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提不禁就出了神。
“囡囡怎么这么忙还来看我?我最近身体蛮好的,你不用总往医院跑。”
年轻的女声说,“我哪里有啊,一周才来那么两三次。我想多见见祖母,不行吗?”
老人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小孩子,我哪里会不开心……”
在漫游的思绪里,脑子里突然闯进一段这样的对白。芙提迟钝了两秒才发现,这是粤语,而自己听懂了,所以便没有察觉。可是这是京都,会说粤语的人少之又少,这样熟悉的腔调,会是谁?
她的视线跑了出去,匆忙的寻找间,和不远处推着轮椅的宋流玉撞了个正着。
还是那用毛毯盖着腿的白发老太太先开了口,“囡囡,是你的朋友吗?”
宋流玉也意外,“算是吧。”她朝芙提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你也在这里。”这次用的却不是粤语了。
芙提走上前去,“……宋老师。”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亲人住院了。”
“啊?”宋流玉的表情有些抱歉,“还好吗?”
芙提被这关心弄得手足无措,“没、没事的……就是普通的胃出血。”
“普通的胃出血?胃出血就已经不普通了。”宋流玉说,“如果严重的话,可以找内科的刘医生看看。这种事情如果不好好注意的话,下一次很快又会复发的。我有他的电话,挂号前可以先联系他。你需要吗?”
“囡囡,你说了那么多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宋流玉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低下头去,用粤语将自己刚才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给老人听,老人了然地点点头,说:“不然你带她去和周医生见个面吧?”
芙提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的!我小叔已经差不多好了。”
宋流玉很是惊讶:“你听得懂我祖母说话?”
芙提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小声用粤语说了句:“一点点……”
宋流玉笑了一声,发丝在夕阳里扬出温暖的色调,像晕开的柑橘水彩,“你真可爱。没想到你也会说粤语。”
“我才是没想到……”
“你是粤省人?”
“不是的。只是小时候和祖母学过一点点。”
宋流玉了然地点点头。
“那下次可以约你一起去喝粤式早茶吗?”她落落大方地抛出邀约,“我从小就定居在京都了,除了祖母都没什么人喜欢粤菜,找不到一起去吃的朋友。当然了,我的意思是,你方便的话。”
芙提求之不得。
宋流玉心满意足地笑了,还顺手给了她刘医生的电话。推着老人往落日深处走的时候,还不忘低腰帮她拢好外套,一举一动都足以看得出她的善良和孝顺。
芙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落差。
光是看着遥不可及,却又亲切到令人没办法讨厌。生了这样一张美丽出众的脸蛋,却还拥有凡人望尘莫及的才华。明明自己身上的金子已经足够潇潇洒洒活好这一生,偏偏还上天还赐予她这样华丽的出身。
多么美好的人啊。
美好到让人觉得嫉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第48章 包容
他们在医院陪季明信吃了晚饭,临走前季明信把她送到楼下,叮嘱她这段时间好好吃饭。
“电影拍完了就好好休息,但不要熬夜也不要晚起,季芙提,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了,小叔。你总说这些……”
季明信敲敲她的脑袋,“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做不好?”
芙提突然说,“小叔。”
“嗯?”
“你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季明信看着她乌黑的眼珠,愣了愣。
在当演员这件事情上,季明信一直都是反对的。他觉得女孩子抛头露脸不好,因为很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即便芙提一直默默无闻,他心里始终是稳妥熨帖的。如今走到这样的高阶之上,他担心过、焦虑过,但芙提始终不后悔,他便不再有下文。
那一头热血的人现在却说着这样丧气的话,季明信很难不去猜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说教的心思刚起来,又想起伏玥说的那句,你不可能一辈子在她身边。
有一个成长的机会也是好的,迷茫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你后悔了?”
“说不上后悔。我就是……”她顿了顿,“觉得好像不太值得了。”
“值不值得不是现在的你说了算的。”他把人塞进车里,“当一件事情还没有成为定局,你也没有走到结局的时候,能够带给你的意义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你现在觉得很沮丧、很不值得的事情,可能到了十年后你又会觉得,还好当时迈出了这一步。”
季明信弯下腰扶住车窗的上沿,与她对视。
“芙提,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想法。我希望你是个目光长远的孩子。”
芙提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上午发生的事情让保安记住了周漾司的车,于是顺利地将人放了进去。
车子开到楼下,只剩两行灯盏提醒着这里有人居住,气氛沉默到静谧,连芙提解开安全扣的声音都有些突兀。
“那学长,我先走了。”
她今天穿了件大学起就在穿的短袖,很简约的款式,是某天周漾司陪她去挑给季明信的生日礼物时顺便买的。他那时候认为粉红色很适合她,俏皮、天真,结果过了好几年,才发现不是因为芙提年轻所以适合这个颜色,而是因为他喜欢芙提,所以才觉得什么颜色都适合她。
很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但只要一想到她现在属于另一个男人,而他仍旧绅士地将她送到那人手心上,周漾司就觉得痛。
这份痛中夹杂着无限的嫉妒和悔恨,尽管他知道,假使他早早告了白,他和芙提的关系也不会得偿所愿。但还是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的机会。
他笑着问,“那天之后,你每每想到要和我见面,是不是都觉得很尴尬?”
芙提被戳穿了心事,不敢轻举妄动,想拉车门的手又伸回来,“其实还好……我一直都把你当长辈尊重的。”
“尊重倒不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周漾司说,“芙提,我是个商人。这一点段昱时比你清楚,虽然不至于不择手段,但是如果你要在爱情里受委屈的话,被我知道了……”
他的余光瞥到那后视镜,一抹身影正在缓缓走来。周漾司单手握着方向盘,挪动了一下坐姿,伏在芙提耳边说:“我也会不计后果。”
强取豪夺是他不屑的,但他见不得芙提难过。
女孩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却又因为他的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动弹。好像连呼吸都带上了沉重的砝码,她的身体则是天平,承重后心跳落到了最低处。
她知道周漾司没有在开玩笑,但她震惊的是男人对她的喜欢远比她预料的更多。
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车窗就被大力敲了两下。
芙提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就看见那暗色玻璃后段昱时阴沉沉的面庞。
周漾司抬眸和那敲窗的人对视一瞬,便撤回安全距离。他揉了揉芙提的头,道,“回去吧,他来接你了。”
芙提硬着头皮下了车,就被段昱时单手扯过,拉到了自己身侧。她小声地抽气,手腕都红了,段昱时听见了,睨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圈,却仍扣住她不放。
周漾司降下那边的车窗,微笑道,“段导,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芙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段昱时也笑,“这是我家楼下。”
“这样。”他一点不惊讶,冲芙提抬抬下巴,“那芙提,下次见。”
芙提连忙摆手送他,那车身掉了个头,朝着反方向驶离。
“下次见?”
段昱时咬牙切齿地,“你们最好再也别见。”
芙提可能不知道,但他作为男人,周漾司的心思简直不要太好猜。
虽然自己已经捷足登先,可段昱时始终耿耿于怀他拥有的那段陪在芙提身边的时光。看着她从青葱少女成长到落落大方,一片叶子从青到墨的过程,多令人恼火。
“不是你让我多和朋友出去玩吗,”芙提嘀咕道,“怎么现在又发脾气?”
发脾气?
他冷脸否认:“我没有发脾气。”
“你有。”
“我没有。”
芙提沉默,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眨眨眼,“这是什么?”
段昱时这才想起来自己疲惫的左手,提着一个重量级人物,原本是带回来讨小孩开心的,结果小孩叛逆起来倒是把他气的不轻。
兴冲冲地提前下班回来献宝,却在楼下看到情敌送她回家。段昱时哼了一声,才告诉她:“你以前在剧组经常喂的那只猫。”
“工作人员说这段时间不停有野猫出没吓到人,所以打算把他们全都找出来送到救助站,找几个好心人领养。”
段昱时当时就想起,自己家里就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好心人。
于是就带回来了。
芙提哇了一声,蹲下身去看那铁丝网格里的小小身躯。才一段时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我们要收养它吗?”
“不是我们,是你。”段昱时说,“我没那闲工夫照顾一只营养过剩的猫,专门带回来给你解闷的。”
“……那你是它的谁?”
段昱时的表情很复杂,“一定要和它建立一个亲密关系?”
芙提盯着他不说话。男人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你是它的妈妈,我是它的爸爸,可以了吗?”
小姑娘终于开心了。接过他手里的运输箱,往电梯走。
段昱时跟在她身后,心情也被她传染得好起来。
突然,前面的小脑袋回过头来,看着他说,“你就是有发脾气。”
段昱时:“……”
电梯升落的瞬间,芙提瞄了眼段昱时的表情。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格外突出的喉结和优越的鼻梁,莫名被弄得心跳加速。
她清清嗓子,主动解释道,“我没和学长出去玩。小叔生病了,他去探病顺路捎上我的。”
他被戳穿了事实,心情很差,故意阴阳怪气,“探病探一天?探到天黑?”
“……”芙提不接茬了,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今天在医院还碰到宋老师了。”
段昱时先一步跨出电梯门,在摁指纹锁。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半天开不了门。他脾气一上来,抓过芙提的手,把她的指纹摁了下去,结果啪嗒一声,开了。
他慢悠悠地回:“宋老师?哪个宋老师?”
“宋流玉老师啊。”芙提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你不认识吗?上次杀青宴我还有看到她呢。”
段昱时脱鞋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下文。
芙提却还在滔滔不绝:“她好漂亮啊,我觉得。我之前和小叔还有伏玥姐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碰到过她一次,那一面我的眼睛都快要移不开了……而且今天在医院我发现她居然也会说粤语!好厉害!她……”
芙提回过头,才发现段昱时不在身后。视线转了转,在吧台前找到了他。
她把运输箱轻手轻脚地放下,怕吵醒熟睡的米米。
男人正往喉里灌水,今天开了一天的会,需要他讲解的地方又多,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段昱时……”她佯怒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他说,“只是无关要紧的人,你别放太多心思。”
“怎么就无关要紧了?我觉得我和宋老师很投缘。她还约我下次一起喝早茶。”
“你答应了?”
芙提点头,“答应了呀。”
段昱时把杯子扣回桌面,力道有些大,碰击声音令人猝不及防抖了抖肩膀。
“芙提,”他看起来有些头痛,“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没有你看起来得那么好,在交朋友的时候你应该在心里有一个衡量的标准。或许某个瞬间里你会觉得某某很亲切,但一旦你们彼此靠近了,反而会是种伤害。因为你们的性格从开始就不合。”
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干嘛这样说……”
“我只是在说事实。”
他神色冷漠,“你和宋流玉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你觉得她好相处是因为她在向下兼容你。芙提,人和人之间靠得太近就会受伤。”
“人和人靠得太近就会受伤,”她默默重复了一遍,立在原地,“包括我和你吗?”
第49章 暧昧
“包括。”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真相,没有一点犹豫。
在芙提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去让她面临血淋淋的真相。就像刚出生的孩子第一次摸到雪,脆弱的感官系统对那透彻的寒冷无所适从,只一个劲地想哭、想逃,想回到那个温暖的,类似童话的胚胎里。
“任何人都会。我说的‘人和人’,理所当然地包括我和你。”他说,“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现在在段昱时的世界里,在他的爱情里,你是最特别的一位。但这不代表这份例外就能突破人性,突破人和人之间必会存在的矛盾。”
“人和人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芙提。纵使我们能够相伴走到婚姻殿堂,走到生命终点,死亡降临的瞬间我们还是会分开。这还是不可抗力因素,那别的呢?还有很多我们自身的原因呢,我们的性格、认知、理想追求,一旦产生的差距,我们就会分开。”
爱情是很脆弱的,而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它。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呢?段昱时相信芙提一定这样想过,而他本人也这样想过。还能为什么?为了在爱里得到价值感啊,为了能够陪伴对方再多走一天啊。
就这么简单。
芙提觉得自己真的是幼稚到了极点,才回去突破这些只能意会的事情。有的话一旦言传,彼此就会面临一个无法回头的局面,而她明知道,却还是亲自将对方逼到了绝境。
“乖乖。”他看着她脆弱不堪的身体,在安稳的环境下依旧摇摇欲坠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坍塌。男人主动上前一步揽住了她,“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可以别想这么多。”
可是他们知道,这不可能。她需要成长,而此刻就是过程。
这个过程无疑会波及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段昱时却无怨无悔地承担下来。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忘记,从前他最不齿这样的幼稚。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他这样想。
不会怎么样的。
不久后宋流玉的邀约如期而至,芙提还是不假思索地去了。
段昱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异议,他说:“太多的言语会影响你判断。需要什么就去靠近什么,不合适什么就远离什么,芙提,我会为你提建议,但不会阻止任何你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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