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扬扬手道:“一点儿皮也没磕着,我在人群外丢的锄头,直接就把人拿住了。”
何妈在旁边助阵,道:“我们过去时姓田的还在屋子里听穆桂英挂帅, 没想到刮来的是楚元帅,那一溜儿唱戏的, 最后都给咱们鼓掌。”
魏佳氏素来好性,担忧道:“娘,他们以后会不会闹上门啊?”
郎氏兰花指一扬,道:“她敢!咱们家还有两个人证活着没死,这么大家丑,她要是想闹得满城皆知,尽管来撒野!”
总之,郎氏觉着,自己这一趟出门是大获全胜,下一回何家人登门就是赌咒发誓要把两个姑娘接回去了。
她搂着自己拿回来的珍贵旧物,心情颇好,晚间还大出血叫砍了两条肥羊腿自己在院子里烤着吃。
这时已不是买菜的时候,喜鹊听了便抄着钱往周围邻居家里去换,不多时在管黄米胡同水火的大头兵广录那里换了两条过来,等羊腿到了,郎太太溜溜达达地蹭到楚韵跟前说要把烤肉地儿挪到三房去。
郎太太:“你们那院子大,人多也不挤,再有你养的花儿朵儿的,端出来让咱们也瞧瞧,吃着也高兴。”
喜鹊在旁边道:“太太是嫌烤羊味儿太大,不乐意在自己院子里折腾。”
“死孩子光说瞎话。”一句话气得郎氏要跳起来打她,但脸上却微微红了一点。
能吃上郎氏的肉,楚韵已觉占了天大的便宜,笑道:“不过出一个地方,多大点事,娘和嫂子们不嫌我和三爷院子杂乱便尽管来。”
烤羊庆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几个男孩子抽了几根也有成人手臂粗的木柴架成两个稳定的三角架,两个三脚架之间堆了一些无烟碳,婆子们把羊腿串在一根大柳树枝上放在两个三脚架之间转着烤,时不时撒点儿香料。
没一会儿羊肉便烤得滋滋冒油,郎助偷了马车出来不敢回家,便取了小碟子用刀大块大块儿地割肉给他们分。
楚韵吃了两块杜家人烤出来的肉又吃了两块,便觉着还是郎家人烤肉更好吃,大块大块的肉烤得外焦里嫩,撒一点盐巴就很好吃,甚至隐隐还有一股奶香。
要是有大块的洋葱和迷迭香碎就更好了。
楚宗保跟刚放出来似的把着郎助我的爷我的哥地叫,哄得郎助给他专门烤了一大块肉。
要是往常楚宗保这般显眼,郎氏已忍不住开始说乡巴佬了,这会儿看在楚韵面子上,竟好声好气地道:“能吃是福,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楚宗保一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群人吃得正快活,出门的男人们终于慢慢回来了,第一个回来的是杜容和。
杜容和平时出门的时候多,但今日并不忙,只是出门给李二送了回二姐写的书,李二对这些故事很感兴趣,他是个或许不会自己挣脱,但极喜欢看别人流窜模样的人。
这一去不过小半日,回来便变了天似的。
人一进门七八个婆子便滴溜溜地围着他转,嘴里不住地说下午的事。
杜容和听了许久方弄清楚怎么回事,为此多少有些认为老娘腿瘸眼也瘸,小韵劲儿大得,一个人能把一溜儿大姑娘小媳妇全撂倒了,便是他跟小韵玩闹,也有许多制不住人的时候。
待到院子里一看,一家老少都吃得满嘴流油,他走过去先给郎氏请了安,便凑到楚韵跟前拱开楚宗保,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人没什么事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听着亲娘大骂何显耀和田氏母女,杜容和心中只有担忧。何显耀如此心狠手辣,田氏也不是吃素的人,这回让他们家狠狠收拾一通,岂肯善罢干休。
姓何的今日要弄死亲姐妹,明日保不齐就要弄死楚韵和娘。
“还好你们叫了一群人去,人这么多即便他们能动手也不会下重手。”杜容和卷起袖子,亲自用刀切了几片嫩肉递到楚韵手上,道:“往后跟何家有关的事,你不要跟娘一起疯,拦不住她就叫人把我找回来,或者托人快马去营里找二哥,他手下也有几个兵丁在,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吃亏。”
楚韵点头,看着他满头大汗的,道:“你出去这么久,就给李二送本书?”
杜容和马上道:“你不是要好果树枝桠吗?我顺路去了几个朋友家,问了问他们能不能剪一些过来,种花种草人李二认识得多,我让他跟我一起问了一圈,给你要了不少春日裁枝,这两日就陆陆续续给你带过来。”
楚韵一听,脸上便有些发烫,一个人怎么会顺路去了几个恰好种树的朋友家?李二有他的责任,是私下与他们来往密切,但面上并不会带小荷出入文人雅客之间。
不知这次顺路,他又要遭受多少白眼了。
楚韵哑然,杜容和慢条斯理地切着肉,遗憾道:“只是送来的并不全然是桃枝,还有许多其他果树的枝桠,也比不上王家的桃树好。”
楚韵终于找回了声音,道:“你给我的,便是最好的。”
她说的并不是空话,十亩地里那么多果树,王家送来的能嫁活多少株?难不成剩下的不要了?只不过桃树最赚钱而已。
杜容和听到这一句,叹气道,总算不枉他白日跑断了腿。
酒过三巡,杜容和用完了羊肉,方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姑娘在,便问娘:“何家姑娘和爹如何了?”
郎氏一愣,起身道:“事儿多,竟把他们给忘了!看喜鹊这猪脑子!”
喜鹊沉默不语,她足足提醒了太太三回,三回太太都说说完了这一节再去,难不成她还能把主子拖着走?
郎氏擦了手净了面,招呼着儿孙们继续吃,自己带着三个媳妇和老三去屋里瞧瞧,杜容和则去看杜老爷。
杜老爷本是不想管何家那摊麻烦事借故装病把事推给妻子处理。
杜容和进来前,楚韵已经附耳告诉他,杜老爷和何大姑娘在斗法,两个人都是装的。
所以进门后闻见满屋子药味儿后,他就皱起眉头想,爹这苦肉计都能以假乱真了。
杜老爷早上是装的,下午就不是了!
他确实是让郎家大马车给气了个半死,谁家媳妇出门还坐娘家车啊,这不明摆着说夫家不行吗?
伺候他的小福全在外边看了两眼,回来把那车夸得天花乱坠,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让他想起吃软饭这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让杜老爷深恶痛绝,于是一听着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郎家的马车,他便真气了个好歹,嘴里还生了个大疮。杭小大夫走前给他看了一回,只吩咐给他灌黄连水和金银花、菊花水。
杜容和伺候着人吃了回药看见嘴里那个疮,人都傻了,走前,杜老爷还格外小心眼地拉着他,道:“咱们杜家的人,决不能坐郎家的马车。”
杜容和都想笑,跟说得一个劲儿把家里子孙往明黄马车、李二马车上推的人不是他似的,怎么独独郎家的马车便坐不得了?
他对此在心里的回答是——爹,你软饭吃了二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何家姑娘那边也没什么事,就是何二姑娘有些吓着了,她长这么大吃过许多苦,但都有姐姐在前头顶着,心性上还是个小孩儿,一夜之间从吃了顿好的到哥哥要她死,再到大姐撞柱,人一直呆呆的,一整日只喝了点儿米汤。
何大姑娘本来便只碰着点儿皮,她原打算多装一点儿,再博取些同情心,但看着妹妹这么难受,于是,一个重病垂危的人这会儿已经能坐起来说说笑笑。
何二姑娘靠着大姐,一口一口地在吃饭。
即使何大姑娘有多少算计,大家看见这一幕,也同情多过痛恨。
几个人在门外没走进去打扰她们,只把何家人又骂了一遍。
回去时,楚韵在屋子里还被何妈拖着用柚子皮泡澡,柚子皮的味儿楚韵不喜欢,何妈还在里头滴了一些蔷薇花露,她轻声告密:“听说也是从宫里顺的,娘娘们也常用。”
小荷老师在外间听着,咳嗽一声,道:“如今我连树上掉下来的果子也没拿过一只。”
楚韵便偷笑。
这不脱不知道,脱了后何妈一伸手便摸到了楚韵薄薄的腹肌和人鱼线上。
这个不是饿出来的瘦骨嶙峋,也不是娇软如鱼腹那样的丰润之态。但这样流畅、薄薄的线条,她道:“像一尾鱼在水里游过的水波。”
楚韵对同性并不害羞,比基尼谁没穿过?她还扭了两下问:“怎么样,好看吗?”
何妈慢慢道:“好看,好看,我听说许多在马背上的满人姑娘才有这个,你有了,以后也不小心让太太看看,她就不会老说你身份不好了。”
其实不用看腹部线条,楚韵已经在郎氏心中地位大飞升也,甚至她也出了点力在郎家搜刮了一通果树枝桠。
重要的是,枝桠不要钱。
第113章 山人自有妙计
杜家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 楚韵问了几回都没听说杜家三兄弟又跑出去把何家兄弟揍了。
杜容和道:“这事本不是我们的错,娘已经上他们家打了一顿,咱们再去反落了下风, 何显耀说不定在家正等着我们提刀过去。”
总之, 男人间的一架谁先动手谁是狗。
楚韵看不大上他们, 委实太墨迹, 还不如郎氏打上门痛快, 但不管怎么样, 何家姐妹因着这场僵持的架, 暂时在杜家住着了。
杜家屋子本来就不大, 这回又挤了两个人,郎氏便吩咐喜鹊收拾出一间耳房让两人住,这耳房以前是用来放杂物的,收拾出来把郎氏卧房也占了小半不说, 屋子里熏艾烧炭还是一股霉味。
自诩礼仪人也的杜容锦瞧着那半间窄得只能转身的屋子, 皱眉道:“这不是待客之道,既是做好事怎么不好事做到底, 让她们住这屋子, 说不好以后还落下埋怨。”
“她们住得不好, 难道我就住得好了?你瞅瞅咱家猪圈大的地儿,你要做好人,成,拿钱来!”郎氏对着自己菜市场般的卧室,已捂着胸口倒了两日,这会儿正气闷, 杜容锦撞她枪口上让她好一通大骂。
杜容锦不当家且穷得只剩一张脸,听到钱便如夹着尾巴的狗, 就差顺着缝儿溜了。
郎氏:“谁稀罕她们感恩戴德?一个守寡的寡妇,一个落了选没半点前途可言的姑娘,要她们感恩做什么?便是埋怨,还能扒上咱家一根毛不成?过了这遭儿,咱们两家死生不复往来,要怨就怨好了!”
杜容锦看老娘威武如此,抱着头,蹿了。
其实何家姐妹在何家过的日子比在杜家坏多了,两人差不多算住在厨房里,便是家里下人都能对她们说两句闲话,吃的是剩饭穿的是旧衣,随时还要受奚落。
盐商家里虽好,但深门大户更是如履薄冰。
比起那样的日子,眼下已经好得太多,看起来都欢天喜地的,尤其何大姑娘,早上撞柱下午起身。次日下地扶墙走,这身体素质有如神助一般。
只有、唯有、仅有杜老爷,还躺在床上吃黄连嘴里念叨着马车。
楚韵听杜小荷说了以后,对杜老爷的鄙视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作为儿媳,她过去看人时便跟郎氏道:“娘,爹想是馋郎家马车了,那大马车,宽宽阔阔的,爹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坐过一回!”
郎氏有些呆气,而且一直爱听人吹捧郎家,听到此ῳ*Ɩ 处沾花一笑,顺道还把那个巨大的琉璃花簪送了楚韵,她也是嫌这个太土,一直不肯戴,道:“风哥虽不如你这般是泥腿子出身,到底也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上回在楼子里,看见好菜,嘴馋撑坏了肚子,这回看见马车也眼馋,上辈子饿死鬼投胎怎地?”
当晚便让郎助又把马车悄悄拖过来要抬着杜老爷上去转两圈兜风,可怜杜老爷高兴得一条街都听见他在马车里喜极而泣的天籁之音了。
杜容和看着爹被这么连托带抢地抬到车上,头上冷气直冒,跟楚韵道:“这……这太不孝了。”
但孝子如杜三爷,最终也没伸手拦一下亲爹,他第二日眼睛就不爽利了,眼睛不爽利,看不清楚爹是怎么个哭法也情有可原。
楚韵一边欣赏杜老爷一个人的乐队,一边趁着等枝的功夫观察了一下这两苦命的姑娘。
这两人跟上一年相比大不相同了,之前何大姑娘没嫁人,不说面黄肌瘦,那面相叫胡同西头小瞎仙一瞧,准得跳起来说一句人之将死。
如今想是在盐商家里没饿着,人一下就长开了、白了、美了,两人又瘦弱,活生生两朵小白花。
不过何家姑娘并非真白花,两人自有其坚强之处。
至少杜家人都还记着她们前十年不来给老爷太太磕头的事,故此都不大搭理她们。
两人闷不做声的还想着要烧饭、洒水、洗衣裳。
杜家自然不会让她们做这等贱活,但两人只穿了一身过来,也没个换洗的,郎氏也不说要给她们做新的,两姐妹也不伸手,喜鹊半夜看见她们商量着洗衣裳,晒在屋子晒一晚上,看第二天能不能干。
她回去便跟何妈聊天,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没见过这等拮据的姑娘,便是黄太太以前三个月还能打只新镯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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