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渝抬头,“入学的时候还是遮阴蔽日的夏,转眼到了金光灿灿的秋,然后一个不留神,”她伸手接住一粒雪,“就入了薄雪凄凄的冬。明明才四个月,已经走过三季风景。”
桑渝摇头晃脑地叹了句,“时间可真神奇。”
温斯择走在前面不紧不慢,迎面而来的风将他额发吹起,音调像鼓动的琴弦,带上风的律动,“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桑渝咬一口热乎乎的早餐,慢慢吞掉后回:“当然是夏天呀。我喜欢,长长的夏天。”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在……哎呀!”
温斯择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停住,桑渝没来得及刹车,“砰”的一声,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脊背,眼前一黑,鼻头一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香在雪气中更为清新皎洁。
桑渝下意识屏住呼吸,听到温斯择叫了一声“顾老师”,心虚地从他身后探出头。
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老顾背手站在那,转头看过来时眉头还皱着,扫一眼温斯择后笑着点头,正要转回去时,又看到从他身后探出头的桑渝,瞪了瞪眼。
桑渝站出来,尊师重道地喊了声“顾老师”,从他身边溜过去,不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老顾面前大概是两名迟到的高三生,一男一女,女生戴着白色毛线帽,乖巧地站着,男生打着哈欠和老顾商量,“快放我们进去吧,训两句得了。”
老顾目光挪过去,“放你进去睡觉?”
男生回:“你又不能放我回家去睡。”
老顾被噎,眼睛一瞪。
手臂忽地被拽,桑渝差点歪到温斯择身上,指尖抓住他衣袖,她回过头,一个高个男生擦肩而过,走到校门口后将手里的早餐袋放在白色毛线帽女生怀里。
老顾气竭,又训了两句,放他们进去。
三人肩并肩往里走。
打哈欠的男生手一抬,想要拨弄女生帽子头顶的圆球,被后来的男生伸手一挡,啪的一声脆响。
老顾扭头看那边,手背着眼瞪着,“周寻陆星然,周一到我办公室!”
桑渝看得直笑,眼前忽地一黑。
帽子被兜头戴上。
“雪大了。”温斯择音调很淡。
桑渝:“……”
她这件衣服帽子极大,装饰性远远大于功能性,这一戴兜头不说,直接盖住了小半张脸,只鼻尖和嘴唇在外面露着。
桑渝抬手,想自己扒拉掉,头上一轻,头上帽子几个起落,终于被调整到最佳位置。
桑渝稍抬眼,温斯择微躬着腰,脖颈修长白净,喉结暗伏在那,偶尔一滚,流畅漂亮的下颌线近在眼前。只是没容她欣赏半分男色,老顾阴恻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斯择桑渝,周一到我办公室!”
“……”
真的是,无妄之灾啊!
是她眼欠,还是温斯择手欠?!
-
阮乔定的地方快到市郊,距离灵溪不远,正好方便晚饭后桑渝温斯择回家。这附近有一个名声在外的文艺广场,晚上就是在这边吃饭,现在时间尚早,店门关着,只一件件现代艺术雕塑耸立在外。
绕过文艺广场,钻进一条小巷子,从那头出去,就到了咖啡厅。
这咖啡厅的老板不知道是谁,把店开在没几个行人的小路上,一副不想做生意的架势,圣诞节将至,也只象征性地在窗户上贴了雪花,拿了两个圣诞雪人立在橱窗那。
店不大,门柄上挂着今日打烊的牌子,店内干净整洁,灯亮着,纪星辰和陈远已经等在里面。
空调开着,暖融融一片,纪星辰脱了外套,穿着一件浅灰卫衣,塞了耳机正在晨读,陈远在他旁边,头上蒙着一件衣服呼呼大睡。
命运的凑巧容易让人心生亲近,流星雨那晚纪星辰提起以前的往事后,桑渝便觉得和他的关系近了些,过来补课时已经不是单纯的任务,相处下来也更加自在。
三人打过招呼,进入正题。
上午一直是温斯择在讲,桑渝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期间陈远醒过来一次,喝了口水,趴下继续睡,一直到中午也没起来。
纪星辰说他昨晚熬夜看比赛,一直到店里才开始睡。
窗外的雪大了些,如细绒般簌簌飘落,小路上安静,车少、人更少,雪地一片洁白,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这附近店少,吃的也少,桑渝在手机上没看到合适的外卖,温斯择让她在店里等,穿上衣服和纪星辰一起出门。
桑渝撑着下巴,看两人走远。
或许是补课后相处更多,他们两人的关系看起来缓和不少,体育课会一起打球,课下会交谈,这会儿不知在聊着什么,每人嘴边一团白汽。
桑渝正坐在空调出风口,暖呼呼的风吹着,没一会儿就泛起困。
她在窗边趴下,闭目小憩。
摩托车低轰着驶过,桑渝不知道过去很久,睁开眼睛摸出手机,那两人已经出去二十多分钟,还没回来。
桑渝给温斯择拨出去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又给纪星辰拨。
纪星辰那边乱哄哄的,说了两句什么,桑渝没听清,纪星辰挂了电话,分享定位,让她过去。
桑渝穿上外套,出门。
这一边她没来过,按着地图指示拐了不知道几个弯,没看到纪星辰,反而先看到了温斯择。
他手上拎着冰糖葫芦的袋子,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桑渝放轻脚步溜过去,想吓一吓他,走到他背后时,电话铃声响起。
是纪星辰来电。
捣蛋不成,桑渝也不恼,乐颠颠走过去,接通电话,纪星辰问她走到哪了,说他正回来。
桑渝说不清这里的具体位置,去看一旁的路牌时,温斯择拿过电话,“你在那边等,我们马上过去。”
他声线很凉,下颌线微微绷着,说完挂断电话,准备拉上桑渝走时,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私家车车门被推开,纪珩从里面出来。
桑渝抬眼,看纪珩俯下身,笑着和副驾驶上的人说了句什么。
前方路口,纪星辰拐过来。
第50章 长夏
天气预报今天中雪。
窗外雪花扑扑簌簌, 树干枝桠上积了浅浅一层白,地面上像漆了霜,整个世界银妆素裹的安静。
咖啡厅内空调呼呼送着暖风, 几人分散而座, 除了偶尔一两声叹,再没别的声响。
阮乔推开门, 寒风卷着雪花在脚下打转,贺商禹跟在她身后, 伸手掸落她肩膀上的薄雪, 反手关门,把不知哪家店里传出的欢快圣诞曲调阻隔在外。
“怎么回事啊?”
阮乔走近,将手里提着的医药袋拎给温斯择。
桑渝伸手接过, 打开碘伏棉棒盒子, 抽出一支,退掉塑料包装后掰开一端,等另一端棉签浸满棕褐色,她俯下身, 撩了一下温斯择额发。
温斯择抬眼看她,浅色眸光在灯光下更显清冷,他稍偏头,单手撸起额发,露出眉尾处长约两公分的红色划痕, 安静地坐在那。
桑渝捏着碘伏棒, 吸了口气, 轻轻擦拭。
温凉的棉棒抵住额角, 温斯择一动。
“疼了?”桑渝停下动作,抬起眼睫看他。
她回来后就没说话, 这会儿湿漉漉的眼神望过来,难过中裹着几分心疼,温斯择垂下目光,“不疼。”
纪星辰隔着几米距离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着脸色,下颌线紧绷,眼尾红着,眼神冰冷。他抬眼看向温斯择,只看到少女细瘦的背影,桑渝动作很轻、很慢。
纪星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贺商禹进门后就靠在咖啡厅收银台那边,看着一声不吭的几人,叫了一声陈远。
被点名的陈远立即坐直。
他蒙着衣服睡了一上午,头顶发丝凌乱,还翘着几根,满脸透出无奈,“真让我说啊。”
纪星辰看向他,眼神很冷。
阮乔看向他,眼眸微微弯起。
贺商禹也看向他。
陈远叹了口气,“他还真有个弟。”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桑渝他们遇到纪珩是在一家商场后街,那边行人车辆稍多,桑渝和温斯择站在一座公交台后,视线遮挡,纪珩一直没有注意他们这边。
那时正值中午,商场正常营业时间,纪珩带着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亲密如一家人,从侧门进入商场。
不过几秒,一道少年身影闪过,迅速追了过去。
是纪星辰。
要出事。
桑渝心里一慌,扯了下温斯择袖子,拖着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的他跟上。
桑渝对纪星辰的家事只了解一二。她还记得她和卓一一江淼去高三荣誉墙那次遇到纪星辰,那时候快要过中秋,纪星辰在电话里对纪珩说让他去陪另一个儿子过,当时她以为他有个弟弟,可几次去他家也没见到。
她隐约猜测出纪星辰没有妈妈,最近,爸爸纪珩对他的学习很上心,她和温斯择过去补课时,纪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的,课后会过来和温斯择交流补课情况,纪珩虽然吝啬夸奖,态度上却是不错的。
她一度以为他们父子关系已经转好。
正过节,商场花了心思布置,红绿金三色是主调,围栏玻璃上贴着圣诞标志,广播里放着铃儿响叮当,一楼大厅正中央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各色礼物盒和装饰品挂满树梢,人人言笑晏晏,整个商场节日气氛欢腾。
桑渝目光焦急,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和温斯择进去时,纪星辰的影子在二楼一晃而过。
两人迅速搭乘电梯上楼。
他们找了很久,最后隔着玻璃墙,在拐角处的一家亲子餐厅看到纪星辰。
他正站在儿童游乐区,和纪珩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纪星辰个子已经比纪珩要高,可是在这场对峙中并不占上风,纪珩唇齿张阖间面容冷静,而年少的纪星辰眼尾发红,脖颈上青筋梗起。
桑渝和温斯择跑进去时,场面一团乱。
纪星辰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纪珩伸手去抢,那小男孩大声嚎哭小腿乱蹬,纪星辰挨了几脚也没松手,仍然皱着眉头抱着,和纪珩一起进来的女人见状拿过手提包,不管不顾地往纪星辰身上头上砸。
纪星辰抱着小男孩转身去躲,后背和脖颈挨了几下,红了一片。
桑渝要往前冲时被温斯择一把拉住,他让她站在后面,几步走过去伸手握住女人手臂,女人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地往温斯择脸上抓,在他额角处留下一道冒血的红痕。
温斯择当场报警。
桑渝收了碘伏棉棒,拿出一张创可贴,贴上前仔细去看温斯择伤口,“我们还是去打破伤风吧。”
那道伤口其实不深,温斯择还是回:“好。”
陈远虽然没在现场,已然了解过,他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叹息道:“以前总说纪叔忙,说公司是他另一个儿子,现在,哎,那孩子不小了,算时间……”
陈远扫了一眼沉默的几人,没再说。
阮乔拧紧眉头,看向纪星辰,“确定吗?”
纪星辰塌着肩膀,坐姿松散,他浑身力气被抽走大半,脑袋被重物钝击后的疼,咬了一下牙,开口时嗓音艰涩,“他自己说的。”
阮乔沉默下来。
纪星辰拎上椅被上的外套,起身走到温斯择身边时稍顿,“今天谢了,课就补到这吧。”
说完迈开大步往外走。
咖啡厅内几人看着他推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衣角翻动,他似乎不知道冷,在门口愣怔片刻,关上门出 去,身影慢慢浸没在风雪中。
桑渝抿了下唇,看向陈远,“就让他一个人出去吗?”
"让他自己静静吧。"
纪星辰的练习册还摊在桌子上,陈远低头去看,嘴上说道:“他妈妈走后,他和纪叔闹了挺长一阵子,他恨过纪叔,可也把全部亲情放在纪叔身上,知道成绩进步能让纪叔多放点精力在他身上,可劲地学,球都打得少了。”
陈远翻过一页,“现在什么都扑空了。你们下周别来了。”
他阖上练习册,“这事得让他消化一阵子。”
其他几人心里都不好受,沉默下来。
陈远将纪星辰的书往书包里塞,“今天谢谢你啊温斯择,算是为纪星辰出了口气。”
温斯择报警后,警察赶来现场了解情况后协调。周围一群人围观,对方感觉失了颜面,忿忿不平,最终还是道歉和解了。
温斯择要的就是对方的道歉。
“你不怕他们有样学样,报警让纪星辰道歉吗?”
桑渝看向温斯择,她当时和陈远有着相同的顾虑。
“不会,”温斯择嗓音笃定。“纪珩不会报警,也不会让她报警。”
陈远装好书包,出去找纪星辰,这一天的聚餐取消。
桑渝和温斯择去医院打了一针破伤风,坐车回灵溪。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沉闷,两人兴致都不高。
温斯择像是累了,少有地在车上闭上眼睛,桑渝想着纪星辰的事,望着车窗外飘过的细雪发呆。
没有妈妈后,爸爸成了最特别的牵挂,他以为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却不知道爸爸还有其他选择。
想到纪珩平日一副君子样,桑渝只觉得道貌岸然。
她轻轻叹口气,不知道纪星辰内心正在经历着什么。
快到灵溪时,陈远发来消息说已经和纪星辰汇合,让他们不要担心,桑渝才缓过神。
她扭过头想把消息分享给温斯择,才发现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前面的椅背发呆。
到灵溪时时间迫近傍晚,雪停了,借着雪色的天空仍是亮着的,灵溪像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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