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谁?
蓦地,他想到了老卢克对他说的话:如果有缘,你们还会再见面。
只不过到时候,你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卢克的目光从诺兰的脸上移到了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他肩膀的黑莓上。
半晌后,卢克摘下了帽子,扬起笑容:“诺兰,好久不见。”
***
白日的松胡广场虽不及晚上热闹,却依旧人来人往,鼓乐欢快。
白薇回想着她在蓓姬视野中看到的景象,凭着记忆往前走。终于,她走到了那天晚上巴克勋爵的马车停留的地方。
连日的大雪早就把马车周围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白薇环视四周,这里是松胡广场的一角,隔着喷泉能看到皇家剧院,再远一些就是多伦的标志性钟楼。
那夜,巴克勋爵的马车就在这里出了状况。马车夫失去了意识,马也被不知名的东西控制住了。
如果昨晚安格鲁与马车夫陷入了相同的境地,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前者错过了离场的白薇,后者对孩子的失踪毫无所觉。
他们的记忆在某一时刻被人抽走了,以致于他们对那段空白记忆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是蝴蝶吗?白薇沉思,是那群蓝蝶抽走了他们的记忆?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皇家大剧院,安格鲁和巴克勋爵的马车都是在这附近出状况的,海藻马车上恰又发现了蓝蝶的痕迹,这让她很难不联想到那群诡异的蓝色蝴蝶。
如果能进剧院探一探究竟就好了。
可是白天的皇家剧院大门紧闭,她不可能长驱直入,夜里剧院开放,可是她没有票,也没办法走进剧院。
白薇正凝眉思考,忽听旁边有人在说话。
“你也想去听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吗?”
白薇转头,只见不知何时她的身边搭起了个小帐篷。巧的是,那帐篷的主人恰是木偶戏的老板。
这时候,看木偶戏的孩子们还没来,帐篷前冷冷清清。木偶戏的老板坐在一张长木凳上,一手拿着小刻刀,一手拿着雕了一半的小木偶。
那夜白薇与诺兰同来看木偶戏,没太留意幕布后的老板,今日看来这老板只比白薇年纪稍长些,身材纤瘦,五官清秀。他的嘴角左侧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这令他在与人对话的时候总显得亲和。
“你也想弄到票的,对吧?”老板又问。
白薇回神,随即点头:“是啊,那票可太难搞到了。”
老板撇了撇嘴,忽而又扬眉道:“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这出《蝴蝶夫人》是特意为冯特大公准备的,那位大公因事耽搁了,眼下还没抵达多伦。摩罗夫人一定会唱到冯特大公来为止,所以咱们赶在那之前弄到票,也就行了。”
白薇索性走到木偶戏老板身边,问:“那位摩罗夫人是什么来头?”
老板说:“她呀,可是这片大陆远近闻名的歌者,据说是多伦城的贵族老爷们特意请来给冯特大公唱剧的。她成名的时候很早,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嘞。”
老板正说到兴头上,一不小心手中的木偶就掉到了雪地上,正滚在白薇脚边。
白薇蹲下身,捡起了木偶,发现这是那天晚上找妈妈的小木偶,芬。
“那天的故事真令人伤心。”白薇把木偶递给老板,“四个孩子最终都没能走出冰原。”
老板笑了起来:“故事算好的了,现实中有那么多的孩子,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妈妈。故事里有一个能找着,已经很不错了。”
白薇想了想,说:“因为拉诺萝拉吗?天黑了,拉诺萝拉抢走了孩子。”
老板忽而没了声音。
半晌,他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唬小孩子的,你也信?”
笑够了,他冲白薇伸出手:“我叫塞翁,很高兴认识你。”
“薇,幸会。”白薇弯了弯唇角。
这时候,帐篷前来了一小拨客人。塞翁拍了拍手站起来:“该干活了。”
“再见。”白薇说。
“再见。”年轻的老板笑眯眯地说,“以及,你的眼睛真漂亮。”
帐篷前的客人越来越多,木偶戏很快便拉开了帷幕。白薇心里藏了事,没有心思看木偶戏。她驻足了一会,转身离开了这一处角落。
白薇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了看天。今日虽未下雪,却依旧是个阴天。此时约莫过了正午,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在等夜幕降临,等这片广场披上夜幕赋予的另一层面纱。
第042章 13
Chapter13. 蛛巷
隆冬的多伦昼短夜长, 白昼还未舒展开,黑夜便已张牙舞爪地撑开了它的胸膛。
松胡广场的夜晚一向比白天要热闹得多,这份热闹不单单只停留在广场, 还蔓延到了与广场相接的一条条小巷。
只是这些曲折幽深的小巷与松胡广场有着不一样的热闹。
小巷夹杂在一幢幢体面的大理石房子之间, 从窄窄的入口可以望见里头挤挤挨挨的酒吧、破旧的烟草铺和闪着艳俗灯光的性-爱用品店。
一身皮草短裙的女郎倚靠在酒吧的门廊边,冲经过的男人抛着媚眼。女郎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指甲间夹着一支廉价的烟卷, 淡淡的烟雾从烟卷一头飘散开, 带来不同于冬夜雪水的味道。
白薇知道,那是大-麻的味道。
这些巷子以松胡广场为中心,错综复杂地蔓延开来,像一只庞大的蜘蛛, 静静地蛰伏在多伦最繁华的地段,只等黑夜将它唤醒。
故而多伦人称其为蛛巷。
白薇穿梭在一条蛛巷中,眯着眼睛分辨巷子两侧的招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独自来到这里, 但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 从瓦多佛小姐死亡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就已拐向了无法预知的岔路。
她像误入潘多拉魔盒的雏鸟,吸引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
每一条蛛巷并不是一通到底, 巷中又分出了不同的小巷, 一个叠着一个, 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白薇转过一个路口, 停下脚步辨别方向。左侧的橱窗边倚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 他媚笑着向白薇吐出一口烟圈:“小妞, 要来这里逛一逛么?给你打折。”
白薇瞥了一眼橱窗里陈列着的一排排露骨的器官, 再看了一眼男人钉着钢环的裸腹, 于是一言不发地扭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又倒回来, 在男人探究的目光中,问:“三叉戟酒吧怎么走?”
男人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夹着烟点了点巷子深处:“再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
“谢谢。”
那男人挑了挑眉:“你要去三叉戟?”
“一个人?”
白薇没说话。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用白薇听不懂的方言说了一句话。
白薇也不理会,径直往三叉戟酒吧的方向走去。
三叉戟隐藏在蛛巷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白薇站在酒吧门前,盯着摇摇欲坠的招牌看了半晌,接着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浓烈的酒精,混杂着大-麻以及其他ῳ*Ɩ 不知名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白薇适应了一下光线,继续往里走。
这里是酒鬼和赌徒的天堂,据说巴克勋爵的那位侍从就是三叉戟的常客,自从他办砸了巴克勋爵交给他的差事,就被赶出了宅邸,流落在蛛巷。
那个雪夜,莫名静止在广场上的马车,大概只有马车上的侍从才能告诉白薇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然而要想在这个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薇穿梭在不同的酒桌间,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一张张明灭不定的脸。她找得认真,不知不觉走入了酒吧的腹地。
再往里走一些,就是赌徒的领地了。
可是白薇毫无所觉。
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白薇抬眸看去,瞬间有什么东西向白薇砸来。她敏捷地一侧身,那东西重重地摔在了白薇脚边。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被酒水浸湿的男人,小腿肚子正不住地打颤。
前方哄笑的人群让开了一条缝,白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围着的是一张赌桌。
赌桌尽头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两臂肌肉贲张,上面纹着大团青色的图案。他的五官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唯有嘴角叼着的烟卷闪着醒目的猩红色光点。
这群人大概没想到扔出来一个人,竟还砸到了另一个人。
被砸到的还是一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罕见的雪肤乌发,眉目绮丽。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与这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于是,场子里难得地静了一瞬。
白薇足下一凉,她低头一看,地上的男人握住了她的脚踝。
握住她的那只手脏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白薇不禁蹙起了眉。
他弄脏了她的裙子。
可这低头一眼,令白薇复又眯起了眼。
“利巴扎?”
地上的男人一愣。
“巴克勋爵府上赶车的利巴扎?”白薇又问了一遍。
男人张了张嘴巴:“你……你是?”
白薇挑眉。总算是找着了。
“利巴扎,还来吗?”赌桌边有人嗤笑道,“你还有九个手指头。”
白薇眼皮一跳,这才发现利巴扎的另一只手没了小拇指,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怎么,指望这小妞救你?”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利巴扎脸色煞白,但依然没有松开白薇的脚踝。
白薇望向赌桌:“他欠了你们多少?”
哄笑声更大了。
“小妞,你帮他还吗?”先前开口的那人笑得邪佞,“金币你大概是还不起的,不过如果你能让老大满意……”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留下了足以令人遐想的空间。
旁边几个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薇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
她皱了皱眉,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和这个人不熟,只是有事情来问一问他,能给我一些时间吗?不会耽误你们很久。”
那人走到白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每耽搁一分钟,这家伙欠的债会往上滚多少吗?”
白薇的眉头皱得更深。
对方笑得愈发放肆:“你考虑考虑,嗯?”
正僵持中,只听赌桌尽头有人道:“年轻的小姐,和我赌一局吧。”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把人带走。”
白薇望向赌桌尽头,看着那个从一开始便置身事外的头领。他叼着烟,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三个骰子。
“我不会。”白薇说。
他似乎笑了一声:“那你准备拿什么换他走?”
白薇说:“他欠了你许多钱,你再砍他几个手指头。如果不够,还有脚指头。等你尽兴了,我再带他走。”
大概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答复。赌桌边的一群人愣了一愣,地上的利巴扎颤巍巍地松开了抓着白薇脚踝的手。
“我要他的手指头有什么用呢?”头领叼着烟,笑容更深,“既不能买酒,也不能暖床。”
“你说是不是?”
白薇低头看了看抖得更厉害的利巴扎,皱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
她踢了踢利巴扎脏兮兮的背:“你说得有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好赌的人最终总会死在赌桌上,那也是他活该。”
利巴扎惊惶地瞪大了眼。
“打扰了。” 白薇说,“诸位请便。”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才迈出两步,就有两人挡在了白薇面前。
“老大说,赌一局。”
看样子,不赌还不能走了?
白薇停住脚步,思考了片刻。接着,她出手如电,一手扼住一个人的脖子,像提线木偶一样将那两人抓了起来,猛地砸向赌桌。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那群赌徒纷纷叫嚷着抱头后退。
白薇也不停顿,一把抓起地上的利巴扎,跃上了酒吧顶端的窗台。
她慢慢琢磨出味儿来,道理是讲不通的,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白薇在纵窗而逃前,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底下乌糟糟的赌桌。一片混乱中,赌桌尽头的那个男人岿然不动,
他碾灭了烟,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回望的视线。吊灯晃了晃,正好照在了他的面庞上,以及森冷笑意下如野兽般的白牙。
电光石火的一眼间,白薇抓着利巴扎翻出了三叉戟的窗台。
***
白薇扛着个男人,在蛛巷高高低低的屋顶上狂奔,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三叉戟的烟囱,她才停下了步伐。
她找了个平顶的天台落脚,将利巴扎丢在地上。直到这会儿,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肌肉的酸胀和小腿子的颤栗一点点爬了上来。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天幕沉沉,隐有落雪的趋势。
白薇一边缓和自己的心跳,一边冷眼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利巴扎。这个男人抖得像个筛糠,偷眼看着白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问你一些事。”白薇说。
“您……您说。”
“那天晚上,你奉巴克勋爵的命令,去松胡广场把他的私生子带回府。”白薇一边说,一边观察男人的神色,“可是你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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