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当年老太爷时在叔叔手里留了休书,说老太太要是苛待庶出的子孙就要把她休回家。
如今黄家的户主也还是病歪歪的二叔。
满人的大老婆小老婆地位差不多,包衣家也有不少跟着学的,黄老太爷有爱妾,他就学满人的习俗多一些,平儿的爹又死得早,黄老太爷让庶出的儿子做户主也没人反对。
谁让他们家满门忠烈呢?一个忠烈之士的临终遗愿大家都会通融几分的。
黄太太为这个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听到平儿这么说,哇一声就哭了,这哭声不是斯文的抽气,是完全放开了的嚎啕大哭,唬得阖家上下腿脚健全的丫头都往这头跑,纷纷盼着平大爷死了,这个家就落自己儿子女儿们手里了。
黄家事外边人不清楚黄老太爷把军功换给了底下心爱的小儿子们。大家都以为是内务府苛待了黄家,没给足这家子米粮。
黄太太也有苦难言,但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好歹她也没再起心思到处求人,反而还拉着楚韵一起去求神拜佛,说她心里煞气重了,动不动就围啊杀的的,听得人两只耳朵都恨不得拉下来贴在脸上。
楚韵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平儿回家怎么跟老太太说的,整个人看着愣是被开了光似的。
胡同里要求神拜佛的老太太小媳妇很多,魏佳氏和闵氏也在里头,楚韵不能不合群,就这么被拉了进去到处磕头。
杜韶杜薇在乡下野久了,也说要跟着一起去给亲爹祈福,捎带脚看看外头的风景。
两位母亲都夸姑娘们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到了外头,姑娘们一时买糖葫芦一时买羊肉饼,没多久就吃得开始要山楂丸。
闵氏跟妯娌道:“咱们上了这两个丫头的鬼当。”
魏佳氏恨道:“这会儿说这个,晚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越来越没姑娘的样子了,以前两姑娘不这样啊?”
妯娌两个怎么想也想不通,罪魁祸首楚韵一听,则心虚地溜到一边吹风去了。
杜韶杜薇在庙子里四处乱窜,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逛累了也想着要给亲爹亲叔叔烧个香。
楚韵隔着老远就看着杜韶拉着杜薇随便溜到一个菩萨面前跪下打算磕头。
朱雀白鹭几乎魂飞胆破,两人拉着人道:“姑娘,姑娘!这个不能拜,这是送子观音!”
一群太太早就看见了,楚韵觉得这些眼珠子都冒着兴奋的绿光。
杜韶也吓了一跳,好在她有急智,立马羞涩一笑,道:“娘,婶娘,我是想着让爹娘再给我们添个弟弟,这样爹即便有个什么,想着家里又多了个能替他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话一出,满胡同贵夫人都笑得肚子疼,都夸杜韶孝顺,以后要被写进烈女传。
说完后那个眼珠子在魏佳氏和闵氏脸上转了又转,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但也确实没人再说两个未婚小姐拜送子观音的事了。
亲娘替她们扛了!
杜韶杜薇回家后屁股肿了三天,楚韵带着药膏去看过,两个姑娘都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
喜鹊代表太太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小丫头们代表几个妹妹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两个姑娘如此这般被人看了几遍屁股。终于羞愤地说不让人进来了,这话拦不住楚韵。
她代表三房进来亲自来了,看了会儿道:“打得真狠。”肿得胡萝卜似的。
杜薇杜韶心碎地哭了。
杜密在外头看着人一茬一茬的进去看自己两个姐姐受伤的屁股,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杜家最斯文(杜薇)最凶狠(杜韶)的姑娘家被很多其他姑娘看了。
这怎么了得,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杜家姑娘跟斗鸡似的不温顺了?
杜薇杜韶拦着不让人进去了,但她们还想身残志坚地跑出去,这回家里怎么也不让了。
一切都由楚韵转述,她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这个屁股负点责任。
杜家姐妹屁股肿起来的第一天。
楚韵:“在家上三旗胡同里很多吊儿郎当的旗人大爷最近都被内务府的人抓过去检查了一遍,看谁长得壮长得结实还能为老主子效力。”
杜韶愤怒地往屁股上多涂了一层药膏,她也想看看男人们被挑来挑去是什么样子。
杜家妹妹屁股肿起来的第Nῳ*Ɩ 天。
楚韵:“你爹被选上了。”
两个姑娘捂着屁股从床上跳了起来,问:“他怎么被选上的?”
“爹年纪这么大了还人家还肯要他,他给人送钱了?”杜薇皱眉问。
楚韵没想到杜大爷在两个女儿心里就是这么个窝囊废的形象。
但杜容锦其实很有竞争力啊,他身姿高大样貌不凡,幼时男生女相,但大了五官长开了,人还是好看,可棱角分明跟女孩子一看就没关系。不像杜容泰,大了也像美人。
管事的太监知道康熙喜欢长得好的人,对儿子们也喜欢挑着俊得先疼,杜容锦年纪是有些大,但不耽误他好看,二十多正是好时候。
所以他就被挑中了,听说职位还不错,几乎没有什么危险,只需要当个美丽的花瓶,钱还多。
这么一来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杜薇杜韶这下当真在家里给爹祈福了,虽然爹有些窝囊,但她们也喜欢爹的这张脸,不想让他香消玉殒了。
楚韵回去后一想,人比人气死人,同样生得不错,杜大爷还能老来富反哺下家里人,她哥怎么就还在啃妹呢?
楚东陵最近日子不要太好过,妹妹嫁了好人家,他一天到晚四处钻营,上午东家卖酒下午西家卖布,日子越过越舒坦。
里头最开心的人还是楚宗保,他嚼着鸡爪子溜过去跟柯氏撒娇:“娘,明儿炖个猪肘子给儿吃罢?肉先用一锅热油炸得半酥再捞起来放了卤料炖,炖得脱骨了切成片儿拌饭吃。”
柯氏对镜簪着一只葫芦钗,这个是楚东陵才买回来给她的,听着儿子的话她懒洋洋地道:“小油嘴子,就你会吃。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去。”
话是这么说,但柯氏心里已经决定要买了,甚至还感谢起小姑子。
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往日小姑子的讨嫌之处也成了过眼云烟,说到底家里姑子和嫂子不睦都是男人不行,不挣钱啊,不然当家的主妇至于为块肉跟人急眼吗?
母子两个说着要吃的菜、穿的衣裳,脸上都是甜滋滋的笑,中午柯氏就炸了一盘圆子给儿子解馋。
油放得足足的,圆子外焦里嫩,筷子一夹焦糖色的表面就流油。
楚东陵阔步进来,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碗饭,楚宗保道:“爹,我想吃肘子。”
楚东陵道:“打明日起,每日都给宗保做个肘子罢。”
楚宗保高兴得口水流了一地,接着两只手就要搂过去,道:“爹,怎么这么大方了,真的日日都给我做?”
“不吃不行,不吃怕你扛不住。”楚东陵打掉他伸过来的油爪子,道。
楚宗保一颗心高高提起,茫然道:“抗什么啊,这个家不是有我姑扛着吗?要我扛什么?”
“扛什么?扛地!”楚东陵:“我看你一天到晚上串下跳的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明儿起就去荒郊野外把你姑的地犁了。”
楚宗保捏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好笑道:“——我?”
第103章 丈量土地
别说楚宗保, 连柯氏都想说当家的这玩笑开大了,道:“咱儿子哪是这块料,他连切碎的五谷杂粮都分不清, 开田种地?小姑子怎么嫁出去了还这么人来疯啊?”
当时楚韵在家默不作声地把嫁妆藏到出嫁, 她就觉得这姑娘疯得惊人。
谁家大姑娘出嫁这么防着哥嫂啊?就是哪天楚韵把婆婆捅死了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 柯氏突发奇想问了句:“他们家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楚东陵也不知自己媳妇脑子怎么生的, 整日胡思乱想, 他也不想柯氏跑出去乱说话, 故此耐心解释:“免老, 请尊称杜家郎氏为郎美人, 前几日我还看见她坐着马车出来给杜老爷拿药,整个人容光焕发跟发了注横财似的,哪里就要没了。”
柯氏一听更好奇了,待问了两句杜老爷小姑子回来后病倒的, 更深深地断定杜老爷是惹着小姑子了, 不然何至于一个大老爷们不明不白地就倒地不起了。
这公公婆婆和儿媳妇素来就没几个对上眼的,做人媳妇的都知道, 但凡婆婆坏, 公公指定好不了。
小姑子素来是只擒贼先擒王的狠王八, 先对付公公只能说她是个正常的疯子。
楚东陵怎么跟她说杜老爷是吃多了撑的,她都不信。
柯氏有自己的判断,嘀嘀咕咕道:“人家杜老爷是什么人?想是从小大鱼大肉金银不断的公子哥儿,旗人老爷吃什么能吃得撑到坏?八辈子没吃过怎么地?”
楚东陵也想不明白,他还跑去打听了一圈,青天大老爷, 当真人人都说杜老爷是吃撑了,那黄米胡同的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由不得他不信。
但跟柯氏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而且他也觉得妹妹疯大发了,遂不提这茬,叹息着跟柯氏道:“李叔小半月前过来,你还记得吗?”
柯氏笑:“你最近弄这么些酒回来,我当垆卖酒一日见八百个叔叔,你说的这个李叔是八百个叔叔里的哪一位?”
“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让你做粥吃的那个。”楚东陵提醒。
小气如柯氏如有神助地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般道:“蓝袍子瘦长脸小鸡嘴的那位爷?”
楚东陵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当时来就跟我说想要我一过去开荒种地,我年纪这么大了哪干得了这个?我跟那边说让宗保过去慢慢开,我有空过去搭把手也就结了。”
柯氏听得哦一声,木着脸问道:“你是说,——你那亲生的妹子,让人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就要让咱儿子过去犁十亩地?”
楚东陵笑了两下,他还没说,其实楚韵原话说的是让他带上小舅子大舅子小儿子和自己一起去。
他当时就差点让茶呛死,一边说妹子跟哥哥亲起来了,一边在心里惦记着楚韵弄的那个什么瓜子和她种出来的新稻子。
虽然杜家没往外说是他妹妹捣鼓出来的,但知妹莫若哥啊。这妮子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了。
老家人都说这孩子健壮如牛,一人能开二里地,种的东西也很好吃。
只可惜他收到楚韵和老太太从乡下送上来的农货素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白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个干巴巴的白薯就是楚韵的种田成果,并且在心里怀疑老家人是胡乱吹捧这个当家的姑娘。
结果楚韵嫁到杜家以后,城里慢慢出现了什么葵瓜子,后来又出现了什么新米,他心里早就犯嘀咕了,然而这个妹妹始终没有过来问他这个哥哥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做事。
楚东陵心里门清,这个妹妹绝不会原谅他,两个人从生到死也只剩利用关系了。
能被人利用也是好事一桩,说明他还能干,能干就有钱赚。
柯氏十万个不愿意,楚宗保一百万个不愿意。
楚东陵次日就带着两人去戏院看了出花木兰替父从军。
柯氏:……
她自然无论如何不能挡着儿子救爹,只能含泪舍了儿子,买了只大猪蹄回来。
楚宗保心惊肉跳地看着猪蹄子下了油锅,自己油煎火烤似的,唬得头发倒竖,半夜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
等到狗睡了,楚宗保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睡眼惺忪的爹问:“那个地是怎么挖的,是不是跟学里扫雪一样累啊?”
楚东陵哈哈大笑,道:“扫雪那就是玩,地可不是这么种的,要是人人种地如扫雪,天下哪还有读书人?”
楚宗保哆嗦着回去倒下又开始辗转反侧,等到鸡叫了,他又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熊猫眼的爹问:“十亩地有多大?想必只比咱家院子大点儿罢?儿子想了一晚上,若是这般大得地,还能开得出来。”
楚东陵几乎快笑断气,他幼时家里就只剩穷讲究,地也种过,粪也挑过,看儿子求知若渴的样子便涌起深深的嫉妒。
这时一看天都亮了,干脆直接穿上冬衣冬帽出去买了两个肉包子,想着带儿子出去见识见识,一个读书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说出去真丢死个人。
等他转身回来,楚宗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只脚在棉裤里,一只脚在被窝里,四仰八叉得像只倒翻的王八。
楚东陵直接踹了一脚在儿子身上,楚宗保吃痛,窝窝囊囊地揉着眼弹起来道:“爹,我不吃猪蹄了,咱不去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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