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边走耳朵里就一边传入快门的声音,很轻又很清晰。芙提知道有人在拍,也知道不止一个相机,但她完全置之不理,甚至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
过马路的时候偶遇快要消失的绿灯,芙提踩着小碎步想要跟上前面远走的人群,又害怕被心急的车辆冲撞,于是怯生生地摆头四处张望,一双灵动的眸子将路灯投下的光芒的收纳,像一只误入人间的莽撞精灵。
黄灯在倒计时,宋流玉拍了拍手。
寂静车厢里流动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段昱时的瞳孔缓缓聚焦起来。
那斑马线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对面车道在川流不息。
背后的鸣笛声四起,他没理副驾驶上温凉的目光,转动着方向盘驶向前方。
“见到她了?”宋流玉问。
她指的是刚才在酒店里。
“没有。”
“那你现在见到了。”她说,“开心了?”
没人理她,段昱时甚至连眼神都没侧一下,只在下一个红灯里打开了车窗,将烟支点燃。左手垂落窗沿,食指轻弹便是半截,抽得又凶又狠。
“你真是越来越难猜了。”宋流玉叹口气。
段昱时看了眼后视镜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庭安,凉嗖嗖地开口:“管好你自己。”
宋流玉瞬间噤声,用手指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乖乖坐好不敢惹他了。
等把这对还没修成正果的麻烦情侣送回住处,他又得原路折返回家。车子转了个弯停进车位里,段昱时没急着下车,反而是拿起中控台的手机,点开了微博。
果不其然,有关于芙提回国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评论区下面满是有关于她新戏的猜测和对这次金奖的期待,偶尔有粉丝控评,将芙提出道以来出演过的所有角色做了个简短的概括。排比句的形式简洁明了,打头第一句就是“青涩懵懂屹于雪顶之巅的脆弱少女冯鹭”。
剩下的段昱时没再往下看,手指划过图片,点开。
一张是她站在酒店的停车位边上,冷得跺脚,呼出一口气,在搓手。一张是她正在过马路,像是掉队的孩子,有些失措又带几分紧张。
gif动图的像素并不好,只能模糊看见五官。
有一个瞬间,她抬眼看向了镜头。只半秒,又漫不经心地垂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手指。但段昱时知道,她肯定是察觉了,只是不再惧怕。
一点也没有当初面对记者的话筒都要偷偷揪紧他衣摆小女孩的影子了。
这样的人,确实让人想念。
段昱时在这样的认知里掐灭了烟。
第二天芙提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对方的负责人询问了几遍他们做东吃饭的事情,黎慈见她兴致不高,便婉拒了。
“昨天喝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芙提摆摆手,“没事。”
她从不逞强,黎慈也了解她的坦率。于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道,“我赶着回公司,先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下午有事?”
“先送我回去吧。”
明天就要参与金鹿奖的彩排了,芙提的行踪既然被暴露了,出行就不得不注重安全。只是有些让人意外地,昨天在酒店马路边上被偷拍的照片,居然让芙提小小出了一次圈。
“这让我想起小芙刚刚出道的时候,还有人诟病过她的颜值。这样放到路中央都能一眼认出的容颜,用白开水来形容她似乎太荒谬了,我觉得她就像阳春白雪,挂在松针枝头和檀木屋檐上,轻轻一摇就要掉落手心。易碎却美丽。”
黎慈捧着手机给她读粉丝的热评,告诉她:“芙提,你已经是大明星,开心点。”
她愣了愣才笑道,不明白为什么经纪人会和自己说这些,“我知道。”
黎慈还想说些什么,车停了。
她揉揉眉心,“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芙提点头下车,关上了车门。
女人透过车窗看她远走的背影,纤瘦如竹,裙摆飘逸,每一步都如她所愿般走的又稳又高。
半晌,黎慈才缓缓叹了口气,对司机说,“走吧。”
……
芙提站在电梯口,看了眼数字升降的速度,视线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齐灏南还是没能接受她说走就走的这个事实,每天都要给她发无数条短信。表达完了思念就开始撒娇,开始分享自己的日常。
芙提有时看,有时不看,大多时候不回。
只是今天难得空闲,她很奇怪,“你们乐队终于解散了?”
那头回的很快,“说的什么鸟话。”
紧接着又是一条:“暂时休息而已。”
芙提知道只是他在休息。
估计又是写不出曲子,自己呆在家里发脾气,自暴自弃。
她才不管这么多。电梯门刚好打开,芙提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抬步迈入了电梯里。
摁好了楼层,电梯门却关上又打开,是有人过来了。
小区的安保很好,芙提不用担心被人认出,于是自然地抬起头,恰好和那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次终于看清对方的脸了。
她还是背着那只小巧的鸵鸟皮,长衫长裙,身上带着淡淡的馥郁,像雨后被打湿的木兰。怀里抱着一只小猫,白毛柔顺,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看起来却是个娇生惯养的主。
“二十三楼,谢谢。”
“好的。”芙提抬手去摁,才发现她就住自己家楼上。
反光的镜面里,女人比她高了足足半个头。
那优越的骨相也就展露无遗。即便芙提这些年已经在国内外见过了无数标致的美人,也还是会为眼前这深邃不失温婉的眉眼,英气且不乏柔情的五官而感叹。
好美的人。
她对她的印象,除了她的猫,就只剩这个了。
叮。
芙提走出了那小小的空间。
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在那短暂的几秒里,对她贪婪地打量。
第58章 等待
与黑夜缠绵的时间总是短暂,只是大雪过境,风霜压城,芙提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甚至都还没有亮。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芙提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在等黎慈的电话。
电话没等到,倒是等来了玄关处的一阵窸窣作响。芙提穿上棉拖走到客厅,刚好和惊讶的黎慈四目相对。
“起这么早?”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饭。”紧接着又开始替她塞满冰箱。
“没事就在家里自己做做饭,养养花。”她说,“你既然决定了最近几年都回到国内发展,就得尽快适应这个城市的节奏,京都和美国不同,一到冬天就……”
说到一半,黎慈的声音和动作一起停了。
“嗯。”
芙提淡淡地回应,勺子舀起粥,对她的戛然而止没什么反应。
黎慈才想起来,芙提是京都本地人。
她撩了下掉落的耳发,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彩排还会有一个同公司的艺人和你一起去,你应该认识他,前几年选修出道的偶像,人气挺高的,叫……认识吗?”
芙提想了想,摇头。
“不是认识也没关系。”黎慈说,“今天就能认识了。和他打个招呼,亲切点。他爸爸是康成制药的股东,这几年投了很多电影,包括你的处女作。”
虽然黎慈没明说《雪顶》两个字,但芙提的手指还是顿了顿。
被她察觉了,于是不得不提起那个人。
经纪人今年已经四十有余,对男女情爱早已看淡,普通人尚且爱而不得,要尝遍爱恨嗔痴的苦楚,更何况是泥潭里无数次挣扎却还是被残忍同化的挺水植物?
“我知道你还在乎,芙提,你骗不了任何人。”
芙提却说,“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事实。”
黎慈看她放下勺子,根本没吃几口。
“忘不掉就不忘,这是我的态度。”
她转身进了房间,房门合上的半秒里,黎慈叹气的声音清晰可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感官开始变得敏锐,对那些沉重的情绪总是能产生特殊的共鸣。
芙提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那时她刚到美国不久,秦懿只要没事就会过来睡,根本不在乎往返要开几个小时。
国外的追星并不疯狂,相反地让人觉得很轻松。芙提甚至可以毫无遮掩地走在大街上,运气好的话也能碰到几个粉丝来要签名。
她们去吃可颂,吃法棍,吃香喷喷的刚出炉的,咬一口就会流出绵腻奶油的泡芙。夜晚降临就往路边的小酒馆走,在各色的面孔里找座位,找不到就直接捧着啤酒杯在街边喝,快活又肆意。
有一次秦懿喝醉了,睡到第二天才起来,芙提已经坐在落地窗前晒太阳了。
女人举起五指,太阳仿佛能够穿透皮肤,将彼此晒得透明。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秦懿说,“到底特别的是你这个阶段,还是段昱时特别?”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发问,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念念不忘,又如何呢。
现在所处的年龄和阶段都会伴随时间慢慢逝去,即便是他特别,也没能例外地留在了这个节点里。
芙提答不上来,她想沉默,但手里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但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大脑一片茫然的空白,而是太多告白和有关于他的形容争先恐后,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挑选哪一个来向朋友解释他的意义。
“……他让我觉得是春天。”她支吾着,“每次想到他,我的心里总会泛起茸茸的绿意。”
像清风抚过山岗。
他强任他强,除却巫山,再难为云。
“可是春天过去了。”
“我知道。”
芙提垂下眼,“我知道他过去了。而且不会再来了。可我想念他,想念有关于他的一切,没人能代替的一切。”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
她天真的思维方式总是能够出人意料,将秦懿的长篇大论堵回喉咙里。
“忘不掉就不要忘掉。”她品尝着这份愁绪,觉得自己在缓慢地被疼痛包裹,“就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我前行的力量。哪怕是消极的。”
那天早上,洛杉矶明媚的暖意将她包裹在清晨里,飘窗送进风来,吹得她长发凌乱。
秦懿注视了她许久,忽然笑了。
“好。那我陪着你。”
芙提知道自己今晚是一定会碰到段昱时的,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去浪费心思去逃避,可当旁边坐着的小偶像突然冒出一句:“后面就是段昱时的车。”的时候。
芙提还是颤了下眼睫。
“说起来,我记得段少和你合作过……”
男人从上车开始嘴巴就一直在说话,硬拉着芙提聊天。她显然不想回,但想到黎慈的话,只能赔笑道:“是啊。”
“他很严格吧?”
“还好。”
“和段老比,他们两父子谁更严厉一点?”
小偶像显然对她有着了解。但想想也是,星耀目前最值钱的摇钱树之一,谁会没有听过季芙提的名字?
也就只有他会仗着显赫的家世肆无忌惮,“不过你还真的挺厉害的,居然能够同时出演他们两个人的作品,其中一部还是女主角。”
车停了。芙提先一步拉开车门,也不忘微笑着回他,“运气好罢了。”
“诶,不是……”
段昱时一下车,就看见两个仓促的背影。
一个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看不清表情,背影却在试图逃离身后的阴影。可阴影穷追不舍,嘴巴上还念念叨叨着什么,“当演员是不是真的很辛苦啊……”
“那不是康成制药的小公子吗?”
跟着一起来的朋友瞥了一眼,在他身后提起个身份来。
朋友摇摇头,笑了,“这年轻人,喜欢勾搭女演员的毛病还是没改。”
“出道这些年他爸都不知道砸了多少钱替他封狗仔的嘴了,还学不乖。”
因为是彩排,他不太重视时间,自顾自地在停车场点起烟来,顺手递给段昱时一根,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戒了。
“说起来,林总前几年是不是还想把他往你的电影里塞个镜头来着?”朋友见他目光炯炯,想起来了,“还好你当初坚持下来了。”
“不然哪天他犯了什么事,整部电影所有的演员跟着遭殃。”
朋友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耳边传来段昱时的一句:“是啊。”
没想到他会搭理,男人有些意外。
于是脑子放空地随口聊起来,“话说你当初手把手带大的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没见你联系了?人家现在可是国际巨星了,回来拿个奖都能让媒体预热好几天……这阵仗,星遥倒是舍得。”
他说着说着就回忆起芙提的模样,突然“嘶”了一声。
段昱时正提步往出口走,突然被他用手肘撞了撞。
“老段,你还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了?”
“怎么?”
“就,最近想找个女明星谈恋爱了呗。”
朋友这些年做幕后,知道圈内水深,所以甚少和圈内人走心,但年纪大了就开始寂寞,想走走肾。
却不想换来段昱时的一声嗤笑。
“谈恋爱?”
“……不可以吗?”
段昱时脑海里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在厕所里听到的那通电话,再想到刚才跟在她身后追逐的男人。
他怎么就忘了,她从前就是那样讨人喜欢。
总是有无数惹人眼嫌的害虫在她身边打转。
段昱时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一双长眸又黑又沉,眼神扫过男人的表情,语气冷漠似冰。
“我不准。”
第59章 吃醋
一直到进入后台,工作人员贴心地送来伴手礼,抬头碰上段昱时冷若冰霜的脸,吓得半晌没缓过神来。
相识的熟人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朋友抓耳挠腮,“我怎么知道他有这种心思……”
当初伏玥这个先例牺牲惨烈,以致于后来者大都望而却步。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段昱时青睐过谁,怎么偏偏就他踩到了雷区。
……
虽然是彩排,但是会场的位置分布还是很讲究。
芙提对着名单数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座位。那小偶像只是来陪跑,被提名已经是殊荣,露个脸的路人甲自然不和她一起。
上一次参加电影节,好像已经很久以前了。
她翻动着手里的活动手册,回忆着当初类似的时刻,才惊觉当时能够坐前排的位置是沾了段昱时的光,而如今竟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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