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小小的自豪甚至都还没维持到十秒,就被手册上颁奖人后跟着的名字给驱散了。
芙提轻轻地把它合上了。
也是。
她能快速成长的这些年,一直在她遥不可及的前方的人,怎么可能会停下来。
又或者说,他的野心又怎么会只到这里。
从一个锋芒毕露的名导到电影节上人人敬仰的颁奖人。
终究是不一样了。
芙提出神地想着。
舞台上的灯光还在调试,忽明忽暗,从紫到蓝。工作人员用麦克风在沟通着什么,场内到处都是人,明星、演员、制片、导演,随处可见。有提着裙子踩空台阶的,有被领结束缚得呼吸不畅的,有攀谈甚欢的,也有独自坐着放空的。
芙提很不巧,就是后者。
她这些年没交到什么朋友,更别说在国内,在这个圈子里。
女人浅浅地叹了口气,无聊得开始想念那口无遮拦的小偶像了。他很喜欢说圈内八卦,而且因为玩的花,知道的也多。
芙提正想拿出手机解解闷,忽然场内陷入黑暗,是灯光灭了。
头顶斜上方的照明灯投出浅浅的光线,昏暗朦胧,像一道未孕育而成的小小银河。
可芙提在这黯淡的宇宙里看见了一个人。
惊慌失措的声音四起,他的脚步踩碎了听觉,让人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无声登场。
一步又一步,踩着台阶,遥远记忆里的熟悉气息拢过来,像一层浓稠的白雾,将仅有的视野遮盖,目光所至之处,都是他的组成。
“季芙提。”
他的语气陌生又冷淡,却毫无差错地念出她的名字。
“你旁边有人吗?”
芙提眨眨眼。
“没有。”
“那你往里坐一个座位。”
“为什么?”
周围虽然很多人,但空缺的地方还是很多。
“我找不到座位坐。”
芙提扭头看看左右,看看前后,再回过头来,和段昱时的目光对上。
“到处都是啊。”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我瞎了。”
“……”
负责人在用广播说着稍安勿躁,很快,灯光就在他们不远处亮起了。
但整体的环境还是很黑,芙提侧目,只能看见男人被踱了一层银色光边的侧脸线条。
冷削的,清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芙提有点焦虑起来,手指紧张地扭在一起。可段昱时并没有在看她,她只好把视线收回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旁边,什么也不做。
芙提纠结了两分钟就释怀了,算了,不想猜。
她十分自然地拿起手机,开始翻自己的社交平台,读粉丝发的私信和评论,然后再退到后台,去看微信。
打头的对话框就是齐灏南。但不是芙提设置的,而是他每隔一会就要发一些话过来,芙提懒得点开,于是越积越多。
黎慈问她到了没有,和小偶像相处得愉不愉快。怕她不方便,所以没打电话。
芙提乖乖回了。
“相处得很好。”
看那小偶像的样子,对她印象应该不错。
紧接着黎慈又发了几句什么,芙提低着头一个一个问题地回,丝毫没发现男人眼底落入一片荧光,看见那句“相处得很好”,无声无息地换了个坐姿。
从双手环胸到托着颧骨侧坐,芙提每次偷偷打量他,他的眼睛都没放到自己身上过。
他向来这样坦然。
对追求者是,对女朋友是,对前女友也是。
芙提原本心里的那点提心吊胆彻底消散了,反而还有些抱怨起自己的不成熟来。
他们相爱的时候彼此都成年了,她的失落和难过不需要段昱时负责。不拖不欠,也就问心无愧。碰到了熟人过来坐一坐,有什么?
可能他是真的找不到座位。
芙提自暴自弃地认同了他荒谬的谎话,一边回信息一边整理情绪,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完全把身边的人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手指划到底下,又划上来,工作消息回完了。
芙提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旁边一直沉默的人就冷不丁地开口道:“置顶的消息怎么不回?”
置顶?芙提记得自己没有置顶过谁。
但她知道段昱时在说谁,毕竟99+这个数字实在红得打眼。
她拿着手机往另一边靠了靠,回答他说。
“不要偷看我玩手机。”
他却穷追不舍,“男朋友?”
芙提沉默,抿着唇看他,目光有些警惕。但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果然压迫感这种事情都是修炼出来的,在这一方面她还是抵不过段昱时。
宋流玉远远地就看见他们两坐在一起,心跳漏了一拍,直觉告诉她段昱时在生气,而且这种场合她插进去绝对会被气头上的魔鬼掐得灰飞烟灭,但是没办法——
“段昱时,他们都在找你。”
彩排要开始了。
那人恍若未闻。
那双长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瞳孔,任由她视线从发声的声源游移到自己脸上,执着得可以,像是非要一个答案一般,又问了一遍。
“男朋友?”
芙提本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还不是。”
多了一个字,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段昱时走了,光是看背影芙提都能察觉出他气得不轻。
她猜他可能是吃醋了。
但她不会去探究这份嫉妒是源于自己,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芙提重新打开微信,给齐灏南设了个免打扰。
第60章 谈话
芙提不想揣测那么多有关于段昱时的心思,甚至在黎慈问她,在彩排的时候有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她都隐瞒地摇了摇头。
经纪人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抛去感情不谈,黎慈还是希望她可以圆滑一点,“他毕竟是业内翘楚,保不齐以后的资源里有他一份羹,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一点就是一点。”
芙提说好。
心里想的却是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再见。
她心理承受力还是脆弱,那份刻进基因里的顺从一碰到段昱时就又要被激发出来。明知自己会被牵着鼻子走,逃避就变得一点都不可耻了。
或许根本不需要逃避,他们除了下周的颁奖,几乎没有商务重叠。至于私情……芙提想了想,他们好像也没有私情可言。
她和段昱时不一样,能够毫无芥蒂地摒弃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大大方方地退居成朋友。
曾经连她身体都进入过的人,要么就是毫无距离,要么就是远隔千里。
别来影响她。
芙提这样想。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心里才立下誓言,就被打破得这么快。
那是彩排后的第二天,芙提回国很看重的那个剧本给了回复。
导演是她当初在大学的学姐,比她大上两届。在这个任何行业都对女性存在一定劣势的社会里,她凭借着才华和努力造就了一种自己的风格,特殊的运镜,光彩的搭配和惯用的蒙太奇,都让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登顶票房统计榜,名列前茅。
“我那时候胆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挑起大梁,再加上学校严禁学生私自接戏,索性就放弃了冒险的机会。可现在,我想试一试。”
黎慈没什么悬念地同意了。
芙提想要还人情,而对方又足够有实力。作为一个国内市场新起点的跳板,宋宛理所当然地成为不二之选。
她潇洒且不拘小节,芙提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虽然不常见面却彼此熟惗,于是将谈话的地点定在了宋宛的家里。
在客厅里才浅浅聊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我父亲朋友的儿子,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哥哥。”宋宛一边起来一边向芙提解释道,“是一个很有名的年轻导演。本来是约了别的时间来找我聊工作的,但他要赶下午的飞机出差,我明天也要出门,所以就……”
芙提摆摆手,说没关系。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大学期间听过的,有关于宋宛的种种传闻。在那样的豪门高校里,有钱人的子女遍地可见,可舍友在目睹了宋宛来班上找自己以后,还是嫉妒地多说了两句。
“她啊,家里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芙提只听了开头,就自动屏蔽了剩下的话,留耳根一个清静。
虽然心里有预感,但世界上有钱的人这样多,怎么也轮不到那个人。
所以在看到段昱时的脸的时候,芙提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被吓的。
“这是段昱时。”宋宛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转过头去对那不耐烦的男人说,“我学妹。也是我下部作品的女主角。”
“因为大家时间都紧凑,所以就聚一起了。反正都是内行,你不介意吧?”
段昱时表情淡淡的,“不介意。”
他都不介意,芙提自然就更不介意了。
于是三个人围着客厅的桌子,就着刚才没说完的事情,彼此时而交谈时而聆听。
有的时候宋宛把话题跨越到芙提未知的领域,她就垂下眼睛放松思维。
这样的位置,无论怎么坐,段昱时都会在自己的一侧。
芙提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说紧张又觉得自己在亵渎他们的专注。工作的时候想儿女私情太自私了,她便收敛起那点忐忑,认认真真听他们对话。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认真其实是在认真神游。
期间段昱时用余光看了她好几眼,芙提甚至都没察觉。
只有在正午太阳升到最高处,阳光透过镂空窗帘将光斑轻轻吻在她的眼皮上时,迟钝的女孩才不适地眨了眨眼。
段昱时收回了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尽头,宋宛留他们两个吃饭。芙提和段昱时异口同声地拒绝道:“不用。”
话音一落,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下,又很快扭头移开。仿佛多看彼此一眼都会出什么差池。
怕宋宛察觉什么,芙提不想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开口道:“我赶时间。”
段昱时说,“我赶飞机。”
宋宛这个工作狂对时间观念有着深刻的感悟,对他们的忙碌很是谅解。她谅解地说,“段昱时,要不你帮我送送芙提吧。”
芙提可不想自下油锅,连忙摇头,“……不用了。”
段昱时垂眼就看见她小小的脑袋,晃动的时候连带着睫毛一起抖,像是被人逼着上断头台。
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也跟着她的反应屈了屈,将想要答应下来的话吞回肚子里。
可宋宛很坚持:“让他送吧,迈巴赫不坐白不坐。他下午两点的飞机,送你去外环都行。我的朋友,芙提,你不用客气。”
芙提嘴巴张了张,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宋宛又说:“你过几天马上就要领奖了,最近出行注意点安全吧,可别再出事了。”
她把这个“再”字咬的很重,芙提知道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于是硬着头皮朝段昱时点点头,“麻烦您了。”
他竟真的跟着她装模作样,“不麻烦。”
这几天的风雪趋势渐小,连带着晌午的太阳也开始变得有温度。
但芙提怕冷,考虑到和宋宛的关系,出门的时候随手裹了件羽绒服和围巾就出来了。这会儿坐进车里,冰冷的空间里凉飕飕的,她不禁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她的脸总共就巴掌那么大,再往上拉段昱时都觉得她快窒息了。
他把钥匙插进孔里,发动引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暖气。
“去哪?”
“回公司吧。”
车子开了五分钟,两人的对话甚至不超过十个字。
芙提乐得清闲,戒备心松了一半,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突然他问,“宋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的身份,说出来好像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既然段昱时想知道,芙提也不会隐瞒,她学会了那份坦诚,告诉他:“我被粉丝跟踪过。”
如果不是在隧道里,段昱时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急刹。
“什么时候?”
“在美国的时候。”
对方是个亚裔,性格扭曲且处事极端,自认为有点小钱就想和芙提发生点风花雪月,遭到拒绝后便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知道我每周三都会空一个下午的时间出来,到家附近的图书馆去,于是伺机而动,想把我置于死地。”
其实那人只是想和她谈场恋爱罢了,但当时枪支都抵到芙提的太阳穴上了,芙提更倾向于他会和自己同归于尽。
扭头看见段昱时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芙提抿了抿唇,两三句把后续补充完了。
她没说的是,她其实和对方有一段时间是朋友关系。
因为他们喜好的文学风格相近,同用一种语言和肤色,在异国他乡莫名就会生出亲切。
只是人的欲望太庞大了。
事发之后,黎慈就严令禁止了她单独和粉丝交流或会面。甚至连社交平台都开始监管,让运营人员一发现不对劲就立马禀报。
而芙提的出行安全,也成为了一个沉重的任务。
她身边的人都处处提防,她却不以为然。段昱时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不该问的还是借着恼火的冲动问了:“那你刚才还拒绝?”
“这是国内。持枪是犯法的。”
“想伤害一个人又不止肉体这一种方法。”
芙提没接下去。
段昱时看了她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踩到了敏感部位,像还没结痂的土地忽然闯入一个舞蹈狂热爱好者。
每一个字都是舞步,踩着、踏着血淋淋的伤口,让人疼得钻心入骨。
“我……”
“其实我前两天就想问了。”芙提说,“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无论是我有没男朋友这件事,还是我在国外发展的时候遇到危险这件事,都发生在我们分手之后。段昱时,你没有责任。所以为什么要自责,甚至恼羞成怒?”
她从前就对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尤其对他。
段昱时知道自己稍微有些起伏就会被她看穿,却没想过自己的伪装会被她用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挑明。
他想解释,才发现找不到合理的说法。
芙提看着他,目光毫不退却,也不露怯。
“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纯粹只是出于礼貌,无论是谁问我,斟酌对方对我产生的影响后,我都会回答。可很明显,你回应给我的情绪都是不应该的。”
他在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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