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扑棱棱落在椅背上, 犹豫道:“以后我们去哪儿呢?”总不能在王宫待一辈子吧?可是鹦鹉小铺已毁了, 又能回哪儿去?
白薇陷在被子里, 望着雕花的吊顶,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未打算在斯芬克斯迷宫里久待, 自然不会操心往后该去哪儿, 眼下她只等女巫之子的风波平息, 再从阿方索口中套出火种的下落。一拿到火种, 她就离开这个世界。
阿方索却难得地思索起了黑鸟的问题:“王城待不下去, 便去旁的村落, 所有的村落都不愿待, 那么就离开厄尔蒂斯, 去海的另一边。天大地大,总有安身的地方。”
白薇心念一动:“我倒知道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黑鸟好奇地瞪大了眼。
这时, 敲门声打断了黑鸟的追问。
白薇起身开门,见是侍女送来了烧好的热水。
两位侍女小步走入房间,熟练地将热水倒入浴桶。室内很快起了水雾,浴桶与卧床间拉上了轻纱,看不清另一头的阿方索与黑鸟。
热水安置妥当,侍女退出房间。临退出房门前,其中一位侍女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白薇,在接触到白薇的目光后,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下了头。
白薇并不在意。
侍女离开后,白薇率先脱去外衣,浸入了浴桶中。
轻纱另一头,阿方索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躺倒的姿势。黑鸟却按捺不住,小声嚷嚷起来:“我也想洗洗,我……”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方索捏住了喙,“……唔唔唔!”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水波撩动声。
“阿方索。”又过了一会儿,白薇的声音在轻纱另一头响起。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句:“我在。”
“那个被大火夷为平地的村落在哪里?”白薇问。
阿方索答非所问:“地火早就不在那里了。”
白薇笑了:“所以那个村子当真是被地火烧毁的啊。”
阿方索懊恼地捂住了嘴。
“我知道那里已没有地火,”白薇说,“我只想知道,那个村落在什么地方。”
阿方索想了想,答:“在王城以北,一片常年被雨雾笼罩的地方,那里盛产三叶藤,又被称作三叶藤村。传言那里是王后与前守备军统领的故乡。”
竟是王后的故乡。
白薇有些意外,她趴在浴桶边,又问:“你去过么,那个村落?”
阿方索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但也不打算隐瞒:“我没去过,那个时候我的养母还活着,应该是她带着地火去的三叶藤村。”
“那个时候距离爆发血疫过去了多久?”
阿方索回忆了半晌:“大概是王城也发现有血疫的时候。”
当血疫蔓延到中央王城,女巫先祖前往王城以北的小村落,用地火烧掉了一整个村子。
白薇沉默了一瞬,“你的养母是从三叶藤村回来之后跌落山崖的?”
这一次,轻纱那头没了声音。
“阿方索?”白薇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浴巾将自己擦干,又快速套上一件长袍。她拉开纱帘走过去,只见阿方索不知何时蜷缩成一团。
白薇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
她正要伸手,却被阿方索躲开:“别碰我……”
白薇一愣。
黑鸟终于挣脱了阿方索的束缚,捂着喙嗷嗷叫了起来:“烫死了烫死了,天呐我快被烤熟了!”
白薇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阿方索的手腕,险些被掌心传来的温度灼伤:“你……”此刻的阿方索仿佛一个移动的火球,高热已将小榻烤得滚烫。这已不是阿方索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症状,当初他们躲在山林里时,他也爆发过高热。
那个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白薇不由分说将少年拎了起来,一把丢进了浴桶中。
温凉的水似乎缓解了阿方索的痛苦,但未愈合的伤口在触到水后又滋生了新的疼痛。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哪怕在这时候,他也没忘记这里是王宫。
“阿方索!”白薇低声喊道,她看到伤口崩裂处,一行又一行血水从少年的面具缝隙流了下来。
白薇握住劣质的铁皮的面具,就要将它摘下来。
“不……”阿方索哀求地看着她,“不要……”
白薇不为所动,一把揭开了面具。
沟壑纵横的伤口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空气中。新生的肉芽与撕裂的旧伤□□织在一起,混杂着脓血,这仿佛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七拼八凑的肉球。
黑鸟吓得噤了声。
阿方索条件反射地要遮住自己的脸。
“别动。”白薇轻叱。
阿方索一愣,接着冰凉的草药覆上了他的脸,接着是他的肩膀、前胸和浮在水面上的后背。
他一时忘了言语。原来,她一直带着这些药。
阿方索的体温很快将浴桶中的凉水蒸得滚烫,白薇不得已又将他架出了浴桶。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白薇便扯开了他身上湿漉漉的外套。
“嗷!”黑鸟羞得捂住了眼睛。
这一次,阿方索不挣扎了,任凭白薇将他剥得赤条条,往他身上糊那些草药。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配合的少年突然反手握住了白薇的手腕,一把抱住了白薇的脖子。
“我早就想说了,”阿方索疼得声音发颤,竟还有心情笑了笑,“你身上很凉……很舒服……”
白薇毫无预兆地被滚烫的火球抱了个满怀,被灼烧得一懵,体内的涅槃火下意识也烧了起来。她生怕涅槃火加重阿方索的伤势,正要压□□内的火焰,却意外地发现,涅槃火烧得越旺,阿方索体内的高热似乎反而得到了平息。
阿方索抱着白薇,吐出一口气,“对,她从三叶藤村回来后就活不长了。”
“什么?”白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方索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她说她太疼了,撑不下去了。”
“她拜托我,让我把她推下山崖。又嘱咐我,待她死后,烧掉她的尸骨。”
所以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预言:女巫判定了自己的死期,唤来女巫之子执行罢了。
“太疼了啊……”
片刻后,阿方索没了ῳ*Ɩ 声音。他疼得昏了过去,脑袋垂在了白薇的肩膀上。
白薇搂着他,躺在了大床上。
“睡吧。”她对怀中的少年轻声道,想来他已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夜已深,黑鸟也下意识放轻了步子,蜷在白薇枕畔,不动了。
白薇此刻却了无睡意,脑海中转过许多个念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天色蒙蒙亮时,阿方索身上的热度已退得差不多了,白薇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然而似乎没睡多久,又被屋外的嘈杂人声吵醒。
白薇再睁眼时,阿方索已不在身侧。少年衣着齐整,重新躺回了床边的小榻,此刻正在睡梦中。
白薇披上外套,走到房门边,从雕花的缝隙中往外看去,只见王宫里乱作一团,一队守备军疾步走过,手里扛着数个大约一人高的麻袋。
白薇心里一咯噔,正见门外迎面走来两位神色凝重的侍女,她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挡在侍女面前,状似茫然地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侍女冷不丁被挡住去路,先是愣了愣,看到白薇的模样后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年长的侍女回过神来,“回夫人,昨夜王宫爆发了血疫,死了好几个人。”
白薇一惊,怎么恰恰就在昨夜?
“现在守备军正在清点可能被感染的人。”侍女欲言又止,“那些染了血疫还活着的,也被带走了。”
竟还有活着的人?
白薇觉得这才是最糟糕的消息。只是她依然没弄明白,明明这片大陆没有魔法大爆发的痕迹,为什么会出现血族?
侍女回完了话,急匆匆地往长廊另一头小跑而去。
白薇略一思忖,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她等了等,不见动静,正要离开,门从里边被拉开。千面站在门内,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是白薇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千面面前。
千面凝眸看了她片刻,继而弯了弯唇角:“昨夜睡得可好?”
白薇却道:“昨夜血族袭击了不止一人。”
千面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血族就在王宫内。”如今她与阿方索都身在王宫,她一人逃生容易,可她无法拿阿方索冒险。
千面若有所思,“这个形容倒也贴切,他们确实像‘血族’,以人为食,以血为生。”
“难道不是血族?”白薇傻眼。
千面摇头:“没有人给他们起名,你是头一个。他们自己估计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本来也只是普通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与其他人不一样了。”
白薇哑然,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从三叶藤村开始的么?”
“你竟知道三叶藤村。”千面看起来更惊讶了。
“对,”千面点了点头,“第一个变异的人就来自三叶藤村。”
“他就是王宫的前守备军统领,费舍尔。”
第157章 17
Chapter17. 袭击
白薇怀疑自己听错了。
“费舍尔?”白薇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在这个迷宫的世界里,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次是千面,一次是费舍尔。巧合的是, 这两个费舍尔都是血族。
“对。”千面继续道, “不过这位前守备军统领早已死了。”
白薇想起了鹦鹉小铺墙内的那两具尸骨。
千面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当时我已锁定费舍尔, 本要将他诛杀, 但被贝里恩抢先了一步,他放火烧死了费舍尔和他的亲卫。”
“那么墙内的那具女尸?”白薇目露疑惑。她心里已有猜测,可她猜测的那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
千面笑了:“那具女尸的身份得晚一些才能告诉你。”
斯芬克斯迷宫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似有相同,却又不同, 这里虽有千面,却不是诺兰,虽有费舍尔, 但早已丧了命。她摇了摇头, 企图将心中的疑虑甩开, 可越想摆脱,越觉得其中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如果费舍尔死了, 那么为何血疫仍在继续?”
千面摊了摊手, 无奈道:“这就是我重返厄尔蒂斯的原因。”
“他……他们因何变异?”白薇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没有魔法大爆发, 血族因何觉醒?
千面听罢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这个问题,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你的同伴。”
同伴?白薇一愣, 阿方索么?
“这次的血疫比我想的要棘手。”千面说, “隐藏在暗处的那位‘血族’明显比当初更为狡猾, TA在适应身体的变化、学习新的生存方式。”
不断通过学习、试验,来摸索进食与制造同类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 TA已经知道怎么制造同类?”白薇愕然。
千面摇头:“目前所知,感染了血疫的人都死了,TA大概尚未成功。”那些感染了血疫却尚未当场毙命的人,也在他的授意下被秘密处死。
“虽然我还没摸清楚血族的来历,但根据以往血疫爆发的情况来看,人类异变为血族与地火脱不开关系。地火可以烧死他们,也可以塑造他们。”
白薇回到房间时,阿方索仍在熟睡。他蜷缩在小榻上,眉目舒展,呼吸匀长。
她跪坐在小榻前,想起了千面离开前的叮嘱。
“必须保护好他,他掌握着地火。若地火失控,整个厄尔蒂斯乃至整片大陆都将面临不可挽回的境地。”
千面口中不可挽回的境地,白薇已在迷宫外的世界里亲历了。动物、植物、静物在火种的催化下逐渐觉醒,有了自己的意识,巫师、黑魔法师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族裔慢慢崛起,人类却并未因此灭绝,各个种族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她该怎么做?她只想取走一蓬火种,仅此而已。
“薇?”阿方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好些了吗?”白薇轻声问。
阿方索愣了愣,意识逐渐清明,他下意识坐起来就要找他的面具。
白薇按住了他的手,“只我们在的时候就不用戴面具了。”劣质的金属面具只会阻碍他的伤口愈合。
阿方索自嘲:“很吓人吧?”
白薇挑眉:“你忘了,是谁把你从火堆里背出来的?”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狰狞百倍。
阿方索笑了起来:“你胆子很大。”
白薇也笑了。
“会好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会越来越好。”
“好。”少年说。
千面离开前,嘱咐他们不要踏出房门。白薇明白千面的用意,只要她与阿方索在他近前,他就能保障他们的安全,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将他们带回了王宫。
只千面这一去,却仿佛失去了音讯。白薇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见他回来。
王宫里依旧乱糟糟的,但骚乱一次也未波及到他们门前。
白薇想化作白猫出去探一探,然而她又不放心将阿方索一个人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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