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不怎么名贵,样式在宫中也很普通。
雍正缓缓摩挲着那颗光滑润泽的珍珠,仿佛能嗅到上面淡淡发香……
等等。
雍正顿了顿,并不是好像,簪子上确实一缕木槿叶的清香,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很轻很淡,但格外的好闻。
苏沐瑶头发保养的很好,一头秀发如丝滑的绸缎般,所以平日梳发髻时,不用宫人涂在发丝上用来保持头发柔顺的桂花油。
再之,她不喜欢用皂角洗头,所以改用木槿叶。
木槿叶中含有肥皂草素、胡萝卜素、叶黄素、菊花质和木槿粘液等物质,肥皂草素有去除油污的功用,胡萝卜素、叶黄素等能为头发提供营养,改善头发多油出屑的问题。
木槿叶的作用,在古籍中,早有记载。
苏沐瑶让春兰将院里的木槿叶顶芽摘下,洗干净后捣成枝,兑着灵泉水,平日用来洗头。
所以连带着头发,也有一股淡淡的木槿叶的香味。
和宫里其他女子都不相同。
雍正想到方才瓜尔佳氏蹲在这里,拿着簪子研究怎么撬锁,有几分笨拙,又有几分可爱。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腾升出来,流入四肢百骸,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从方才凑近她时,他就想要低头亲亲她。
哪怕只是小小的亲一下她柔软白皙的脸颊。
现在这股冲动更强烈了,一阵一阵的鼓动着,催使着他,让他压抑不住的渴望着,想要亲近她。
这种感觉极陌生但又极强烈,雍正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对瓜尔佳氏动了心,且已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苗头……
雍正握着簪子的手不禁有些发紧,闭上眼,平复住这股几乎能影响他理智的冲动,半晌,重新睁开眼,眼底一片平和,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唯有那只攥住珍珠银簪的手,始终紧紧的,丝毫不肯松开。
恢复理智后,雍正如有所察的朝着楼梯口处看去,就看到年妃和她的陪嫁丫鬟月妍站在那里。
年妃视线定格在他手上的簪子,面色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无,身子更是如弱柳扶风般纤弱。
如果不是月妍扶着,恐怕她会支持不住的倒下去。
雍正眉头微皱,走到跟前,道:“你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又看向月妍,沉声道:“你们怎么服侍的?”
月妍一慌,忙要下跪。
“不怪她们,”年仪柔拉住害怕的月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解释道:“妾身听宫人说,有贼人夜闯皇史k,皇后带人前来抓贼,后来听说,闹了个乌龙,原是皇上在这儿,妾身想,大晚上的,皇上独自来皇史k,兴许有什么心事,妾身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她一连着说这么多话,实在有些费力,说到最后,用帕子捂住唇,咳嗽了两声。
“胡闹。”
雍正眉头皱的更深了,吩咐月妍道:“还不快扶你家娘娘回去歇着!”
年仪柔推开月妍的手,并不肯走,执着的看着雍正,问道:“皇上,您手里的发簪,可以让妾身看一看吗?”
雍正薄唇轻抿,这是他不高兴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但看着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年仪柔,又不忍说太重的话,语气略沉的唤了一句:“仪柔。”
这便是答案了。
皇上的反应并不在年仪柔意料外。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年仪柔惨然一笑,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告退。”
第46章 (修改)
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苏沐瑶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宝罗帐的流苏,开始思索最近发生的事。
原身破格成为选秀秀女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
她从皇史k拿回来的那些资料上,详细的记载着一行字:
康熙六十一年七月十七日,钦天监五官正①焦秉贞②沿例观星打卦。
一卦,上吉,瓜尔佳氏・祜怡,此女甚贵。
后面有破格允准进宫选秀的礼部特批,盖章签字的是时任礼部给事中秦道然③。
也就是说,原身虽不符合满洲八旗选秀的条件,但因为钦天监算了一卦,说她是贵女,礼部那边根据此卦象,便开了后门,把原主名字添上选秀名单。
这不是瞎胡扯呢!
苏沐瑶又不傻,自然能看出里面的门道。
历史上有许多利用星象算命,影响朝政的事件,譬如说,武则天当政后,扬言小时候,袁天罡为其母杨氏算了一卦,说她是贵妇人之命,又看了她的面相,说是龙睛凤颈,将来必为天下之主。
后代有人分析过,这个事件很大可能是武则天自己编造出来,目的是为了平息朝中关于自己“得位不正”的非议。
没想到今天给自己遇到了。
除此之外,原身被选进宫的流程格外畅通无阻,从初选到复选,跟开了绿灯似的。
别人想通过大选,身高,长相、女红、文墨,样样都得过关,可到了瓜尔佳氏这里,什么筛选条件都没了,凭着一句“此女甚贵”,就直接进了宫。
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呢?
钦天监五官正焦秉贞、礼部给事中秦道然、内务府掌仪司管事李尽忠④、原翊坤宫首领张起用⑤……
条条线索都指向了如今寿安宫的宜太妃。
毕竟,去年的那场选秀是宜太妃负责督办的,宜太妃出身郭络罗家族,又是九王的生母,家族势力显赫。
焦秉贞是南怀仁的徒孙,南怀仁作为比利时传教士,曾蒙受开国八大亲王―多尔衮重用,而多尔衮直代血亲―爱新觉罗・塞勒与曾经的和硕裕亲王福全关系亲密,焦秉贞又是鄂伦岱的至交。
无论是福全还是鄂伦岱,都是八王党的重要成员。
而秦道然,他就更明显了,他是康熙四十八年己丑进士,在任礼部给事中之前,曾在九阿哥允K的贝子府当过管领和财务经办。
李尽忠和张起用更不用说,他俩本就是宜太妃的人。
想想也是,当年的宜妃颇受先帝宠爱,弄一个女子进宫,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是,她记得,原主和宜太妃并没什么交集,瓜尔佳家族和郭络罗家族关系也处的不错,宜太妃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这样害她?
苏沐瑶回想起宜太妃的样子,想不太明白。
那位宜太妃,似乎身体很不好,总是咳嗽,走路时,还要丽太妃搀扶着,腿脚也不好。
但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坚持来向太后请安,别的妃嫔冲她行礼,她虽表现淡淡的,但还算客气。
除了说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格外华贵外,这位宜太妃,完全可以用“人淡如菊”四个字来形容了。
而且,宜太妃见到她时,从未有过丝毫的神情变化。
若是她设计的原主进宫,见到受害人,总该有一点点心虚吧?
不过,即便真是宜太妃做的,她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自己势单力薄,唯一有的,就是些许钱财,几个忠仆,连消息灵敏,在宫里待的久了,发展出诸多耳目的瑞太常在都比不上。
何谈对付家族势力庞大的太妃呢?
而且宜太妃是八王党在宫里的靠山,现在虽是雍正登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一届孤女,根本比都比不了。
兴许,宜太妃认出了她,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也说不好。
苏沐瑶有些出神,她原来想的,在宫里当个隐形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如今看肯定是不行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就被裹挟着,被迫卷进政治和权利的漩涡,无法脱身。
太后、太妃、皇上、皇后,还有一个背靠舒舒觉罗氏家族的诺萱。
座座都是大山,堵在她面前,让她看不着前路。
想养个老,怎么这么难呢?
苏沐瑶也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
第二日,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从炕上起身,拉开手边窗帘,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水生拿了个笤帚在扫地。
高粱杆扎的笤帚接触到青石板地面时,发出“簌簌”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让人的心都平和了。
想起昨晚,似乎还有一件未完之事。
苏沐瑶洗漱罢,坐在书桌前,让云墨把雍正交给她的那副画取出来。
云墨、春兰她们知道自家小姐在皇史k遇到了皇上,皇上还给了她一幅画,本来昨晚就催促苏沐瑶,让她打开看看。
只是,苏沐瑶看完那些带回来的资料后,心里烦乱,不愿再想别的事,把她们都撵去睡了。
这会儿,云墨、春兰她们见小姐要看画,都围了过来。
解开捆在上面的红丝线,卷轴一点一点的呈现在人眼前。
众人看到整幅画作时,都楞了。
这上面画的是……小姐?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又对比着看了眼画,相当怀疑画上人物是自家小姐。
画上的女子站在朱红琉璃瓦的宫墙边上,穿了一件白狐皮绣红梅的大氅,头发只轻轻挽着,打扮的很素淡,双手垂着握在一起,眼神亮闪闪的,唇角微弯,含笑看着画外人。
与人相映衬的,是从身后宫墙处探处的一枝斜梨,时近初春,梨花朵朵盛放,嫩白柔美。
画作的下方,有皇上的宝印。
还写着日期:雍正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作。
充分证明了,这是雍正的亲笔画作。
一时,春兰、彩蝶、秋蕊都沉默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云墨深吸了一一口气,壮着胆子道:“小姐,皇上他……他莫非对你有意?”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皇上花费心力画这么一副肖像图,还送给自家小姐,总不能是出于孝道吧?
太暧昧了。
本身男子送自己的亲笔画作给女子,就有传情的意思在里头,更遑论画像上画的还是收画女子本人。
皇上对她们小姐有那种念头,这个结论让她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姐的身份……
云墨可一点儿没忘,苏沐瑶是先帝妃嫔的事实。
苏沐瑶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她望向几个丫头,问道:“你们觉得……这画上的人是我?”
她感觉吧,其实自己和画中人是有几分相像,但也不能一口咬定画中人就是她吧?
苏沐瑶的怀疑很合理。
因为什么呢,之前说过,古代设色画技艺有限。
古人画的肖像画,画的再逼真,也只能接近本人样貌的七八成,做不到完全一样。
画就是画,和照片不一样。
照片看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画却不是。
尤其是中国古画,和西方不同,中国古代人很有自己的一套美学理论,画人物图的时候,更多是去表现人物神韵。
所以,古代画像上,美人的样子都差不多,寥寥几笔,细眉长眼悬鼻樱唇,再加一个长发若瀑。
要辨别出画像本人,只能从衣着、首饰、妆容、发髻、背景环境等方面综合判断。
不会让人一眼觉得,这就是自己。
云墨她们方才那般确定画上人是自家小姐,有以下几个方面原因:
第一,画上女子穿的那件白雪红梅狐皮鹤氅,小姐就有一件,且去岁冬天常常穿;
第二,小姐平日妆容素淡,首饰简单,画上女子也是如此;
第三,宫墙上探出来的那枝梨花,直接就让她们联想到了乾西四所的春梨。
可这会儿,经苏沐瑶一问,她们就又有点不确定了。
不确定的原因和确定的原因一样:
第一,这件白雪红梅狐皮鹤氅,是去年宫廷裁作的,各宫宫嫔都有一样的样式;
第二,画上女子佩戴的首饰,普普通通,是八旗贵女都能拥有的,不算独一份;
第三,梨花就不用说了,到处都有,做不了她们家小姐的代名词。
唯有一点,解释不了。
云墨沉吟道:“如果画中女子不是您,皇上为何要把这幅亲笔画交给您呢?”
不是传情达意,难道还有其他意图?
苏沐瑶也在思考这一点。
说实在的,她有些怵雍正。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
如果不是他主动挑破,她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误以为那日梨花暴雨,来乾西四所扣门的是“怡亲王”。
甚至她仔细回想前事,都得暗暗揪心,雍正的演技未免太好了,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把她玩的团团转,她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安达和苏培盛,这两个人也古里古怪的,怎么可能调职调的这般容易?
或许,那次太医院来诊平安脉,苏培盛上门讨要梨花,都是一场精心的骗局和设计。
只是,她虽心有怀疑,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查吗?皇上要瞒的事,查不出来的。
就是查出来了,她也不可能要去和雍正对线,指着他鼻子骂:你一个当皇帝的,怎么可以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欺负人的手段?
还有,她不知道,雍正到底想做什么。
当时,他在皇史k看到她时,似乎并不意外。
史书记载,清代雍正时期,皇权高度集中。
前朝有特务部门―粘杆处,臣子无意说过的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呈给雍正;
民间有暗杀机构―血滴子,全国被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有反对势力冒头,就会被直接绞灭。
兴许,她去皇史k的消息,早有人报给了雍正,所以,她才那么“不幸”的,被雍正当场抓包。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依旧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譬如说,雍正在那里猫逗老鼠似的,故意候着她,等着抓她的小辫子,就够奇怪的了。
她一个太常在,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哪里值得他一个当皇上的,浪费这么多精力。
难道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她不觉得这个解释有任何合理性。
众人听着,也都陷入了沉思。
彩蝶想了想,歪头道:“或许……皇上对您是一见钟情?”
民间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苏沐瑶古怪的瞅了瞅她。
彩蝶眨眨眼,小姐怎么这般看她?
苏沐瑶莞尔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长得倾国倾城,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见过无数美人的皇上,给迷的七荤八素的?”
彩蝶垂下眸子,绞了绞手帕,小声嘟囔道:“小姐,长得是很漂亮嘛。”
“可也没到那个份上。”
苏沐瑶无奈道:“而且,皇上假扮怡亲王来乾西四所之前,只路遇过我一次,那一次,我和他的妃嫔常贵人在慈宁宫门口闹的很不愉快,皇上过来给太后请安,正巧碰上了,只跟常贵人说了几句话,压根没搭理我,估计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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