你们呢,是姐姐的女儿,德儿仁儿虽是我生的,但也是姐姐的儿子!我是个外人。按理说,杜家的亲,你们两姊妹比我更近。等吃了饭,你们就去杜家替亲弟弟道个歉。”
两个姑娘不好意思过去,拒绝的话还没开口,何太太夹了个丸子在何显耀碗里。
又说:“老爷常说你们姐儿往日跟着亲娘一同读书习字,学得一手好学问。两个弟弟都叫你们三兄妹衬得癞蛤蟆似的,耀儿自己有出息,你们两姊妹在我手上实是耽误了。
这几日我恍惚听着杜家在找女先生,你们这次去,一并试试,到时屋里屋外瞧着,也不说我是后娘了”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都听傻了,都扭头去看亲哥。
两家人虽不曾开打,但自从亲爹取了这沈阳来的媳妇,她们姊妹二三年也去不上一回杜家,多少情分都淡了。
这会儿上门哪有脸去!再说也没有让大闺女出门道歉的理!
何显耀头也不抬,吃着继母捡的丸子,道:“去吧,挣的钱也是你们的嫁妆。”
两个姑娘没法子,红着眼在灶上吃了两碗稀饭,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何太太眼一觑两人穿的补丁衣裳,戳着肉沫豆腐道:“你妹妹前几日刚做了两身夏衫,你们姊妹身量差不多,怎不拾了她的去?一身布裙出门,又让人说嘴。”
何显耀没吱声,倒是何三姑娘一听两个姐姐要穿她的新衣裳,骨嘟着嘴,饭也不吃了回屋干嚎。
何显仁何显德被杜容和逼债逼到穷得当裤子,又怕情意绵绵的书信闹出来,一再被他抢劫,嘴里早淡出鸟来。
这时看妹妹不吃,何二喜得抬头叫一声娘,眨眼把妹妹的米肉倒了一多半在大哥碗里,剩下一小半两人分得溜光,吃得满嘴生香。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闻着肉味儿去小妹门口求了一会儿,好话说尽才ῳ*Ɩ 换了好衣裳出来。
何二姑娘一路上都在哭,何大姑娘搂着妹妹安慰:“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咱们就有家了。”
何二姑娘一听更伤心了,道:“姐,我们都十七八了,还能嫁人吗?”
何大姑娘笑:“先度过这个坎儿吧,嫁不嫁的又饿不死咱。”说着,背上半口袋老米,拉着妹妹,顶着中午的太阳往杜家走。
两姐妹许久不曾来,已是忘了杜家在哪,一路走一路问,直晒得得脸上流油才找到地方。
这时杜家人还在吃饭。
天气渐渐大了,京里讲究时令,杜太太提前买了许多绿豆分下来。
楚韵因叫荣姐儿从半黑化病娇妹妹拐到牛半疯上,又救锦大爷名声于水火,杜太太和闵氏都对她改观不少。
这改观谈不上多大,只是酸话较往日少了许多,一些额外的东西,两势利眼也愿意分给楚韵做做面子情。
妯娌婆媳,其实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只是嫁给一家子男人,不得不做一辈子近邻的陌生人而已。这样的关系,能做个大面儿,也就成了。
杜太太的大面儿体现在这份绿豆上,今年粮食贵些,绿豆也涨价,她狠手买了四五十斤回来在家里,三房得了六斤都叫何妈收着。
因杜容和有些苦夏,她特意早起磨了些绿豆粉,做了细嗦凉粉败火,为了吃着爽口,这粉一直吊在井里。
京里人多,井水吃着有苦味,杜家人要用水都是花几个铜钱问小贩买,井水只用来洗衣吊菜。
井水苦,吊东西就得精细,否则让水沁进去就坏了味儿吃不得了。
何妈力气小,铜扣子老是扣不好,往年夏天三房要吃这个都是打外头买,或者问大房二房要。
楚韵的手又稳又结实,有她在,只要轻轻一按铜扣子,东西就严丝合缝的,一点儿水沁不进去。
何妈乐得做了一大碗,等到中午拿出来,摆到青瓦大鱼缸旁让他们吃。
楚韵一打开铜扣,一股凉气就冒出来,透明的凉粉水晶似的在瓷碗里微微晃动,两人都看得食指大动。
杜容和用芝麻拌,楚韵吃不惯这个,这会儿辣椒按时间虽然已经传进来了,到还没有普遍食用,起码她在乡下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
思念一回辣椒,楚韵用茱萸和姜泥酱代替,另外配了一小碟蒜泥一小碟陈醋拌。
四个人吃得心里舒爽,杜容和看了眼天色道:“今年热得快,往日还要再过半旬才搭棚,这几日我就去请人回来,下午你问问娘和嫂子们要不要一起。”
楚韵点头应了道:“你没空就把要用的人要买的东西记下来,改明儿我跟二嫂一起去买回来。”
搭棚的是男人,男人挑东西总不如女人好,往年杜容和没空时就将就了,今年家里有人做个长打算,他打一个长揖笑道:“那就劳烦楚姑娘了。”
用完饭,楚韵帮着何妈收拾碗筷。
黄太太用竹竿敲两下墙,在那边喊:“何妈,不得了了,你们家外头来了门穷亲戚,两姑娘打饭点儿起就在外站着不肯走。”
楚韵拿着碗问:“谁啊?”
她还以为是秦好女的,过去这么久,葵瓜子该熟了,这会儿她要登门也不稀奇。
黄太太小声道:“还能是谁?你们家天生的冤家,命中的对头,何家人啊!”
何妈一听,碗都来不及洗,拖着楚韵就往门外看。
隔着老远,楚韵就看见隔壁丫头开了一条缝在朝这边望,不知回去要如何跟姚太太说了。
楚韵:“……”
夏天是瓜的季节,秦好女你怎么还不来啊!
第032章 好死啊!
两姑娘这头吞着口水, 叫喜鹊瞅着,一叠声揪屋子里去了。
黄太太想看戏看不成,急得上火, 陀螺似的绕着墙转了好几圈, 不停地用竹竿子戳, 让何妈知道她在哪个位置, 方便告诉她出啥事了。
何妈哪敢说哦!
要是来的人何家兄弟, 杜家说不得要大开流水宴, 来的是何家两个姑娘, 她搞不好都要吃闭门羹了!
楚韵作为杜家媳妇, 倒是有幸去了第一现场。
杜太太在屋子里又把卧兔儿带上了,靠在软枕上对着闵氏捧来的饭说:“火大得让人吃不下,只要这么大就好了。”说着比了个鹌鹑大的圈儿。
楚韵:我的娘,阖家谁不知你吃了三碗面, 灶上可都还熬着山楂水呢!
何二姑娘红着眼:“太太, 弟弟做错了事,我们特意来赔不是, 知道您老爱吃老米, 我和姐带了一些, 您消消气。”
杜太太素来知道何家人什么德行,那老菊花不是个好蹄子,能白掏老米出来,指不定憋啥坏呢。
没事人似的,道:“免老!米我收下了,道歉的话也不必说了, 只要以后包情儿,别说是你几个大爷做的就是啦。兄弟还能长一个蜡烛, 谁要用装谁身上怎地?你们回去吧。”
何大姑娘叫这浑话说红了脸,但想着来都来了终究没走,支支吾吾半天。
她说:“娘说家里姐妹在找女先生识字,想着在外头要花许多钱,咱们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废这么些钱不值当,不如让我和妹妹过来教着姑娘们认几个字,也便宜些。”
这话一说,杜太太差点笑出声,哼一声,道:“你家那个后娘,我还有不知道她性子的?任凭你们两姊妹赚多少钱回去,都是填了她的腰包。
你们姊妹要是来走亲戚,我还能留你们吃顿饭,是来找活计,我直说了,这事儿不适合你俩做,这话不要再提,我也不好耽误你们出去找活儿做。”一端茶要送客了。
两姊妹被说得要不得,四只眼睛都红彤彤的。
其实,杜家人做事好面儿,很少会把话真说绝。
就是刁钻古怪这老抠儿记楚韵的账,也是想着要细水长流,没想着一次就把人吃干抹净。
等两人被叉走,杜家在此局算是大获全胜。
要名声有名声要道歉有道歉。
楚韵私下还同二嫂打听。
魏佳氏挑眉低声道:“这两姑娘小时在咱家吃了不知多少饭,褂子袄儿的一年也要做三四身,自她哥发迹后竟是一次也不来了,太太说这两姑娘是白眼狼,记恨她们比何大爷尤胜几分。”
总之,一句话,杜家不待见她们。
楚韵想了下,觉着这多半可能也怪不了何家姑娘,道:“这两人穿的衣服都短一截,喝茶时两只手都是老茧,指不定是出不来呢?”
魏佳氏知道内情,道:“不是这话,你没见着,这两闺女当日不信老爷太太,一门心思跟亲哥一起讨好后娘。
帕子衣裳给那老咬虫做了不知凡几,愣是块碎布头都没朝咱家递过。
等亲爹蹬腿儿,后娘现了原形,这才往咱家来了两次。这心岂是个诚的?
老爷太太心软,还说着终归是姑奶奶骨血,结果不知怎么两人又不来走动了。总之,咱家今儿能让她们进来一回,已算好心了。”
原来是真心错付,难怪杜太太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楚韵听了满耳朵八卦,又问:“三爷说过几日要搭天棚,让我问问嫂子和娘搭不搭。”
魏家氏说要,及至问了杜太太,她也说:“家里动土,得挑个黄道吉日,一并做吧。”
倒是素来爱排场的闵氏,头一回摇头,拒绝道:“家里没钱,怎么搭天棚?”
杜容锦在屋里教孩子念书,一听这话,哑声道:“蚊虫鼠蚁这么多,不搭天棚夏日怎么活?”
闵氏从前爱给他花钱,想着为这张脸嫖他几回又怎地,但始终为丈夫不肯说花名册的来处伤了情分,这时任他潘安转世,也不干了,道:“爷拿钱来,自然能过。”
楚韵一看不是事,赶紧带着魏佳氏溜了。
下午华姨娘过来教几个姑娘针线,她还把这事儿说了一回。
华姨娘听得津津有味,礼尚往来也告诉楚韵一个消息,道:“我们家太太午饭都没吃,跟着何家姑娘一路去了落花胡同,在何家隔壁贴着墙听了一个多时辰,啧啧,晒得油汪汪地回来,说两姑娘呜呜咽咽地哭了半下午,不知是让打了还是怎么。造孽哦!”
何妈不信,道:“挨打不至于,旗人没有打丫头的,闹出来事儿可大可小。估计是让后娘和亲哥拿话臊了。人话砸下来不比棍棒松快。”
几人同情何家姑娘,但何妈,一个非自由身的老妈子。华姨娘,一个见天等着太太老爷归西的俏丽美妇。楚韵,一个误困杜家的老农。三人还等着神兵天降,也没什么余力照顾别人,无非看见人给个饼子,也就算对得起自己良心啦。
过了几日,胡同里总算慢慢安静下来,黄太太不敲竹竿了,婆子丫头亦寻了别的新鲜事,不再说杜何两家的花边新闻,何家姐妹也没再登门过。
楚韵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便在家安心养牡丹和兰花。
养花是个细致活,怎么添土浇水都有讲究,关键是植物不像做饭啥的,动手没一会儿就能看到东西。
华姨娘也是个急性子,来了两回见不开花,嘴上就开始起泡,第三回 干脆嚼着黄连说要教她们做绒花牡丹。
她会的当然不是宫里那种精巧华贵的绒花,只是较寻常姑娘的手艺更好些,别人卖十文她能卖个十五文罢了。
华姨娘在姚家时也想做,奈何姚太太连买布的钱都不给她。
这下便宜了杜家,杜太太乐得嘴都合不拢,还特意提醒家里姑娘都得好好学。
无他,只因绒花不如金银珠宝光彩夺目,也不如翡翠玉石温润,可胜在花色好又便宜。
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也用得起,在市井间很受欢迎。
杜家让闺女学这个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想着以后订亲给婆家人送针线,摆出来还不得让人夸死啊?
天下最好的绒花在南京。
京绒花比南绒花差好远一截,华姨娘是南京人,她这普通的绒花,好就好在是南样子。
楚韵看这比自己卖五文一个荷包好赚多了,也时不时去正院给几个学花的姐儿端茶倒水的,蹭一下课。
华姨娘当然是任她偷师,还怕她偷得不够呢!
倒是荣姐儿,好几次偷懒都瞅着楚韵在用余光盯着她们。一待正眼瞅她,楚韵又好端端的。
荣姐儿把这事儿与杜韵杜薇姐妹一说,几人细细看了两回,天灵盖险吓得飞起来,哆哆嗦嗦地拉着人进来说:“小舅母进来一起做。”
这事儿叫杜太太和大嫂知道,又嘀咕一回:“乡下丫头进城,爱俏了。”
但也没拦着她进去学。
楚韵也就厚着脸皮登堂入室了,她头回学做花儿朵儿的,兴致高昂,回屋学满语时还跟杜容和说:“待做出第一朵,就送给小荷老师。”
杜容和雪白一个人,穿着睡袍侧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没言语,又看她兴头足,也不好打击人,半天拈只千丝糕,委屈道:“小荷等着大爷给花戴了。”
为了挣钱,以及顺便给小荷买花戴,楚韵不得不努力了。
这绒花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先把桑蚕丝进行染色、软化、黄铜丝、勾条、打尖、传花等,这些都得自己来,让人帮忙可不成。
别看男人装得威武阳刚,其实男人也有爱美心。再说都是小荷了,杜容和也渐渐想开了。
楚韵:你别想开啊!
总之,杜容和瞅着姑娘家的花儿朵儿好看,还带着二哥过去帮了几次忙,怎么说她们的学费也有他给的一分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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