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你愿意吗?”她觉得葵娘对陆五有感情,她不怕陆五做的这些事,还会说陆五给她买衣服、钗环。
这很正常,陆五是彻底把她圈起来养了七八年。
这几年间,葵娘没有见过外人,没有出过宅子,每天要做的就是被锁在主院里等丈夫回来。
最初她或许还会不适应,但日子一久,她一定会盼着有人过来说说话,
即使这个人是软禁她的凶手。
葵娘看懂了楚韵的担忧,她释然地笑了,爱上折磨自己的凶手,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堪。
她捂住眼睛,垂首道:“他是陆家老宅里唯一的光,只有他回家时,光才会慢慢从门缝洒进来。但我知道,关我的也是他。”
人怎么会为了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放弃站到太阳下的机会呢?
葵娘浅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一些少女的娇羞,她轻柔地道:“我愿意去秦家,我还想着他,但我会忘了他的。”
这话说得,何妈直念阿弥陀佛,拖着人就往树底下打小人去了。
楚韵把在屏风后偷听她们说话的杜容和拖出来问:“陆五会不得好死吧?”
杜容和笑:“我只怕他死得太惊人。”
他告诉楚韵,陆五这样四处认兄弟,杀兄弟抢夺财产还栽赃嫁祸他人的案子,在京里也算个奇案。
看李佑纯的反应就知道了,这老白菜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
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他不露面只有两个理由,一是被吓的,二是他已经知道上边会有什么结果了。
李佑纯是两者都有,他真的被吓了好几跳!自从这两夫妻进门,自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写密折时他还专门写了提醒让皇帝白天看,别晚上看。
杜容和做事心细,他写密折喜欢把前因后果一起写,这就导致很多事他说得都比别人要慢一些。
皇帝还专门说过让他以后快一点的话。
但这次他很满意杜容和。
说要把陆五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挫骨扬灰,还要把他的妻子儿女,拖出来斩草除根。
因为陆五是抢的媳妇,那就只有把自己死得透透的零一二三四和陆家老祖宗一起挫骨扬灰。
清朝连坐的观念很重。陆五这个人不行,一定是他的爹他的祖宗没有把他教好,同样,他也一定教不好下一代。
要给老百姓看父不慈子不孝的下场,必然要连祖坟一起撅。
他还想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挖出来一起处理,那些姑娘不守妇道,擅自婚配,天下妇女若效仿,男人就管不住女人了。
但这件事被好几个人拦了下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给他做探子的包衣旗人。
他们受的是汉人教育,游走在满汉文人之间替皇帝修复两族关系。但他们也有血性,说话很直接,就是说皇帝这么做不人道,这些妇女都是为了保命,人家儿女成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把人一家子找出来一起砍头未免不近人情。
再说陆五早就对外宣称陆家姑娘死了,不如随便找几具尸骨一起挫了,就说是她们的。
皇帝不是非要挫陆家妇女,只要老百姓认为挫的是她们就行。他同意了。
这个时候“仁君”形象已经不是第一位。
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维护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
三亩园除了陆五外唯一死的人是里正。
里正失察,导致乡里出了匪徒。邻居本来也是要死的,但邻居离得实在太远了,总不能邻个二里地出去吧?
但其他人的性命总算保全了。
把要挫的要杀的人交代完,皇帝的口气就松了。
这么一搞乡里估计都要把嫡长子当神一样供起来了。
——老百姓最怕“没根”,陆家祖宗十八代都灰飞烟灭了!
楚韵看到这里觉得有一点好笑,她跟小荷老师说:“你们老主子罚人发得做善事似的,都罚得人阖家团聚了!”
杜容和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促狭的话。”
他都有点担心小韵的功德了。
楚韵挑眉继续看。
皇帝也很在意传教士,他自己利用萨满、菩萨来维护满人的统治,心里自然很警惕这些传教士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恶狠狠地把这些人赶出去,自己素来是个仁君,理应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而且,他打摆子是被这些洋人献上来的金鸡纳霜治好的。如果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不是显得他太冷酷了吗?
这容易让天下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比如联想到扬州。
他处处留意南方的温柔富贵乡,留意他们对满人的态度。每一次出巡,他的路线都很谨慎。
他刚南巡时都不敢去扬州,也没有去杭州,连去江宁城都要悬着心,就是怕老百姓抵抗的情绪太重。
所以他要竭力避免自己让老百姓有不好的联想。
现在能做的,是把京外的教堂全拆了,只保留京里的这一两个,这样让传教士以为在京里可以大有作为,他们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去。他也就可以控制得了这些人的动向。
楚韵看完后半天都没回神,她惊讶地说:“我们要去拆教堂了?”
她穿的画风是不是不对啊!
第078章 祝我们
三亩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乡里忙着要找人说闲话——劳力都是附近几个乡的小民,多多少少都认识点陆家人。
大家做活就更快了,每天都不需要当差的去催, 就吭哧吭哧拿起锄头开始拓路。
原本还剩十天的工期, 不到五天就做完了。
杜容和带着人过去检查了好几遍, 路修得又宽又平整。
楚韵看那些劳夫脸上并没有露出田地被毁的积怨, 总算彻底放心了。
被当官的记恨也就记恨一时, 利益往来总有解开的时候, 要是被老百姓记恨, 那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楚韵记得武侯祠乾隆就推过, 他嫌人家诸葛亮站得比刘备高,结果他推了老百姓又自发修起来,后来甚至为了保全武侯祠在里边填了刘备的衣冠冢。
再想下秦桧,多少年了, 两个铜人还跪在那里。
楚韵:“恭喜你, 没有被记恨。”
杜容和立马把功推回去:“都是小韵救我,是你给他们发种子、让他们吃得好睡得香, 小荷才有今天。”
楚韵羞涩一笑:“那就同喜好啦!”
为了庆祝他们不用遗臭万年, 楚韵决定好人做到底, 再犒劳一次乡里。
楚韵扭过头就把地主们的妻妾叫过来说要摆个散工流水席,请做饭的、搭棚的,砍树的、铺地的吃饭。
这些土财主财大气粗,多的是冬实陆五这样到处搜刮乡民的恶人。
楚韵问他们要一顿饭钱,半点不手软,还专门说要烹羊宰牛。
劳夫们很高兴, 大家都瘦了一大圈,急需油水养身。
——这个没法子, 苦力活就是苦力活,吃再多盐米油水,也只能保证人不会过劳死,身体上的磨损只会减小不会消失。
揽差的还是何妈说的那个偷偷养了戏子表弟的高太太。
听说那个表弟在唱戏时也遇见过陆五,陆五还没继承家业,陆家的男人不能做衙役的就只能种烟为生。
当时陆五过去卖烟,遇见了甄明达,甄明达正当红,唱完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着要硬做契兄弟,是陆五救了他,还说要跟他做真正的过命兄弟,以后把他赎出来一起过日子。
甄明达被人间真情感动了!
他给了陆五钱财,陆五都不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弟弟的东西?还是甄明达指天发誓说他不收就再也不见他,陆五才收下来。
甄明达想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哥哥,而是一个家。但他发现陆五似乎有很多兄弟,他很快就把陆五拒之门外了。
现在一想,他奶奶的,自己可不是逃过一劫吗?
高太太搂着人叫心肝儿肉,她也吓坏了,想着摆摆流水席给表弟积点儿德,于是大包大揽地要高老爷出全部的钱。
高老爷哼哼唧唧的本来不同意,后来还是他那个妾给高太太说项,她说自己进门这么久都没有过明路,是不是老爷不爱我了?
高老爷迅速同意了,他打算在流水席上悄悄的穿红戴绿领着娇妾入洞房!
流水席做的很丰盛,楚韵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厢房,一屋子人谁都不是坐得住的,楚韵就拉着小荷在窗户口看热闹。
她看了下外头,竟然都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
何妈都惊了,搓着手帕道:“咱们胡同里做事,也就是这个礼数了。这一日下来,高家少说得花三十两银子。”
杜薇杜韶对钱没有多大概念。
楚韵:“比我的嫁妆多。”
几个小的想起那二十几口大箱子:“哇,好多啊!”
高老爷也很高兴,浑身都穿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带着插了朵小粉花的娇妾四处敬酒。
高太太则拉着绵羊般仓皇、乖顺的表弟现在妇人堆里调笑。
何妈凑过来道:“那个妾就是□□姑娘!”
楚韵、杜容和、杜薇、杜韶、小花、八哥等:!
何妈小声:“是葵娘告诉我的,前两天她跟着一起在高家备菜看见还吓一跳,回来就跟我说了。”
葵娘假装不认识这个已经改名叫季红的□□姑娘,□□姑娘自然也没认这个嫂嫂。
楚韵抚窗一击,道:“怪不得高老爷早十天就说季红病了,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请神婆的,就是想让季姨娘再假死一回啊。”
她看了一会儿季红,季红长得很普通,只能说是清秀,单眼皮瓜子脸,人薄薄的一片,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高老爷身后。
高老爷喝口酒都不往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醉。
楚韵跟杜容和窃窃私语:“葵娘和季娘有些像。”
杜容和想,怎么不像呢?她们都是从男人尸体上长出来的花。
楚韵点头:“越娇艳越致命,越平凡越让人上瘾。”
杜韶更关心高太太,她很同情高太太,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太太,这么被妾压一头,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高太太都快活死了。她和高老爷是娃娃亲,两个人从小一起吃一起玩,长大了家里要他们一起睡,太吓人了!
这跟睡亲兄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反抗过,高太太跪过祠堂,高老爷被吊起来打过,没用。
他们生下来就因为家族关系必须做夫妻。
两个人最后是被绑着成亲的,高老爷硬不起来,高太太在床上看见他就尖叫。
两个人最后靠着吃药和丫头帮助做了几年恨,果真越做越恨,早就是一对怨偶。
高老爷能找到一个可心人,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简直皆大欢喜!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幼年时代一起捉鱼玩泥巴的情谊。
要是他们不成亲,她嫁人,他娶妻,大家都能揣着真心来送嫁添福。
到了今天,高老爷已经不能休妻娶季红,他休了高太太,高太太就活不了了。
高太太也不能跟甄明达成亲,贫贱不通婚,即使她云英未嫁,两个人……也只能是主顾关系。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高老爷小声说:“淑妹妹,凡人有几个二十年,都算了吧。”
季淑儿默了会儿,恨恨道:“要不是那些老家伙都死了,我今天也得拿那些花跟他们同归于尽!”
甄明达听得一哆嗦,赶紧把人拉住了。
旁边有人端着酒过来道谢,高老爷拿了杯清酒,高太太也拿了一杯清酒。
底下人都在起哄。
“夫妻恩爱!”
“白头偕老!”
“高太太真大度!”
高太太和高老爷都没说话,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像洞房花烛夜那样,再一次一饮而尽。
但这回,他们都知道,日子不一样了。
高太太悄悄握了下甄明达的手。
高老爷握季红就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眼里写的都是——以后日子就这么过吧。
这个确实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宾客跟ῳ*Ɩ 没发现似的,都在说他们感情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楚韵看着就想,不管外人怎么说,至少人家得偿所愿了。
她问小荷:“他们这样的夫妻,多吗?”
杜容和笑:“世间罕有,许多丈夫即使不爱妻子,也不能容忍她与旁的男子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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