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东陵没有同意,他十分冷酷地把人拉了起来,顺道还租了辆小驴子车。
楚宗保心性顽劣,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等穿好了衣裳吃好了包子,又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上了驴车后,他已经忘了今天要去干什么了,脑子里只当是踏青游玩。
楚东陵先带着他去了野牛沟。
这时已经到了三月初,天气时暖时冷,但野牛沟的村民已经打算开始种稻子了。
这个稻子已经跟上边通过气,可以大大方方地种下去,所以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楚韵卖了不少种子给黄米胡同的街坊,如今种的人不少,野牛沟也不打眼了。
秦好女带着葵娘在地里忙活,葵娘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日子辛苦,但比被陆五关在家好多了。
楚东陵是个油滑机灵的生意人,楚韵还没进杜家门,他就把杜家的老底儿弄得一清二楚,这时往杜容和的地里来也熟门熟路。
乡下佃农看他是个陌生人还有些警惕,楚东陵一说自己是楚韵的亲哥哥杜三爷的大舅子,一下子就畅通无阻了。
大家都见过楚韵,楚东陵和楚韵长得有五六分像,秦家人一边接待他们,一边使唤秦老爹悄悄去城里跟楚韵说乡下来了个打秋风的舅子,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让她别慌,人已经让他们拿住了。
秦老爹:刚过了年,乡下年猪缺得紧,若来了遭瘟的野猪儿,咱们两刀送他们做肥。
楚家父子只觉得乡里人很热情,有给他们拿白薯的,有给他们送馒头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笑嘻嘻地拉着楚东陵说着种地和养猪养狗的事儿。
楚东陵看此地民风淳朴,心里感慨难免勾动乡情,也跟着说了两句,他说的也不错,但比起楚韵那就远远不如了。
大家听了两句就嘀咕。
“楚家阴盛阳衰啊!”
“这还用说?物似主人形,看好男和好女就知道楚家啥德行。”
作为衰阳的秦好男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垂下了头。
楚宗保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着田转,看乡下大爷皮肤黑、衣裳破旧都不乐意和他们搭话,于是就拖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秦好男问:“好人,你知道十亩地有多大吗?”
“我叫好男,不叫好人。”秦好男纠正。
楚宗保笑出了鸭子叫,这是个纯正的乡下土包子,太可笑了!
秦好男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是鸭子下巴吃多了吗?我爹说鸭子下巴吃多了就会嘎嘎叫,以后少吃点罢。”
而且他没想到这个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这不就是个傻子吗?自己至少不傻。
想到这里秦好男雄风大振,雄赳赳地指了下望不到头的一片地,道:“我们家只种了杜三爷十亩地,你从这边的老榆树看到那边的小坟包儿,这个就是十亩地,都是我家在种。”
楚宗保嘎嘎地笑着看了一圈,看着看着鸭子声就变成了蚊子叫。
他都不要楚东陵提醒,自己一个人沿着田边慢慢地走。
走到一亩地时,楚宗保眼睛就红了。走到三亩地时,楚宗保已经开始唱楚韵教他的小白菜,走到八亩地时,楚宗保终于忍不住哭了。
走到十亩地时,楚宗保嘻嘻地笑了起来,一蹦一跳地流窜至楚东陵跟前,道:“爹,十亩地原来这么大啊,皇宫想必也就这么大吧。”
楚东陵看着疯疯癫癫的儿子同情道:“跟皇宫比,十亩地还不如粒芝麻大。”
楚宗保这时就倒在地上就开始哭,开始打滚,嚎着自己不想干,要爹和娘去杜家跟小姑说对不起。
他觉得楚韵就是想整自己爹娘,整他们好了,整他干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秦好女听得很稀奇道:“你让你爹去找她也没用,她自己也要种地,去年这十亩地,就是三奶奶跟我们一起种的,她不仅种地还要挑种子,这是个精细活,三百斤里挑出一百斤,我都吃不了这个苦,你找她,没用!”
楚宗保深深地被楚韵吓到了,他倒在地上愣愣地问:“她也要种?”
秦好女道:“她从小就种,一直种到出嫁。种了地她和老太太才能吃饱饭,但她只有一亩地,怎么想法子也种不出肉钱。你不知道吗?”
第104章 姑,你来了
楚宗保小脸一红, 他对楚韵在老家的生活怎么会不清楚。
柯氏嘴上没把门,不仅逢人就说小姑子在家吃兄嫂的用兄嫂的,还常叹气楚韵把楚家的家当全拿走了, 好似楚家真有什么宝贝能继承似的。
难道他们楚家不是穷得爹都差点倒插门了吗?究竟有什么东西要继承啊?老祖宗的牌位吗?那这个或许是金子打的了。
这事在街坊中不是秘密, 尽管柯氏不对楚宗保说, 但他还是能从别的孩子群里听到这些话。
所以, 楚宗保素来以为这个小姑在乡下吃香的喝辣的, 是个独占家产的恶霸, 他们家在京城吃糠咽菜全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害的。
后来楚韵脸色蜡黄、浑身稻草地站在门外叫嫂子哥哥, 楚宗保吓了一跳。
他一眼就看出来姑姑根本不可能在乡下过上好日子了。说不定身上穷得连虱子都有, 饶是如此,楚宗保也没想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他心里倒希望楚韵真是个坏水种子,那样坏人就不是他爹和他娘了啊。
只是不知怎地, 楚宗保跟着柯氏回回想捉弄她都能恰好被街坊瞧见, 街坊们眨眼就到处说他们家刻薄小姑子。
秦好女在城里溜了一圈回来,把瓜吃得一清二楚, 心里难免为楚韵不忿。
儿子缩着不吱声, 楚东陵全当做耳旁风, 脸上一点红不曾见,甚至还有些兴奋。只是出门溜了一圈而已,他就发现周围的乡民对楚韵和杜容和都赞不绝口。
有名声的人比有身份的人更前途无量,做哥哥的沾点儿妹妹的光怎么了?由衷地心疼道:“她辛苦了,若做哥哥的能早些发达,也能叫她早点上京多享几年福。”
这话说得, 好似楚韵在楚家光顾着做大小姐享受了似的。
秦好女让他这做派恶心得险些往后跌一跟头,她说不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所以一把就把楚宗保往地里拖着走了。
父债子偿嘛。
楚宗保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姑娘拽住,整个人都跟鹌鹑似的羞答答地走,竟是连下田都不怕了。
秦好女选的地可不是什么上等良田,而是秦老今年给她新佃的一亩下田,田里肥力薄,还有许多长得很深的野草根,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还没热起来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晒死或者烧死。
这是个苦力活,楚宗保想看看种地很扫雪比起来哪个更累,竟然当真吭哧吭哧干起来。
扫雪,堆雪人是楚宗保心里最累的活。因为雪冻人,除了这个,他这辈子就没受过别的罪。
这会儿一动田地就笑了,他觉得很轻松,土块很容易就能被翻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天能干十亩地!
楚东陵一看就暗道要完,农人种地很多时候都不会觉得累,越累反而越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但使过劲缓下来,到了次日日子就难熬了。
楚宗保不服自己是衰阳,在地里忙得汗如雨下。
楚东陵摇摇头,走了,想,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蛋呢?
楚韵乍闻秦好女在乡下把楚家父子刺了一顿,顿觉当时没有白教她沤肥之法。
当年真正的楚姑娘去了乡下不到一年就活活怄死了。楚韵穿过来后,并未尝到她那样的委屈,但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晚间便与杜容和商议她白日也要去跟着监工,她也想狠狠出口气。
杜容和就想这口气怎么不出在他身上呢?出在区区一个楚宗保身上未免也太浪费了。
于是,书也不看了,说:“我也要去。”
下次再浪费了怎么办?
楚韵不乐意带他,小荷老师别看是能吃苦的人,但骨子里纨绔子弟的习性真不少,让他种地,想想道:“要是咱们真是靠地吃饭的农家人,想必不到三月就讨粪吃去了。”
杜容和不服气地还亮出胳膊让楚韵看,表示自己很有力量,足以掀翻十亩地。
何妈在外头听墙角,转头瞅着三爷眼神一片火热。
想说,哄谁呢?正经人显示自己力量都是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瓦片儿,谁家好人把袖子卷起来给人看胳膊啊,这不是孔雀开屏么?
楚韵看见他的手腕很快就扭头避开了。
小荷老师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瘦但并不柴,楚她喜欢的是李小龙那样体脂率很低的劲瘦型肌肉,跟馒头似的肿起来的就敬谢不敏了。
杜容和比不上李小龙的肌肉,但也有类似的流畅美感,楚韵还是第一回 看见。菩萨在上,他们在一起躺着都是很纯洁的室友关系,尽管小荷老师越穿越少了,但最大尺度无非露个领口而已。
这对楚韵真算不上什么诱惑,她不仅适应领口,还适应短袖和泳装。
但杜容和是个出门会把口子扣到下巴口的男人,他这别有用心地露出胳膊,楚韵低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答应了。
杜容和次日很得意地穿了一身便捷的骑装,骑装仍然是白色的,下边的裤腿都被靴子紧紧地绑着。
楚韵也学着他这样穿,她穿的是青色的,不然两身白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杜老爷死了呐。
这个衣裳是男人的款式,但有何妈在,什么都能改。
这两人要出门,何妈也要跟着去,她已经看遍了黄米胡同的山水,志不在此了。
几个人早上吃了一碗凉拌黄瓜配小米粥,又各拿了个油炸鬼才出门。
郎氏在院子里跟两个媳妇儿给大爷二爷做僧衣僧帽,看两个人这副打扮就知道要往地里去,难免叹一回事。
杜家泥巴味是越来越重了。
她看看这对小夫妻,小声跟闺女杜月嘀咕:“去年三月,你哥想着四月要娶这乡下丫头,还在家喝闷酒。今年三月,已跟哈巴狗儿似的缠着人不放了,甚至连地都肯下!阿弥陀佛莫不是鬼上身了?往常咱们在家何曾见过他动一指头泥巴?”
孙婆子就撺掇着郎氏把地要过来,郎氏让她煽风点火一捣鼓,也有些悔恨,眼见着要一跃而起抓住楚韵。
杜月在一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唬得一众婆子都疾言厉色地问——姐儿怎么能翻白眼!
杜月又翻了个白眼,选完了男人就要选女人,她马上就要进宫小选,内务府已经把“杜家三妞妞”的名字报了上去,再不翻就翻不了了。
过些日子三妞妞就要坐着马车往真正的皇城走。
家里的丫头婆子姐妹兄弟都不许杜月冒冒失失的说话,她们不是怕杜月飞上枝头,是怕她在在外闯了祸把自己害了,主子跌倒奴才遭殃的事可多啦。
杜月憋得慌,只能杀鸡抹脖子般表示——我的娘,十亩没人要的烂地给了小嫂子你还心疼,你祖姓钮祜禄今为郎氏者难不成竟是改行做叫花子去了。
郎氏就跟闺女一人一句顶起来,两个人都用的手势,蛇般在院中扭动,都快活极了。
楚韵大老远看着就跟小荷老师道:“你们家的语言天赋真强!月姐儿若不能进宫,以后在家做个萨满与天地沟通也不错。”
简而言之——大神跳得很像。
杜容和听得叫了两声娘,不能信这爹病殃殃地在屋子里躺着,她就这么高兴啊。
让爹知道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那边母女两个玩得起劲好似没这人般,郎氏甚至对楚韵比了个——你是呆瓜。
楚韵看两母女上下比划,一个字不说,也跟着比划了一通,是陕西话的——你呆瓜。
郎氏瞅着也哼哼唧唧地回了一通手势,这回就一个字——你。
魏佳氏低声问大嫂:“她们说的什么?”
闵氏哪里知道,但大嫂不能没有不知道的事,所以她边比划边胡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弟妹说她去种地了,谢谢太太的地。太太说——我不要你的谢,只要在泥巴堆里打滚时不要说是杜家人就行。
魏佳氏目瞪口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能这么说话,我不能?”
楚韵在门上给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比了两下。这回魏佳氏看懂了,她说的是——因为二嫂不够八卦。
魏佳氏:……
楚韵的地在獐子坡,听说以前这片地经常有獐子过来,后来让人吃光了还是叫獐子坡。
獐子坡比大王庄和野牛沟荒凉多了,这里住户不满百,好像说是因为煞气太重,人都不愿意在这里住。
楚韵甚至都能看见不远处的乱葬岗,走在路上也格外小心,怕不小心踩到人坟头啥的。
三月份的天还有些冷,许久不翻的土也很硬,上边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大石块,还有半人高的不知名野草。
在这片荒凉地中,楚韵看着一个人站在小树林中,叉着腿,螃蟹似的慢慢横着过来。
她看见那个人是个小孩子,可能有十一二岁左右,穿着整齐的明制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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