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能的,只有男人中的读书人能这么做,旗人生来就有口粮也不必科举,连杜容和也没有游学过,他长到十九岁,都是在亲戚堆里打转,就连当差,也是从一个宅子换到了更大的宅子。
知道是“游学”后,两个姑娘画画就更认真了,她们还自发地问旁边做活、休息的妇女,这个野神是谁,都是怎么来的。
大家很快就发现,大庙的神动辄就开天辟地时就在。
坟包般小小的神像就朴素多了,几年的有,几十年的也有,甚至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而且大部分都是本地的女眷。
比如这个金花娘娘原身就叫翁老太,翁老太一生生了十二个孩子,还养大了!顿时威名震八方,死了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当地野神,而且只保佑这一地的妇女生育。
杜韶问了回来有样学样道:“还有几代单传人丁稀薄的人家为了生孩子,专门让儿子跑到翁老太家附近入赘,两家人约定说好了,生下来头一个孩子给女家,第二个孩子给男家带回去继承香火。”
不过有许多人家说话不算数,生了孩子后就想方设法不做赘婿了。村民说到这个都很气愤。
住在翁老太故居附近的姑娘,都金贵着呢!
听说后来这两家人就成了世仇,年年春天引水都要打架,里正看中村中人丁——村中人口不足百户就有可能要被别的村吞并,他随后不再允许两个地方的男女再通婚,接着又发生青年男女冲破世仇在一起的故事。
两个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杜韶咂嘴道:“奶奶的,这不比娘和老太太说的为朵花儿打起来的故事好听多了?”
路边大部分的野神都跟翁老太差不多,像求子求容颜的野神,乡里就少。
何妈道:“要青春貌美要胎胎是儿子,哪里这么容易?王母娘娘都只生了七仙女!谁家说保生儿子,准是孤魂野鬼!”
杜容和凑过来道:“实则这类神大多都是淫|祀,十分邪门。”
他记得以前郎舅舅的妾回娘家吃饭,妾的老娘为了让女儿生儿子,特意去了一趟这种野庙,庙边有个卖煮饽饽的老妈子,收了她许多钱,最后给了她一碗粉嫩的煮饽饽让带回去给这个妾吃。
这个妾吃了两口就吃着骨头了,小小细细的一点,看着像是煮熟的田鸡手。这个妾直接吓到出家做尼姑去了。
郎舅舅带了许多大头兵浩浩荡荡地去乡下把那个求子野庙打得稀巴烂,庙底下还挖出了不少细细的田鸡骨头。
十几个壮汉都吐了一地。
世道重儿的风气拦不住,野庙不让拜。大家就悄悄拜合法的萨满、密佛去了。
三亩园到大王庄的路上,很少看到密佛像,但不是没有,他们特征很明显。
许多菩萨金刚都不穿衣服,皮肤青青绿绿的一片,供奉的也不是花果,而是恶臭扑鼻看不出样子的东西。
像生内脏发酵了的味道。
楚韵拉着杜容和在前边打头阵,遇见这种,他们远远的就绕开了,只有确认没有可怕的东西后,才会让几个孩子过去。
这样的小神像,村民果然就不拦了。
楚韵也不会闲得发疯见神就砸,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也很重要,不管好的坏的,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只要不是需要人命祭祀的淫|祀,都犯不着去管。
这么走了半天,楚韵发现,这里的外来神像还不少。
杜容和:“路边的居住环境虽然简陋,毕竟也是单独的小屋子,鸠占鹊巢也不奇怪。”
楚韵就让李佑纯拿着锄头砸这种神像,这下村民头都没抬一下。
大家对外来神的态度很微妙——既不排斥也不亲热,看着神像被砸,许多过路的还现在旁边凑热闹。
李佑纯砸得很卖力,这些像都是泥巴做的,很容易就坏了,但他却一下比一下敲得更用力。
宝相庄严的神像顷刻间就身首异处,尘土飞扬。
这是大不敬。
即使不是本土神,也是神,神为天地使者。
他的老师告诉他,天地君亲师,要尊敬祖宗,要尊敬天地,连皇帝也要遵守这个规矩,他们会去泰山封禅。
但他砸下去了!
一种很轻的碎裂声在李佑纯耳边响起。
他看着天地就这么轻易地碎了,心里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原来砸神像真的很痛快,原来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佑纯打地鼠似的在乡下蹿开了,也不怕眼如铜铃的神像了,还专门砸着玩。
楚韵赶紧叫了几个人跟着他,自己呢,就拉着小荷慢慢散步。
她道:“我就说人憋太久了容易变态吧?”
尤其是憋太久的、做孙子太久的、光棍太久的男人!
李佑纯简直把几个必要条件都凑齐了。
杜容和听得开心极了,一路上拉着人时不时哈哈两声。
何妈在旁边想了想楚韵说的条件,心想,我的娘,他们家三爷哪一条也没落下啊。
把沿路的外来佛拆了以后没两天,张枇杷又带了几个兄弟审了三亩园的村民,村民确实不知道陆五杀兄杀父的事,大家只是合在一起把那些黄毛鬼杀了,陆五是出主意的人,是他说的要人装在神像里的话。
审出这个话之后,再隐瞒也没有必要了。
杜容和后边再带着人过去,很轻松就把神像砸了,把里头的尸体搬了出来,随便找个坑埋了。
这事一做完,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就算做了一大半了。
杜容和上书说了这些事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消息,楚韵也跟着提心吊胆。
三亩园的村民有错,但她并不想这些人出事,这些人以后要做的孽罄竹难书!
杜容和认为乡里不可能出事,法不责众,最多陆五一家倒霉。
最后也果真是这样,陆五这一支已经死绝了,陆家旁支还在,陆五的叔叔们还有妻子儿女在世,祸不及出嫁女,家里的男丁就都要人头落地。
这毕竟是丑事,大清子民捏葡萄似的捏了一串传教士,往高了说也是外交问题。
事情就只能悄悄的办。
楚韵觉得上边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这老黄毛把自己老家说得天花乱坠,过来还不是被一刀一个切西瓜似的切开了?看来还是我们带清比较厉害嘛。
另一方面就是之前说的,反了天了,愚昧小民竟然敢集体闯下塌天大祸。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陆家人只好再死一遍,为了跟明朝皇帝诛方孝儒九族的残暴做区别,清不诛九族,而且每次诛三族、五族,都要提一下方孝儒,说明自己已经开了天恩。
陆家是翻开清律随便找了两条严重的罪判的,而且秋天真是砍头的好日子,没几天地上就滚了一片人头。
三亩园的村民劫后余生,都缩得鹌鹑似的。
杜容和道:“他们如今活下来,但不出三代,这个地方就会消失了。”
外边人都知道三亩园有重犯,周围人不会跟他们通婚,五服内不婚,同姓不婚。
三亩园的女人只能往外嫁,男人要娶媳妇只能花钱买,农人买不起媳妇。
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流入豪族为奴为婢。
楚韵想明白后,也叹息:“再过一些年,这里就全是官吏住所了?”
杜容和:“对,京中人多,宅子渐渐不够赐了,等三亩园村民走了以后,这里多半会变成皇庄,接着慢慢送给有功之臣。”
楚韵一下也不知道这个结局是好是坏了,往好了说,乡民至少保住了命不是吗?
但往坏了说,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生似乎也不值得太高兴。
楚韵把这些狗官狗洋人骂了一万遍。
那边杜老爷来信催他们赶紧回去了。
第083章 反过来的关系
杜老爷在家起了要让杜韵给李佑纯做媳妇的念头, 后脚郎氏就把二儿子叫过来说了。
杜容泰眼前浮现出杜韶在院子里捉着鸡尾巴说要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道:“这还是个孩子呢, 怎么就婚不婚的了?”
郎氏心里不舒服, 但也要维护丈夫的颜面, 道:“有好人家, 年纪也不是事, 咱们旗人家里多的是女儿十岁出头就订婚的, 十三岁一过立刻成婚的也不少, 你不也是十三岁成婚, 十六岁当爹的?”
她不高兴的原因是男人太老,不是姑娘太小,帝后从前不也是十岁成婚的?
魏佳氏是十六岁嫁过来的,十七岁生的头一个女儿, 杜容泰道:“比不了, 她进门人都长开了,葵水也来了, 韶姐儿才多大, 花骨朵都还不是就要她瓜熟蒂落, 不是让大哥大嫂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还有句话他没说,人家李佑纯也不一定看得上他们家黄毛丫头啊。人家往前这么多年,就没看得上杜家过!
郎氏不爱听这个,也不愿意承认杜家低人一头,她道:“要是让韶姐儿在家多留几年,咱们提前给男方多送几个捏着身契的妾呢?”
杜容泰傻眼了, 他没想到家里都考虑到男人的房里事上头了,赶紧问了一遍家里有没有跟韶姐儿父母说, 看到郎氏摇头,他又吓了一跳。
谁家亲姑娘的婚事不先跟亲爹娘说,先跟隔房小叔子讨论的?
郎氏不着调惯了,还拉着杜容泰问他行不行,道:“老三说,让我在家凡事多问问你,你说行才行。”
听到这里杜容泰就笑了,转头在心里想,自家老娘就是个糊涂美人,对亲事糊涂,对家事糊涂,对孩子也糊涂,老三在家时不见她多上心,人走了反而念起来了。
杜容泰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李二年纪大,又觉得做媳妇的哪能不听丈夫的呢?
杜容泰笑:“爹不让你窜门说闲话,你还不是跑得飞快?”
郎氏美目一瞪,噎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小事一个是大事,大事怎么能不听自家爷们儿的呢?
杜容泰脑子里转着她偷摸送到二姐手上的钱想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家里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只要不出错,不折腾出大乱子,杜容泰素来不愿意插手,不过自己亲娘开口,他还真不能拒绝。
他手背在身后不住地搓自己的小辫子想,自己跟大哥是亲兄弟,好兄弟,从感情上说他也愿意一辈子养着大哥。
家里给大哥钱,供着他吃喝玩乐,他觉得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知怎么,杜容泰从小看着大哥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就觉得有趣,心情也好,用老话说,这个就叫“怪逗闷儿”的。
至于大哥的女儿,那还真要隔上一层,远远不如他们两兄弟亲了。
除非大哥也不想韶姐儿嫁过去。
杜容泰先把郎氏安慰了一番,让她在家等两天消息,自己抬脚就找杜容锦去了。
杜容锦送走了两个女儿,在家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定时定点写篇思女诗,不到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他生得文弱,一瘦下来更如病西施一般,闵氏晚间跟他相处都多了些。
杜容锦也不是个傻子,看妻子喜欢,他还刻意饮风喝露减了些肉,杜容泰进来就笑他是软骨头。
杜容锦慢条斯理地问:“怎么了二弟,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杜容泰坐下来就给他说了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嫁了个二十多的老菜帮子,最后举家飞黄腾达的故事,问他怎么想的。
杜容锦一匹写满了风花雪月的锦缎,他听了就骂那个爹猪狗不如,道:“差十几岁的夫妻,这跟把闺女送过去做童养媳有什么分别?这都是穷人家没钱娶媳妇,不得不换亲才做得出来的事。”
话说到这里,杜容泰就明白了大哥不会愿意女儿嫁给老男人,既然他不愿意,那就不能勉强。
但要怎么解决老爷子插手孙女婚配的问题呢?
爹不是儿子能轻易拒绝得了的。
杜容泰在辗转反侧半夜,终于想起来一个法子能让儿子拒绝爹,——把大哥带上战场,让他以军功立足。
只要儿子在外头的权力超过爹能掌管的权力,那父子关系就反过来了。
这是唯一能反抗孝道的法子,到时候大哥想把韶姐儿嫁给叫花子都没人会反对他,还会夸他品行端正,不嫌贫爱富。
这么想着,次日一早,洗漱穿戴完,杜容泰就往正院去了。
郎氏正陪着荣姐儿、月姐儿用早饭,杜老爷穿着夹棉的绸衣乐呵呵地站在廊下逗鸟。
喜鹊在旁边见他不到一盏茶工夫脸就冻得发红,还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里一惊。
她觉得杜家有些事变了。
别看杜家这么十几二十年都很热闹,但杜家是有规矩的,三兄弟中最初是二爷出钱出力顶了长子的位,但在外头二爷从来不会给大爷脸色看。三爷话少出来见人的时候也少,他出息了也没有跟两个哥哥争什么,反而待他们很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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