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加班。”
段昱时没有惹她愧疚的意思,只是不想骗人,所以实话实说。那不舍的眼神缠住了他的脚步,有些甜蜜,所以还是狠下心离开。
他晃着手里的车钥匙,一把丢到桌上,打开了电脑。会议已经开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面熟的高层在交涉,见他加入,确认了几个细节,便下线下班。副导上了年纪也熬不住,走前提醒了一句,让段昱时明天早点到。
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看的却是手腕上那道小小的抓痕。是她高潮时情不自禁挠的,小小一条,泛着不明显的红,像个私人标记。
视频里只剩下一个女人尚未离线,她原本在整理资料,无意看见那淡淡的笑容,心里惊讶一下。
“和她谈恋爱了?”
她问得直截了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避讳。
段昱时于是也应得坦坦荡荡:“对。”
那人表情凝了一秒,“……那我的剧本,是不是太露骨了?”你舍得?
“演员的必备素养。”他想起这句话,学以致用,“你只管剧本合不合适就够了,不需要配合她。她是女主,不是提线木偶。”
每一个齿轮各司其职才能保证工作的正常运行。编剧在合理范围内写出最适合诠释要义的方式,那么演员就负责做好这一部分的接应和表达。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宋流玉了然一笑,貌美的容颜在深夜的时间里失去粉黛雕琢,也依旧美得动魄。像沾满露水的白芙蓉,垂落的鬓发是她的花枝,显得温婉且清丽。
“我知道了。”
芙提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仅有的亲密接触的经验,全来自同一个人。现在要她心无旁骛地和另一个人做出那样的事,且那个为她带来过快乐的人就在不远处眯着一双长眸静静观看,实在让人难以卸下紧张。
“卡。”
段昱时鲜少在现场亲自喊卡,多是副导看他脸色或自己定夺。只是眼前的女主角显然已经紧张到有些无措,甚至钟哲鸣的手都还未触碰到,她便已经下意识地闪躲一下。
“芙提,你放轻松。”他指导亲密戏的经验不多,更别说指导女朋友。关于将她推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件事,段昱时认为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自己全身心地融进工作的氛围里。显然他很好地做到了,可芙提没有。
剧本里有一个细节是陈柯试探冯鹭的底线,想知道她到底能够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冰凉的手指从衣摆里滑了进去,沿着肌肤一寸寸往上爬。
钟哲鸣的脸就近在咫尺,从未感受过的男人气息铺洒在她敏感的颈部,耳朵里飘进一句严厉的action,那指腹便贴了上来。芙提的瞳孔收缩一瞬,忘记了自己在镜头下,也忘记了自己是冯鹭,竟然径直推开了钟哲鸣。
副导喊了声摄影组,相机的录制被摁下暂停键,却没有人敢说话。
段昱时双手环胸立在原地,看着那惊慌失措的瞳孔缓缓转过来,和他四目相对。几秒之后,他面不改色地移开了目光,“重来。”
重来、重来、重来。
等到结束时间已经被消耗了大半,下午还要赶别的场景,工作人员甚至连午休都被牺牲掉。钟哲鸣看了眼有些愧疚的芙提,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别太在意。你第一次拍这种戏份,紧张是正常的。”
他不知道的是,芙提更多的是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久了,段昱时的眼神在她眼中逐渐能够看得清晰,连同着心中思绪一起能被揣度。在上午煎熬的四个小时里,他从淡漠到不耐的神色,哪怕不动声色,芙提也能清楚地感知。
于是到晚上两人共处一室了,芙提还是不敢说话。
他嚼碎了不知多少水果糖,满垃圾桶里都是彩色的包装纸。芙提知道他在斟酌用词,于是告诉他:“你可以直接说的。”
她的抗压能力没那么弱。
可段昱时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保持沉默。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要在女朋友和女主角之间寻找一个绝对的均衡点?我做错了什么,有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批评我,因为这是我分内的事,我们的关系就是上下级。可你为什么总是在踌躇和犹豫?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因为我是冯鹭,我是季芙提?”
做错事情的人先发了脾气。她知道这样不对,只是太委屈了,也觉得自己太没用。段昱时根本不需要去处处迁就她。不行就是不行。别因为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就制造出无数心软的借口,让她从原本该长记性的地方逃脱了。拜托。
目睹她眼睛里盛满的水色,瞳孔圆且漆黑,像掉色的满月,盈盈一落,就掉到了心上。段昱时看着她有些失控的模样,嘴巴里蔓延的味道都快要淡掉。
“你觉得,”他说,“我是这样的人?”
会为了迁就你,而去向必要妥协?
第40章 宣泄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芙提想。
和当初在饭桌上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确实是在我们的关系之间寻找一个能够支撑我们长远发展的平衡点。可很明显,我在努力了,做不到的人的是你。”他语气淡得像没加盐的中国料理,“紧张是一个人的基本情绪,我能够理解你对首次挑战而感到恐惧的心理。可是芙提,你是不是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避?你想我改掉这一段,或者改成你能够完美饰演的样子,对不对?”
明明心里已经尽力去划开这道胶在一起的平行线,却还是在某些瞬间里不受控地想要逃开这层束缚。
“我不会为你妥协,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向我的作品妥协。这是最负责的方式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雪顶》。”
她愣在了原地,在这场不欢而散里感到持续性的、细细麻麻的疼痛。
以至于秦懿日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能听出其中的闷闷不乐。
“他比你清醒,也比你更顾全大局,这是事实。从理智上来说,他甚至没有错。虽然放在感情里很残忍,但芙提,这才是成年人。”
秦懿和季明信一样,希望在最大限度内保存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但人不能总活在童话中的雪中小屋里,适时地懂事、退让、承认自己的平庸和难有作为,很困难,但需要做到。
小姑娘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节点,自顾自地宣泄自我,“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不能再温柔一些?……是不是如果来演这场戏的人是伏玥,他就能满意了?”
“芙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随便发脾气了。”
秦懿鲜少见她这样自暴自弃的模样,一时失语,再开口时便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一直到回国,两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杀青在即,段昱时忙得脚不沾地,芙提也没能轻松下来。有时候抓住了什么空闲间隙想和他说上几句,也被突如其来的会议隔开。
“明天就杀青了,小芙提。”钟哲鸣在饭桌上和她闲聊,“这半年来有劳你照顾了。”
她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我才是。”
他被她局促的模样逗笑,又问,“估计要等到夏天才能上映,正好赶上热季,到时候你就算正式出道了,怕不怕?”
“当然怕……”
“我也是。”钟哲鸣好像找到了什么可聊话题,“我当初第一次参演电影的时候也紧张的要死,每天睡不着觉,还会梦到观众冲我喝倒彩,精神压力大得很。”
“后来呢?”
“后来?梦当然都是反的啊。如你所见,我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当然……比起沈庭安那种级别的还是有些逊色的。公映那天我甚至自己掏钱买了电影票去电影院,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去观看自己的表演。结果就是很失望,我到底在演什么……”
芙提被他诙谐的语气逗笑,捂着嘴才能藏住那几颗洁白的小贝齿。
“芙提,”他忽然收敛了几分笑意,脸色有些为难,“或许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请你相信,自从你因为我而受伤以后,我就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
“关于你和段昱时的关系,我不好评价,只是你也明白,这个圈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如果你们打算一直在一起,就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倘若那天真的降临,那么你的身上就会被打上你也许不太想看见的标签。或许现在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我也见证了你成长的整个过程。但是芙提,想走的长久的话,很多东西是不能兼得的。”
身边的人总是小心翼翼避开她的焦虑和烦忧,不忍揭穿那现实的鸿沟。虽然保护她的一时安宁,但肯定不利于长久发展。与其说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劝慰,不如说钟哲鸣更多的是在以前辈经验在告诫。
芙提知道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可爱情真的能像暴雨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那些被吹翻的枯枝败叶,淌进城市水道的雨水,遮蔽天日的阴云,都是她爱的痕迹。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的。”
芙提说:“我不想弃权。”
他们开完会了,芙提下戏的时候正好碰上。
那人依旧走在人群的最后,仗着身高优势对前面的路一览无遗,也将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尽情收入眼底。
对视几秒,等隔在他们之间的人全都散开,他才懒懒地倚在门边,和她打了个招呼:“吃晚饭了?”
“还没……”
“没吃就去吃。”
“那你呢?”
段昱时朝前方的人群努了努下巴,“应酬。”
她才发现其中夹杂着几个陌生背影,多是些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哦。”
想尽力将那闷闷不乐的情绪藏好,却还是被他一眼识破。段昱时将夹在臂弯中的文件抽出来,卷成棒状,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见她吃痛,才淡淡道:“晚上过来。”
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让人等待的请求,等到指针旋转了几圈,换一个醉醺醺的段昱时回来。
“为什么每次都喝这么多?”
她疲惫到没力气,无法像上次一样将他拖到舒适一点的地方。于是两人就摔倒在门边,靠在玄关的柜子旁,那具沉重的身体压在腿畔,不疼,只是有些麻。
“没办法。”
“段昱时也会没办法吗?”
他靠在那温暖的肩窝处,闻言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一同震鸣,“是啊,段昱时也会没办法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前觉得酒才能醉人,现在发现,你身上的香水味也可以。”
芙提还没从这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中反应过来,就被那大手扯下领口,印了一个湿吻上去。
“你……”
没来得及挣扎,他便乖巧地退开,闭上眼睛埋在她怀里,沉默着平复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早上走的时候窗帘没拉,远处的高楼灯光远远投射过来,稀稀疏疏的几点,落在他们交叠的肢体上,模糊得像老旧胶片。
“段昱时?”
“嗯。”
“段昱时。”
他拍拍她的臀部,贴在她身上不肯离开,“有话快说,我要睡着了。”
芙提却沉默下来。
他失了耐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见她不言不语,有些恼火却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稍微直起身来,和她对视。还没问,她就抢先交卷:“对不起。”
他不再动弹。
“对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这一路走来,她尽了很大的努力才做到将那颗浮躁的心灵摁捺下来,却还是在尾巴将幼稚展露。就这样就够了吗?只是这种程度你就能够沾沾自喜了?芙提这几天在不断地问自己。关于演员这个职业,关于这部电影,关于段昱时,走到这个阶段就已经开始满足了吗?
她没有野心的。对电影是,对段昱时是。可人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变得贪心,在尝过一点点甜头后便再没办法回到平淡的日子里。
“可是我……”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她说话,却无从分辨那语气里的哭腔,只能听见到她说的那句。
“我只是想,成为你最好的作品。”
第41章 缠绵
话说出口她便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过往那么多琳琳琅琅,一颗透明的无色水珠砸进他的世界,估计也会很快消失不见。
他没有回应,芙提等了很久才敢去确认,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而后涌起无穷无尽的失落。
早上醒来的时候,芙提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掖好的被子让她知道段昱时在这里待过。
床头留的纸条,苍劲的字迹太显眼,提醒着她,段昱时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你指的作品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你已经到了懂得何为‘自先沉稳,而后爱人’的年纪。如果要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是我的作品。你可以是唐诗,可以是宋词,现代汉文或中古英语也无所谓,哪怕有错别字也能够被容许,只要你是在成为你自己。你的努力和泪水都该冠己之名,而不是附属于我。”
署名是,出差三天。
她躺在床上,指尖捏得边缘泛皱。明明是鼓励,却无原让人落下眼泪。
他说的三天因为意外而被无限期延长,芙提偶尔会给他打电话,还会幼稚地减少自己汇报日常的频率。可其实她心里清楚,段昱时根本不在乎。直到某天他匆忙挂断了电话,告诉她他得去一趟拉斯维加斯了。
芙提记得的,“是不是姐姐出事了?”
“对。”
他语气凝重得仿佛阴云压城,光是简短的肯定便能让人感知其中的严重性。
可是。
“A市最近的航班都被停飞了吧?”
大雨过境,从未降临过的恶劣天气,就像一道栅栏一样阻碍了他的步伐。
芙提看着酒店玻璃窗上落满的水珠,连遥远的京都都难以逃脱的季节,原来那天他说的他也会没办法,是真的。
芙提连续为他操心了好几天,除了这样根本帮不上忙。
天空从来没有放晴的迹象。
芙提又一次拨通了段昱时的电话,换来他风轻云淡的一句,“已经让恰好在美国的朋友过去帮忙照看了,别担心。”
是从哪天开始的呢?
他那样忙碌,这种事情没和她说也很正常。即便白白浪费了几天的忧虑,还时常遭受副导的责骂,芙提也还是说服自己,事情解决了就好。
段昱时回来那天,她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接他。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问她,“你有驾照吗?”
“没有……”
24/7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