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帮我报仇了,不是吗?”
芙提善良,却不是傻子。既然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那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理所应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对等,并不是你付出了就有收获,或者道歉了就能被原谅。
第23章 蛆虫
段昱时其实在见到芙提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她的天赋。但不出众不代表不能出众,一只天真且热烈的磨牙小兽,在炸裂春光里甘愿只做陪衬,这样不对——起码他不认为正确。
她所谓属于本能的回避,不愿从花海中觉醒的安于现状,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与这个色彩纷呈的冷酷世界撞上。
像一朵阴暗乌云横在前路不愿散开。
多可惜。所以就当他好心,无聊也行,反正就是无法移开那道看向她的视线。在这个理性揉碎了,框架溃烂且摇摇欲坠的中心,段昱时想让她踩着满堂掌声下台。
那天下午芙提在段昱时的眼睛里看见了很多,那时她尚且不懂的情绪。
他的担忧,芙提不清楚是什么。她只知道那束伦敦眼实在太漂亮,胜过每一场她在医院的回廊里抬头看到的玫瑰色黄昏。
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受伤后爱人就立在左右陪伴,没有比这更能让人心软成一滩水的事情了。芙提隐约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但她仍旧固执如磐石,坚定地相信在潮水上涌、波涛翻涌的孤岛上,段昱时不会让她一个人听那汹涌的潮声。
出院那天原本是季明信来接她,但后来又因事耽搁了。他依旧不愿意给芙提好脸色看,字里行间满是等一副疯芙提撞个头破血流再好好整顿她的做派。
钟哲鸣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他工作繁重,来探望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关心她后脑勺的疤痕,如若不是医生再三担保不会有事,他心里那份愧疚几乎要纹在脸上。
可始料未及地,娱记的镜头藏在了医院门口的各个角落。
“是钟哲鸣的车!”
他这些年几乎是没有隐私可言,连私下里开的好几辆车都被粉丝偷拍得一清二楚。
尽管芙提为了隐藏而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也依旧无法从他们毒辣老练的目光中成功逃脱。
医院的保安来得及时,也挡不住那些来势汹汹的麦克风。
钟哲鸣努力地护在她的身前,视线里只剩下那些话筒上五颜六色的衔牌。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收到风声的媒体,一个两个,一整个群体都是为了头条而来。
“请问季小姐现在的伤势如何了?住院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是因为对方下手过重导致重伤吗?”
“关于你和段导的选角之谜,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某扑上的爆料是否属实呢,你是不是真的是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冯鹭这个角色?”
“季小姐,请问你和段导是什么关系?网传你的背景是某资本家的女儿,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的角色是否涉及利益牵扯,段昱时真的为了投资而妥协了?”
“现在网络上有关于你的舆论十分多,影响力也很庞大,请问季小姐是否有信心用实力去堵住观众的嘴?有人预测你将是伏玥的接班人,你怎么看呢?”
……
七嘴八舌,每一个问号都像上吊时用来系上绳索的弯钩。那些声音都染上温度,又具象化成冰刃,在这个寒冬飘雪的时节,一刀刀凌迟着他。
芙提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脑子里在快速地回忆和判断那些问题当中有哪个是能够回答,又能够滴水不漏的。
她大病初愈,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但仍旧是娇小的一只。站在钟哲鸣身边甚至都够不到他的下巴。
“我……”
“问够了没有?”
周围的声音渐渐降下来。
钟哲鸣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芙提往自己的身旁带了一点。他表情阴沉且冷肃,吓得媒体一时之间不知情况。
但跟在后面的闪光灯还是接连不断地射过他们的瞳孔。
他在这份恶心的安静里,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悲怆。
“我理解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谋生手段,但做人不能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一字一句地在谴责,在此刻忘却了自己演艺生涯中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如果今天,是你们的亲人被陌生人跟踪偷袭,是你们的亲人被陌生人骚扰污蔑,是你们的亲人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地重塑了自己的坚强,却在出院那天被一群没有道德的、眼里只剩下利益驱使的蛆虫堵住,不断追问那些伤口,你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冷漠吗?”
钟哲鸣记得很清楚,他出道已经有十二年了。
对文学与艺术的追求,让他想将自己被无数人夸赞过的面孔物尽其用。所以从跨进演艺圈这个分崩离析的浑浊世界开始,他就不断地在认真。认真地完成每一个镜头,认真地让自己融入到角色当中去——只为给观众呈现那份从纸张、图画里体会不到的魅力。
那些赞美和喜欢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次要。
既然是次要的东西,现在既伤害了他又伤害了无辜的人……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芙提在钟哲鸣说出“蛆虫”两个字的时候猛地转头。绕是再不懂生存法则,她也明白得罪媒体的下场是什么。这个角度她只能能看见男人紧绷的下颚线条,那薄唇紧抿着,愤怒的心情已经外泄成汪洋,却还是无法浸透那些已经腐朽的灵魂。
她没来得及补救,就被钟哲鸣拽着上了车。
后面此起彼伏的声音瞬间就被隔绝,随着车速的飙升再也听不见。
“别放在心上。”钟哲鸣开着车,眼睛并未看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些莫名其妙攻击你的人才有病,伤害你的人也有病。芙提,不要为此泄气。”
“我没有的,前辈。”
她不至于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选择职业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她在做判断的时候就已经有意识地让自己做到尽量平静,虽然还是有些被吓到,但反正事情已经不会再糟了,乐观一点反而会好。
“那就好。”他扯了下嘴角当做回应,可芙提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会比表情更复杂。
她的十指交缠在一起,沉默了半晌夜想不出安慰的话语。
对,安慰。
芙提并不觉得钟哲鸣做错了,也不觉得他自断后路一样地骂那些媒体是蛆虫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实话实说,“前辈,你刚才真的很帅。”
“很帅?”
“真的很帅。”怕他不信,芙提直起腰来,“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是做不到的……虽然我也很想骂他们。”
红灯,钟哲鸣握着手刹缓缓停稳。
数字在显示灯上一个紧接着一个在跳跃,立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来电显示也在一次接一次地闪动。他视而不见,心里不断滚过这些年站在山脚、山腰看过的景色。
等红跳转成绿,芙提的视线还在沉默地等待他的回应。
“可惜了,没能到山顶看一看。”
见旁边的人的表情从忐忑到迷惑,钟哲鸣终于诚心诚意地弯起唇来。
“没什么。”
他说。
虽然进度因为这件飞来的横祸被耽误了许多,但比起追求成本最低化而去打造一个粗制滥造的作品,团队显然更愿意把节奏停下来。
副导拍拍芙提的肩膀:“段昱时有的是钱。”
原本大家宽容的态度都让芙提的眼泪摇摇欲坠,又被副导一句话又将这份感动揉乱,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是你也要清楚,我们愿意等的不是你,而是冯鹭。”
“是。”
芙提就差立正敬礼了。
反倒是段昱时在一旁一言不发,听到这句时才懒懒地抬了下眼:“别吓唬病患。”
副导不再说话了,又坐了一会,和段昱时聊了会工作上的事情,便拍拍屁股走了。
芙提还在一旁等着他忙完了给自己讲进度讲演技讲剧本呢,这下人直接离场,她愣得插起来的椰奶酥都忘记放进嘴里。
四周没人,段昱时无所顾忌地擦掉她嘴边的碎屑。他声音冷淡,丝毫没有在说一件对别人而言十分恐怖的事情的自觉:“我给你讲也是一样的。”
往届的女主除却悟性非常高的,都努力得让人叹为观止。也有演员曾经夜半敲过段昱时的门,但这人心眼可比女人多多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就直接把人往外带——进房门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还有娱记曾经调侃过伏玥:“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段导聊夜光剧本,你会怎么做?”
伏玥的表情很微妙,直接道:“这个假设根本不会成立。”
他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但不代表他是个放纵的人。
如果说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万花丛中过,有人喜欢片叶不沾身,那么段昱时绝对是个端水大师。
进入他的世界,是需要入场券的。
而芙提很幸运,拿到了这个烫手山芋。
芙提摁电梯的时候抬头发现有人走了进来,是个名不经传的小演员,没有印象的脸,也还是把她吓了个半死,楼层没亮就松手了,让对方先请。
那人对最近的风言风语有所耳闻,倒没有恶意,只是对芙提有几分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女孩居然从额头冒出一滴汗来。
等迈出电梯,她还在想,有什么好紧张的,她又不是狗仔……
芙提心跳速率都快赶上踩油门了,要是她此时能够知道那人的心声,只会默默吐槽,这要是被娱记拍到了,她和段昱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们把本来就不是清白的关系。”
他觉得好笑,几秒后又觉得生气,一笔杆敲到她脑袋上。
芙提捂着额头:“可这是之后的事情!”
段昱时找她演戏的时候,他们还没发展起来呢。
“哦?”段昱时挑挑眉,“难道你不是早就喜欢上我了?”
“……”
芙提仿佛被喂了个哑炮。
这是事实没错,但是被当事人挑破了说出来,再厚的脸皮也是会觉得羞耻的。
“害羞了?”
“……才没有。”
段昱时的房间比寻常的要大,很符合他的奢靡做派,甚至连书房都能媲美私人宅邸的设计。为了方便交流,这会儿他人坐在一旁的软沙发上,芙提坐在他膝下的软地毯上,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仰视,他居高临下的,伸出手蹭了蹭她的脸蛋。
“真的害羞了。”
第24章 胆怯
陈述句。
芙提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没底气的。
段昱时垂着眸看她闹小情绪,侧过头去翻剧本,不再让他触碰,弯唇笑了一声。
“这就害羞了,以后该怎么办?”
她心头一跳,感觉到颈后的肌肤被烫了一下,而后迅速升温起来。
除却那次休息室的冲动,段昱时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几乎不会做出除接吻拥抱外的逾矩行为。他是那样绅士,从不开口索求,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去判断是否要深入。只是她稚嫩又羞涩,每次都被吓得要退避三舍,尽管心里根本不排斥,也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意识反应。
芙提不是小孩子了,并非什么都不懂。她知道成人世界的爱情和性脱不开干系,也在无数段别人的爱情里见过它绮丽的影子。性是感情的增稠剂,是坦诚相见的直向圆球,能够两个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负距离地交融在一起。
她愿意吗?
在遇到段昱时之前,芙提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无论是爱还是性,都该是水到渠成的。
既然现在眼前的人已经足够让她喜欢到痴迷,身体臣服也只是附加奖品。
她愿意忠诚地献上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段……”
“想什么呢?”
他似乎是坐得有些厌烦,侧起身斜躺在沙发的角落,交汇的视线下坠,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芙提没能呼唤出口的名字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吸交融打断。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总是把心事写在脸上,段昱时甚至都不需要思索,就能下一个结论。他掐了掐她的后颈肉,果然温热。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仁慈至极:“我只是调侃几句,你没必要给自己心理压力。”
他不需要通过采择花朵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哪怕是看着她的绿叶多长一分,都觉得骄傲。
芙提听懂了,一下子泄气。
段昱时拿她没办法,偏头去亲她的小嘴。
“迟早是我的,我不急。”
关于私生袭击演员这个案件,在段昱时的不断施压下,一审很快结束。对方律师不敌舌战,也无法拿出足够证明罪犯精神存在问题的相关证据,哪怕总是打感情牌争取从宽,也还是逃不过牢狱之灾。
影视城也因为该事加强了安保,原本允许粉丝及记者前来问候、拍摄路透的操作也统统终止。不少剧组还为此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声明,安抚粉丝的情绪。
事情到这里其实就算告一段落了,只是芙提出院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连带着钟哲鸣那段“大逆不道”的宣言一起,又一次在网络上掀起了风暴。
那天以后,钟哲鸣缺席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因为在芙提回到剧组的第二天,登上头条的不是她出院时蓬头垢面的照片,而是钟哲鸣护着她,一脸冷肃地放下狠话的模样。
原话被记者改得面目全非,虽然这是媒体的通病,但芙提还是再一次领悟了,当人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时,真的可以摒弃自己的良心。
“出道十二年依旧作配,为护佳人恼羞成怒对娱记破口大骂。”
芙提只是堪堪看一个标题,就已经双手紧握到纸张歪曲。褶皱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像是钟哲鸣裂开的热爱。
她终于明白,那天他在车上那样悲伤又颓丧的表情是为何了。
“他的经纪人一直都很忌讳自己的艺人在外乱说话,这次他在这么多媒体面前口出狂言,无论事实是不是热搜上写的那样,他要承担的后果都已经是不可估量了。”
“他为什么要承担后果!本来就是别人做错了!”
段昱时今天一早就被投资方叫去开会了。男主角在拍戏过程中除了这样的纰漏,他们很有必要召开一次会议去讨论对电影的影响,以及钟哲鸣的去留。
副导看芙提愤怒的模样,没忍住出口多说了两句。没想到,她竟会崩溃至此。
他摇摇头,能够理解新人对这种事情的愤懑不甘,但没办法,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也不是说一定要对这个利益世界俯首称臣,但每一个走得长远的人哪个不是如履薄冰?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
点到即止。
芙提觉得荒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伤害别人的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应当,为什么邪恶会变成大势所趋的一方,为什么这个圈子的背面是如此让人心寒?她有好多句为什么想问,编辑在微博的草稿箱里,却连发送的摁键都不敢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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