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人心惶惶,红方A这个称号就是那时候兴起的。”
诺兰自然知道这段往事,但他并不准备打断霍尔的讲述。只要对方愿意开口,那么找到破绽便是迟早的事。
“这个案子当年是破了的。”霍尔说,“红方A过于狂妄,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在他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某个午后,警方在北奥尔滨郊区的一座酒吧里逮到了烂醉如泥的红方A。”
霍尔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破获大案,功勋一件,参与追捕的所有探员理当得到嘉奖。
“但是?”诺兰配合地发问。
霍尔扯开嘴角,接过他的话头:“但是,红方A跑了。”
诺兰点点头。红方A本事不小,越狱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却听霍尔道:“负责那次抓捕的长官把他放了。”
“那是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往。”
“长官爱上了红方A,出于私欲将人放跑。”
诺兰微愕,他知道当年红方A越狱,但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位长官是我的曾祖母。”霍尔又道。
一霎沉默。
半晌后,霍尔继续道:“虽然当年的案子暂时封存了,但我始终没有放弃追查红方A的下落,我的父辈和祖辈也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诺兰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就没想过红方A早就死了么?”
“不会的。”霍尔摇头,“我确信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因为他不是人类。”
诺兰一顿,抬眼看向霍尔。男人背靠石壁,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对着他笑得别有深意。
“我知道,你也不是人类。”他说。
“只要细心一些,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许多看似悖论的东西,其实都有迹可循。”
“包括红方A,包括莱昂,包括那只小猫,也包括你。”
诺兰看着他,好脾气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红方A。”霍尔答。
“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当然,因为今夜你来了。”
诺兰接着问:“你之所以主动接管国王十字街这个案子,是为了红方A?”
“对。”
“你知道莱昂不是凶手。”
“对。”
“你故意把他困在地牢。”
“对。”
“他越狱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霍尔听到这里,满意地笑了起来:“对。莱昂知道红方A的线索,但他不太配合,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想,他的朋友应该比他讲道理。”
“莱昂这次回到多伦,应该也是为了红方A。不如这样,我帮你找到莱昂,给他洗脱罪名,你帮我套得红方A的下落。”
“这个交易,你看成不成?”
第071章 12
Chapter12. 雕刻
芬提着马蹄灯, 扛着兔首雕塑往楼上走。
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地响,似是承受不住一人一雕塑的重量。
最后,芬停在了阁楼前。
这是个上了年岁的阁楼, 正中央悬着一盏老式吊灯, 四壁的墙纸都已斑驳,好几处甚至整块剥落。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 相框里什么也没有。
阁楼只有一扇菱形小窗, 正对着后院。白薇想,她在后院里看到的灯光,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统共两把椅子、一张四角长桌。那张桌子看上去是阁楼内最新的家具, 桌上铺着整洁的白布,桌子一角从高到低地码着一排斧凿类器具,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芬将马蹄灯挂上门边的铁架, 接着把雕塑放在了那张长桌上。
这是白薇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静观这座雕塑的全貌。它保持着匍匐的姿势, 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女人的美背纤腰与鱼尾的婀娜半身。兔首人身鱼尾的怪异组合竟意外地显出美感来。
这一看, 便移不开眼了。
“嚯,先前真没看出来, 这个雕塑这么性感。”蓓姬啧啧赞道, “你瞅瞅那腰臀比, 再看看那曲线, 也不知这是哪个雕刻师的杰作。”
“尤物。”蓓姬下了结论。
芬显然也沉醉在雕塑的线条美中, 他抚过雕塑的纤腰, 又顺着腰部往下, 流连在丰满圆润的臀部。
他的神态是那样温柔, 仿佛掌心抚过的是他的情人,以致于当他从桌上那排器具中抽出了一柄凿子时, 无人觉察出不妥。
可下一瞬,他挥动手臂,狠狠凿向了雕塑的腰部。
凿子撞击石头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尤为刺耳。
白薇和蓓姬都被这一下惊得没了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优雅的男人不遗余力地凿着雕塑的腰。
叮,叮,叮。
一下接着一下,又准又狠。
芬依旧是那副谦和温柔的模样,可他手中的力量却野蛮而狠辣。
“他疯了么?!”蓓姬声音发颤,“好好的雕塑,为什么要砸了它?”
白薇不懂雕刻,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仿佛芬凿着的不是雕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原本完美无瑕的腰部很快出现了裂痕,不一会儿就被砸了个稀烂。
转眼间,雕塑断成两截。
芬静静地凝视着断裂的雕塑,片刻后换了个榔头,一把砸向了鱼尾的中部。
他把雕塑的上半身和下半截鱼尾挪到一旁,抱着凿下来的臀部端详起来。半晌后,他换了小个头的凿子和锉刀,细细地雕琢那段腰臀。他的手指灵巧得不像话,三两下便将碎裂的部分恢复如初。
他不止修复了碎裂的地方,还将鱼尾的痕迹也消去,甚至补上了细节、调整了曲线。
待一切竣工,呈现在长桌上的是半截属于女人的腰臀。
新的雕塑和原先那个比起来,线条更流畅,体态更婀娜,比例更完美。
蓓姬已然忘了刚刚砸雕塑时吓人的场面,她完全被芬的手艺折服,下意识喃喃道:“原来那个技术高超的雕刻师就是他啊……”
白薇却盯着被冷落在角落里的那两截雕塑。
原本匍匐着的上半身翻转了过来,兔首恰对着白薇的方向。它依然闭着眼睛,双手平举,指尖残留着干涸的泥印。
在泥地里写下那个名字的,是你么?
白薇突然害怕听到答案。
芬做完了这一切,缓缓伸了个懒腰。他把废弃的两段雕塑收拢,熟练地用盖在桌上的白布包裹起来,又取下铁架子上的马蹄灯,一手提灯,一手拎着包裹,走出了阁楼。
白薇二人躲在马蹄灯中,跟着芬回到了小楼的入口。男人打开门,走下台阶,将把白色布包裹着的雕塑废料扔在了院子边缘的草地上。
“蓓姬,趁现在。”白薇当机立断,“跳下去!”
蓓姬却道:“不行,就差一点儿我们就能摸到真相。如果这时候半途而废,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你冷静听我说,”白薇无奈,“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戏团的未来,莱昂的下落,以及你的安危。
蓓姬说:“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你就从我的本体抽离出去,不会有事的。”
白薇气结:“我是这个意思么?”
“我明白的。”蓓姬笑起来。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句争执间,芬举着马蹄灯走上了台阶。他跨进门来,再次落了锁。
只是不知下一次开锁,会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芬没有去阁楼,他直接去往了二楼的卧室。
他进卧室后没开灯,只借着马蹄灯微弱的光脱掉了外套,接着又脱去了衬衣、裤子。
很快,他身上什么也不剩了。
他赤着身体走到房间内的一面镜子前,抬起胳膊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
藏在珍珠里的两个女人一时无言。
今夜委实太过离奇。
“他……身材不错。”蓓姬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芬的身体确实漂亮,肌肉匀实却不夸张,每一块肌理都显得恰到好处,马蹄灯泛白的光给他的身体打上一层淡淡的蜡,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忍不住道:“他还要看多久?”这个男人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肉-体已足足半个钟头,她从未见过这样自恋的男人。
蓓姬刚说完,镜子前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一拳砸向了镜子。镜子龟裂开,血顺着裂痕淌下来。
“我的乖乖!”蓓姬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行了我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个疯子!”
白薇也吓得不轻,她看不清芬的表情,只见他在碎裂的镜子前站了一会,便往房间内的大床走去。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伸臂搂住了枕畔的什么东西。
“蓓姬,”白薇心口发颤,“床上好像……有人。”
“床上原本就躺着一个人!”
自进入这个卧室,她们谁也没有发现屋子里已有人。而现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床上,竟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人。
蓓姬不可置信:“那为什么我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白薇再次沉默。
为什么感受不到气息呢?
也许根本就没有气息。
白薇依稀辨认出,床上的是个女人。海藻般卷曲的长发垂落下来,摇曳在床沿。
女人脖子以下盖着被子,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此刻正被芬执在掌中。
男人低着头,温柔地摩挲着女人的手背。
白薇以为,床上的两个人也许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也没发生。
芬整了整被子,侧身面对着女人,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了芬匀长的呼吸声。
此时大约过了凌晨四点,窗外依旧漆黑。
穿堂风呜呜地吹,隐隐夹杂着夜枭的啼鸣。
蓓姬心有余悸:“薇,今晚的事情,你想明白了吗?”
过了许久,蓓姬才等来白薇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透着疲惫,“但我想,第四具尸体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蓓姬色变:“你是说床上那个……”
白薇摇了摇头,她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蓓姬,”白薇忽然问,“你能不能看出来,芬的本体是什么?”
蓓姬愣住:“他不是人类?”
“你觉得他是人类么?”
蓓姬语塞。此前她不觉有异,现在经白薇这么一提醒,她再看芬,便觉得哪哪都透着古怪,这个男人身上的某些特质似乎真的符合某些古老族裔的特征。
但具体是什么,蓓姬便看不出来了。
白薇赶在天亮前从蓓姬的本体中抽离了出来。甫一睁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绿荧荧的眼睛。
虎皮鹦鹉伸着脑袋杵在她眼皮子底下,显然已等候多时。
“黑莓?”白薇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黑莓哼哼两声:“诺兰出门前嘱托我,让我来瞅瞅你有没有好好睡觉。”
“看样子,你没有呀。”它看着白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门告状。
“诺兰呢?”白薇想起,半夜醒来时诺兰便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他去找莱昂了。”黑莓说。
白薇一愣。
黑莓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你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嘛。求偶期的雄兽要是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好,那他也太没用了。”
白薇摸着颈间的坠子,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飞速地转身打开了门。
黑莓见白薇不说话,反而要出门,当即扑扇着翅膀跟了上去:“诺兰让我好好看着你!”
“哦,看着我什么?”白薇随口问。
“看着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好的,知道了。”
“别以身犯险。”
“嗯。”
“不可以看别的雄性生物!”
最后一句不是诺兰说的,是它自己加的。
黑莓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砰地在它脑门前合上,险些夹到了它的喙。
它懵了懵,接着炸开了毛。
“女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生物!”
白薇从塔楼飞奔而下时,院子里的花草虫兽都醒了。
“我就知道,蓓姬怎么会有事呢!”安格鲁抱着胳膊笑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整个马戏团都知道,他在杂技大厅里踱步了一夜,只大家都不提。
昨夜,谁又能安眠?
希德笑眯眯地立在喷泉中央:“我收到布莱恩传来的讯息,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据说,他找到了莱昂的不在场证明。”
这可真是意外的好消息。
庭院的气氛瞬间松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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