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提知道自己的报复心理很幼稚,但比起去责备这不成熟的心智,她更恼怒自己为什么屡屡在段昱时面前对自己的情绪管理不当。
他发疯自己也跟着发疯。
过去的时间里,他通过无数个细节和行为,不断地强调自己的世界构造。
起初芙提觉得是恩赐,于是愿意将这个问题承担下来。只是当雪球越滚越大,她发现自己碰壁了。她疯狂生长的爱意在这个名为“百分之十”的空间里根本放不下,某天太阳升起,她便轻而易举地融化。
这是她不好,她太贪婪了。
所以这份覆灭的痛楚就让她一个人承担。
在段昱时三番四次找上门之前,芙提都是这样想的。
可他来了,一副无私无畏的姿态。
所以,芙提想看看。
他既然高举名为爱的旗帜,又能为那个人做出多少牺牲。
芙提照常上班、拍戏,偶尔和宋宛聊聊剧本。
她开始以为段昱时会长期驻扎在这里,把这当成攻略她的主战场,但其实这人神出鬼没,消失没人敢问踪迹,来了就一针见血地挑毛病。
组里的人都把他当瘟神对待。当然说的是那些喜欢摸鱼演技稀烂的人。工作人员和一些演员对他的批评指正还是很感恩又感谢的,仿佛他的责备是什么金玉良言,稍微说两句就能将人生迷茫的大路开凿出光明来。
一周大概见那么两三次。
他不会在公共场合和她有太明显的纠缠,也不知道是清楚芙提不喜欢,还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
只是吃饭要贴着她坐,吃早饭要给她带一份,偶尔下班晚了还想送她回家。
但芙提自有人来接。
应卿前段时间出差了,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没时间和芙提见面。就连对方开机的事情都是从娱乐新闻上得知的,真是好气又无奈。
“还以为你会给我发信息,结果没有。白白等了一整天,最后只好自己发消息祝贺你。”
芙提没想到他那句开机顺利后面有这样多的心思,她没说发这样消息的人很多,她回复应卿已经是很不错了。
还是看在自己答应了和他接触接触的份上,就算相处下来不合适,也给他留一个礼貌的印象。
可对方想要的原来不止这些。
应卿看着眼前堵着的迈巴赫,等了十几秒对方都没有挪道让他掉头的意思。想起芙提火急火燎地上车时,那车主好像开了一下门。
他笑了一下,另寻出路,方向盘打得顺滑。
“本来还指望你可以多和我分享分享你的日常。”他说,“但现在看来,我有情敌了?”
“不算情敌。”
芙提风轻云淡地说。
“哦?”
面对应卿玩味的询问,芙提没做解释。
像他这样的人,让他知道的越多,自身的性格和想法也就暴露得越多。虽然芙提并不想把爱情演变成一场博弈,但是在这相持的阶段里,她理所当然地在为自己留退路。
她可以接受应卿了解自己——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果然绅士地没再问。
“我知道城南新开了一家日料馆子,带你去尝尝鲜。”
等吃完晚饭回家,夜色已经浓郁,芙提没让他开进去,在门口就欲意道别。
应卿叫住了她。
车灯的光线澄黄温暖,他的十指修长白皙,一切美好的条件堆积起来,都没有他手中那条躺在盒子里的项链来得夺目。
芙提心里警铃大作。
他看出来了,连忙解释,“是我出差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去逛街随便买的。”
芙提并不认为应卿是个有这种闲心的人,而且买伴手礼这种事情大概都是买给亲近的朋友或家人。
她现在的身份,暂时还没到这个份上。
芙提以工作需要,没有能够戴上的时间和时机拒绝了。
“我知道这条项链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应卿看过她的珠宝代言,却没想到在今天会成为一个借口,“但它实在不贵重,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价值连城的黑钻即便是那样小巧的一颗坠在铂金框架里,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以“不贵重”为由去推销。
芙提有些骑虎难下,她看着应卿真挚的眼睛,抿了抿唇,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换了个方向。
“其实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了。”尽管有些逾矩,但应卿想让芙提知道,“我总感觉,芙提你在害怕。”
害怕别人的靠近,害怕欠人情,害怕被爱,害怕某天突然能够松懈下来。
一直紧绷的状态让她很有安全感。
但应卿却很心疼。
也不知道是他的心意打动了芙提,还是他说的话点醒了芙提,总之项链是送出去了,只是看着芙提下车的背影,应卿又开始后悔起来。
或许她的问题她早就知道。
只是病入膏肓,不知如何医治。
而他的话就像挑破伤口的一把刀。
芙提提着日料馆赠送的甜品往里走,想着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办法去解决它。想来想去还是挥散不去应卿对她说的话,一想就要怪起那始作俑者。
总有一个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让你失去对爱的全部勇气。
这是芙提无法避免的。
可也会有一个人在你懦弱胆怯的时候出现,替你缝合伤口,替你保驾护航,替你重拾交付真诚的信心。
如果芙提没猜错的话,这是应卿想做的。
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芙提不怀疑,也不会去评估。毕竟相遇就是有缘分,即便日后他没能做到这个地步,芙提也不会有怨言。
简单来说就是,她其实对任何人都没有期待。
……
甜品到底给谁吃?要是在楼下碰到保洁阿姨就好了,在电梯里碰到熟人也行……熟人?
芙提在这个小区里最熟悉的,恐怕也只有在电梯里见过几次的那个美女。
她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讲过超过十个字。
就这样冒昧拿上去给她,会很奇怪吧?
但上次都在公司里见到了,以后肯定还会见到的。
芙提犯了难。
手指却在摁电梯的时候少摁了一层,等电梯门开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坐错了。
啊。
她没有主动发展过人情世故,所以此时此刻也极其纠结自己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摁了门铃要怎么说?摁电梯比摁门铃容易吧?要不还是走吧?走了这甜品给谁吃啊?她的体重不能再超了。
芙提还在想,那电子门就打开了。
段望舒正打算下楼买个益力多什么的喝一喝,也不知道段昱时发了什么疯给她做了一桌子中国菜,一边做还一边骂日料有多少危害。
她在国外呆久了,对那边的华人餐厅简直不要太嫌弃。所以一遇上正宗的口味,吃的也就没有分寸起来。
胃胀到难受,她让夜跑的段昱时给她带个消食片或者益生菌,对方都无情地拒绝了。
只是一开门就看到芙提,还有她手里提着的甜点,透明盒子包装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尺寸和份量。
段望舒有些头痛起来。
可小姑娘脸都红了,磕磕绊绊地说:“您、您好。我是住你楼上的邻居……”
她当然能领悟芙提的意思,看她窘迫,好心地替她把理由说完,“我记得你。我们在公司见过,在电梯里也见过。”
芙提果然很快松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尽数奉上,甚至还在她微笑道谢的间隙里红了一下脸。
然后飞一样地逃了。
段望舒觉得自己的魅力可能又增加了,她也很乐见其成地享受芙提对她的记忆。
毕竟如果段昱时争气的话,这样可爱的小妹妹就会成为自己的弟媳。
真好。
就是那个姓段的人渣不好。
段望舒喝益力多的心情彻底没有了,她踩着拖鞋走进门,看那夜跑完回来大汗淋漓又脸色难看的某人。
八成是因为没等到自己想等的。
段望舒一边唾弃他真没用,一边把那甜品丢到他面前。
段昱时皱眉,“你还吃的下蛋糕?”
“吃不下。”
他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就往浴室里走,“那你还点。”
“你前女友送的。”
段望舒漫不经心地说,漫不经心地看他停下脚步。
他蹙着眉,“什么?”
段望舒不说话了,忍着饱腹感,欢天喜地地拆叉子包装。
段昱时反应很大,疾步走过来。
段望舒不理他,正打算叉一点下来吃,面前的托盘就被段昱时整个端走了。
她皱眉,“你干嘛?”
那人捧着蛋糕头也不回。
“归我了。”
第72章 炙热
第二天芙提吃饭的时候,难得地没了一道目光督促她。
拿勺子的时候甚至松了一口气,知难而退也好,暂时挫败也好,总之和段昱时贴着吃饭对芙提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从前她不爱吃早饭,就已经被他训斥过很多次。只是屡教不改。
不知道现在她不吃早饭,段昱时还会不会生气。
芙提漫不经心地想。
可吃到最后他还是来了,手里捧着个小巧的巧克力布蕾。
她抬头,用眼睛询问。
“没什么。”段昱时也看着她,“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不喜欢。拿走。”
“既然给了机会就公平一点。”
芙提的动作一顿。
她坐的角落隐蔽,几乎被屏风隔成一个单人包厢。因为靠窗时常会被风吹日晒,没什么人会来争抢。
她的视线很缓慢地落在包装盒上泛着缎光的丝带,小小的署名,两个简短的英文字母。
同组有个嗜甜的女演员最近总是在念叨,说附近有一家新开的下午茶,店主是澳洲留学回来的甜点师,每日限时限量发售,助理去排了几次队都买不到。
他这样讲究效率的人,也会为了讨女孩子关心而去浪费自己午休的时间吗。
她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段昱时。”
“嗯。”
他一直在听。
芙提的眼睛抬起来,浓密的睫毛遮不住澄亮的瞳孔。
“其实我很好奇,”她说,“既然你能够做到这份上,为什么当初不呢?”
金鱼缸里的海藻会过期,摆在冰箱里的午餐肉罐头会过期,宠物陪伴你的时间会过期,说爱你的声音也会过期。
什么都有期限,什么都不能重来。
其实你一直有空去换水,去做一顿像样的早饭,陪小猫去一次宠物医院,好好珍惜还靠在你旁边安睡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等一切鲜活都冷却下来,才发现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
“因为我不懂。”
他说。
“我说过了,在我拍过的爱情里,我从来不懂其中的任何一种。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啼笑皆非,觉得人日积月累的理智和克制是不可以被轻易被打破的。我甚至不知道被打破的后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人,以怎样的方式来打破我。”
“所以你用时间去筛选,用真心去考验,最后觉得是我了?”
芙提其实听到这里,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她看见那蛋糕盒的外包上浮起浅浅一层水珠,莫名就升起强烈的欲望想把它擦掉。
他却说:“不是的。”
“我对你的感情,说出来可能会……”
“不好意思……”
突然插入的女声伴随助理带着歉意的脸,她知道自己可能搞砸了什么。但还是鼓起勇气朝芙提扬了扬手机,小声道:“黎姐找你。”
芙提点点头,跟着她走了。
段昱时叫住她。
“蛋糕。”
芙提摇摇头,又觉得有些残忍,想起他说的“公平一点”,改口道,“下次吧。”
他疲惫的神色又瞬间不一样起来。
她看到了。
日子打马而过,随着气温的攀升,京都已经初见炙热的苗头。
“还是得多穿点,白天热晚上冷。你别把自己折腾生病了。”
黎慈近来被公司塞了很多事情做,来见她的次数少了,但助理打小报告的次数多了。芙提知道她担心,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道了。”
她正蹲在大学操场的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塑料草皮,等待宋宛的呼喊。
那头的黎慈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统统接受下来。直到头顶一片阴影降落,芙提稍微挪动一下,和电话里的人说,“我忙去了,拜拜。”
段昱时看着她挂断了电话,才开口,“怎么不打把伞。”
“晒不黑。”
“怕你中暑。”
“那你撑着吧。”
“过去那边坐。”
芙提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把自我换掉的。
她居然还指望段昱时像个男高中生一样给她在操场撑伞。
失心疯了吧。
两腿蹲得有些发麻,芙提站起来蹦了蹦,然后唉声叹气地走了。
段昱时跟在她后面,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情绪沉重起来,只留意着阴影有没有把她包括在内。
宋宛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男人的手都快伸到南极去了,前面的人还依旧没心没肺地大步向前。
别人可能不知道段昱时有多忙,但宋宛还是知道的。
出品人打卡打得比制片人还勤,放在行业里,颁个劳模的奖杯都绰绰有余。
一周跑两三趟,宋宛这段时间见他的次数比认识他开始见面的次数都多得多。
爱情。
啧。
看着芙提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生出段昱时是个废物的感觉来。
等下了戏,宋宛还是没能等到这两人说上一句话。她坐不住了,把大伙儿一揽,呼朋唤友地就要组织聚餐。
宋宛的团队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再加上她性格本来就吃得开,出手又阔绰,只要发话,基本没有不来的。
地点定在一家城郊的火锅店,听说是剧组里一个工作人员亲戚开的店,一问祖籍四川,大伙儿馋得口水都掉地上了,秉承着大不了明天放假一天的工作理念,齐聚一堂。
“帮你到这了,饭钱你给。”
宋宛拍拍段昱时的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谢谢你。”
段昱时皮笑肉不笑,看那在同一桌却坐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的人,在一阵吆喝声中抿了口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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