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情况总有例外。
像苏沐瑶之类的先帝妃嫔们就是例外。
因为留在宫里的先帝妃嫔很少,把太后和饣莼侍贵妃算进去,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
而慈宁宫一带区域,留给先帝妃嫔们住的宫殿是超出标准的多。
所以现在的分布情况成了这样。
以慈宁宫太后的居所为中心,向外辐射:
离的最近的是正西侧的寿康宫,是饣莼侍贵妃的居所;
寿康宫的西南边是寿安宫,是两位太妃,丽太妃和宜太妃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俩是表姐妹,所以先帝驾崩后,搬到一块儿住了;
寿安宫再往正南走,有一个蒙古制式、铺白琉璃瓦的宫殿,叫做延华宫,是两位太嫔,安太嫔和敬太嫔的居所,之前说过,她们两个是康熙朝被派来和亲的,一个出身准葛尔,一个出身葛尔丹,所以住在这里;
而慈宁宫的正北侧是永寿宫,就是四位太贵人、太常在、太答应的居所了:
前院的东配殿(岁羽轩)住着陈太贵人;西配殿(盛玉堂)住着徐太常在;后院的东配殿(东明斋)住着瑞太常在;西配殿(碧灵台)住着妙太答应。
可以说,所有太妃太嫔们的住法,都与寻常宫制不符。
其中,苏沐瑶住在最远,在慈宁宫东北一侧的乾西四所,也是个特例。
她收到帖子后,也不耽搁,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云墨和春兰往永寿宫方向走。
永寿宫也在慈宁宫北边,离乾西四所并没多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等苏沐瑶进了岁羽轩才发现,几个低位妃嫔都在里头。
岁羽轩的正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很宽敞,陈太贵人没有命人隔断,连屏风都没有设,进到里间,就是一张大炕。
大炕上放着一张大的四脚方形梨花木案桌,案桌上摆的满满的,干果点心茶水,还有一大沓佛经。
陈太贵人坐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腿上半盖着大被;妙太答应坐在她旁边,正在翻看佛经磕瓜子;徐太常在背对着她,歪在软枕上;瑞太常在没脱鞋,坐在炕沿上,对着外面。
看见她,瑞太常在从炕上跳下来,将她拉过来,笑道:“你可算来了,就差你了。”
徐太常在闻言起身,往里挪了挪,陈太贵人冲她招招手,让瑞太常在将她请上炕。
苏沐瑶每日给太后请安,渐渐和她们也混熟了,因都是“养老圈”的低位妃嫔,所以也没那么多规矩。
她顺势脱去云靴,上了炕,随意道:“我一接到帖子就来了,但到底没你们几个住的近。”
之前她们也一起商量过,不行让瓜尔佳氏也搬到永寿宫来住,但最后只得无奈放弃。
永寿宫现在是四角俱全模式,前院、后院加起来一共四个东西配殿,都住满了,除了一个主殿还空着。
但主殿那得是妃位以上才能住进去的,她们让瓜尔佳氏住进来,不符合宫规。
所以苏沐瑶来的晚,她们都能理解。
妙太答应率先问道:“你接到礼部通知了没?”
苏沐瑶笑道:“自然接到了,我正在想,韦太后祈福,抄写那本佛经合适。”
徐太常在坐直身子,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沐瑶直言道:“还没想好,惯常用来抄写祈福的,要么就是《心经》,要么就是《金刚经》……”
又问道:“你们准备抄哪本?”
“唉!”
瑞太常在长叹一口气,闷闷道:“我们本打算一起抄《心经》呢,都说好了,可现在却不行了。”
苏沐瑶挑了挑眉,没问为什么不行,而是转而问道:“那你们是打算抄《金刚经》喽?”
若真如此,她得跟她们说一声“佩服”。
陈太贵人连忙摆手道:“你别想了,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
苏沐瑶略带几分茫然,道:“这话怎么说?”
妙太答应气鼓鼓道:“刚从翊坤宫流出来的消息,皇后将《金刚经》拆解成十二卷,分给各宫妃嫔,每人只用抄写其中一卷百遍。”
这里,妙太答应说的“各宫妃嫔”,指的都是现任皇上的妃嫔,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归太后管,不归皇后管。
她这么一说,苏沐瑶就全明白了。
不得不承认,皇后有几把刷子。
抄《心经》显不出诚意,抄《金刚经》又太为难人,所以皇后选择分共合作的办法,将《金刚经》拆解开来。
对外可以说,是想联合众妃嫔一起为太后祈福;对内则温暖后宫,自己和各宫妃嫔可以省好些力气。
可是,包括皇后在内的一众现帝妃嫔把力气省了,为难事儿就落到了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头上。
人家将《金刚经》拆解开了抄,她们抄全本,那不是得罪人的事吗?
而且,得罪的还不是一个人,是全体现帝妃嫔。
可若是抄《心经》呢?似乎也不合适。
人家抄长的费力的,她们挑最短的最省心的抄,关键是,你还是归太后管的,在给太后抄经上省力,以后还想不想在宫里混了。
那模仿皇后,将《金刚经》拆解,大家分着抄?
更别想了。
人家是皇后,身份地位摆着,才够格拆解佛经,她们都是低位妃嫔,有什么资格模仿皇后,去把佛经分为好几卷。
所以,妙太答应才说,这两本佛经都抄不成了。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苏沐瑶沉吟道:“那寿安宫和延华宫的那四位太妃太嫔呢?”
她们也得抄佛经,那又选择抄哪一本?
徐太常在道:“我们几个才刚遣人打探过,寿安宫的丽太妃和宜太妃准备抄《心经》,延华宫的敬太嫔和安太嫔准备抄全本藏文《金刚经》。”
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她们的身份。”
苏沐瑶当然知道。
敬太嫔和安太嫔就不用说了,她们是准葛尔和葛尔丹送来和亲的,本身就是外族人,自然可以以汉文写的不好为理由,只抄《金刚经》的藏文译本。
而且和皇后那边,也不矛盾。
而宜太妃,是九王爷的母亲,丽太妃,是九王爷的姑母,都是八王一党的势力,和太后关系不错,又上了年纪,抄写《心经》尽尽意思就够了。
人家四个人和她们可不一样。
苏沐瑶抿了口茶,着实无奈了。
没想到啊,这后宫养老的路这么不好走,连抄一本佛经,都得抄出朵花儿来。
第37章
既然《心经》和《金刚经》都抄不得,那只能往那些不是惯常抄的经文上去想了。
说到这个,瑞太常在倒想起一个人来。
“我听说,皇上打算立迦陵性音方丈①为国师。”
众人闻言,不禁竖起了耳朵。
迦陵方丈的名头在场诸人都知道,他是国内极有名的禅师,康熙爷在时,就对他礼遇有加,只是他本性淡泊,不慕名利,时常云游四海,不知踪迹。
找都找不到,见都见不到面的一个人,怎么立为国师?
“你从哪儿听说的?”
瑞太常在喝了口茶,道:“消息也不一定保真,据说,皇上在潜邸时,常和迦陵方丈一起讲经论道,二人交情非同一般,所以皇上刚登基,就派人寻迦陵方丈了,前段时间,修缮大觉寺,就是得到迦陵方丈准确回信,所以给他修的。”
听到这里,众人眼睛皆是一亮。
皇上如此重视迦陵方丈,那她们完全可以抄写迦陵方丈编修的经文啊。
一则不与皇后她们那边争锋;二则迎合皇上的喜好,三则有更多抄写的选择空间,不像《心经》和《金刚经》,一个太短,一个太长,抄哪个都不合适。
商议完毕,众人因为还有正事要忙,就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苏沐瑶和云墨、春兰谈起这位迦陵方丈的生平事迹,云墨忽然脚步一顿。
她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一件事。
“小姐,我记得迦陵方丈也有一只海东青……”
“是先帝御赐的……”
“听说也是白色的,尾羽沾点黑,说不准……”
说不准飞来她们乾西四所的那只海东青,就是迦陵方丈的那只海东青。
接下来的话,她就不用多说了。
经云墨这么一提,苏沐瑶再一想,竟发现许多细节都对应上了。
首先,白色的海东青,没有扣环,来去自由。
因为主人是方外之人,所以不限制它的自由。
其次,那只海东青馋嘴的紧,每天要吃许多肉肉。
因为主人常年茹素,所以连着它也跟着吃苦受罪。
还有,那只海东青将猎物往她们乾西四所叼。
因为主人是和尚,不愿看到杀生,所以它会把猎物叼回别处。
最关键的是,她写的前三封信都没有回信。
因为迦陵方丈刚从外地云游回来,那前三封信兴许是他座下的徒弟收的,收到后不知该怎么回。
所以说,那盒茶叶是海东青自己叼回来的,是她误会了海东青的主人?(大雾)
一环扣一环,所有的逻辑链都意外而巧合的扣上了。
苏沐瑶暗忖:自从她写了那封言辞锐利的信,也不见海东青捎来回信,大约迦陵方丈是世外高人,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这么一想,苏沐瑶就有些愧疚了,是她先入为主的把人往坏处想。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苏沐瑶对得道高僧一直心怀敬意,她也是个有错就会认的性子。
回到乾西四所后,当即研墨铺纸,又写了一张字条:
您是迦陵方丈吗?
这次苏沐瑶谨慎了许多,决定先确定收信人是谁再说。
傍晚时,让海东青捎着,将字条带走了。
雍正看到这张字条时,正在和礼部几个机要大臣议事。
最近,户部那边在怡亲王的指挥下,核对旧账,忙的分身乏术,礼部那边却在先帝丧期结束后,彻底清闲了起来。
一清闲,就开始琢磨别的事,想着后宫妃嫔人数甚少,且都是潜邸中的老人,好几位礼部大臣便开始联名上书,请求皇上选秀,充实后宫。
雍正看这些折子看的心烦,索性将几个上折子的大臣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顶头上司张伯行一顿训斥,道:“太后旧疾发作,朕担忧还来不及,哪有心思选秀,亏你身为礼部尚书,熟读礼法,连这点人伦纲常都不懂?”
“啪”的一声,那几本“请旨选秀”的折子被重重的甩在御案上。
养心殿里,一众大臣战战兢兢的俯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从上面看过去,乌压压一片顶戴花翎。
雍正越看张伯行,越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他刚一登基,晋升张伯行②为礼部尚书,是因为张伯行为官清廉,从不收取贿赂,结党营私,是难得的“清官”和“纯臣”,为此,还受到过先帝的表彰。
但现在看,当臣子的再清廉、品德再高尚,自身没有足够匹配的能力,还不如贪官污吏呢。
至少不会给人添堵。
雍正揉了揉眉心,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张伯行留下。”
他本有心要降张伯行的职,但才提拔了他几个月,又把他降下去,无疑是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所以只能另走偏路。
雍正回过神,淡淡问道:“朕记得,你今年六十多了?”
张伯行被刚才那一通发作给吓到了,这会儿正六神无主之时,闻言,忙回道:“启禀万岁爷,臣今年六十有七。”
雍正微一点头,道:“这个年纪,需要多保养保养,身子骨可还康健?“
张伯行倒也乖觉,毕竟是久在官场上的人了,一下子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喉间像是被堵着,酸涩道:“臣最近喘疾发作……是该保养保养,皇上,臣明天会上折子,请求回乡养病,望万岁怀悯下之心,允准臣的恳求。”
雍正“嗯”了一声,道:“你的官职朕会保留着,礼部一应职务先由张廷玉兼任代理,你就放心养病吧。”
张伯行磕了一个头,退出了殿外。
苏培盛见雍正脸色回转过来,感叹道:“陛下,其实张大人也怪不容易的。”
当年去济宁赈灾,朝廷拨发的粮款还没下来,他变卖家财,带着家人和下属缝制棉衣,不遗余力的解救百姓的饥寒。
苏培盛说的这些雍正何尝不知道,可他有他的考量,想了想,道:“传朕旨意,命内务府制一副匾额赐给张伯行,上书“礼乐名臣”。”
“是。”
接着,苏培盛将海东青携来的字条呈了上去。
雍正万没想到,瓜尔佳氏还会写信过来,他本以为她很生气,不会再理会这件事了。
或者说……这封信又是来骂他的?
雍正打开字条时,微微屏住了呼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一个皇上,在看瓜尔佳氏写的信时,心里居然有那么一分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到看到字条上的内容时,他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深深的茫然和困惑。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以为他是迦陵和尚?
难道他写的字很有佛性?
雍正扶着额头,陷入了苦思冥想,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楚翘。
身边侍立的苏培盛过来换热茶,雍正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身在其中,所以陷入了迷思,苏培盛作为旁观者,一看字条内容,再往下一想,就明白了。
苏培盛笑道:“陛下莫非忘了,迦陵方丈也有只海东青,和您的巴图鲁同出一窝,两只海东青都是白色的,长得大差不差。”
经他一提醒,雍正便明白了问题所在,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说,朕该如何回复她呢?”
苏培盛眉心一跳,忽然觉得不太对味。
陛下一向有主意,怎么今天竟太阳打西边出来,问起他一个阉奴来了?
除非说,陛下自己心里有答案,但需要别人把这答案说出来,给他铺一个台阶。
他是体察上意的高手,顿时心里就有了决断。
回复不过两种,一种否认自己是迦陵方丈,这是既定的事实,皇上如果倾向于这种回复,就不会来问他了。
所以皇上这是……想玩角色扮演?
顺势承认自己是迦陵方丈?然后呢?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培盛:“……”
他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给皇上铺台阶,道:“这怡太常在深居简出,品性如何,奴才从未听宫人提起过,所以……奴才想,若让她知道这雪前龙井是您所赐,她再不分轻重的说出去,让人误以为陛下对她有什么,影响您的声明……毕竟,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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