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动,温斯择愣着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却悄悄松下一口气,好像濒临溺水的人意外得来一口氧气,偷得片刻喘息。
他知道有些事情迟早都要面对,即便是他不说,恐怕桑渝也能从容筱那里知晓。
他也知道,这一口氧气耗尽,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好的顾老师。”
衣袖又被一扯,桑渝清脆的嗓音落在耳边。
一班同学早已进入高一楼,两人加快步伐。
桑渝想起那天外婆问她去年是给哪位同学补课的事,边走边小声道歉,“温斯择,对不起呀,这件事情怪我。是我告诉外婆我们给纪星辰补课的,”她话音犹疑,“还告诉了她我们赚了多少钱……”
温斯择一愣,停下脚步,站在楼梯转角处没动,桑渝瞥见他冷白的脸色心里更加愧疚。
“我本来是想让外婆知道你很厉害,因为要保证纪星辰成绩才能赚到这么多……外婆是不是看到纪星辰来看她,认为我们是朋友,不应该那样呀。”
温斯择抿下唇,想起上午外婆让他办理出院手续前说纪星辰带来的东西不好当面退回去,让他算好价格找机会还回去。
原本他以为外婆只是觉得礼品过于贵重,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
外婆或许是不希望他和纪星辰有过多牵扯。
“温斯择,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今天总是走神。
温斯择很轻地摇了一下头,抬起眼睛看向桑渝,“别自责,酒酒,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
预备铃声响起,温斯择眼皮一动。
“有…很多事,等我竞赛回来详细和你说。”
“……哦。”
“酒酒。”温斯择叫她一声。
“嗯?”
温斯择垂下眼眸,“你要等我回来,听我说,好吗?”
桑渝看向温斯择。
少年站在她下一级台阶上,往日挺直的脊背塌着,脖颈微垂,沉默的目光落向地面,整个人像是被困在阴霾里,连请求都小心翼翼。
鼻头倏地一酸,桑渝收起疑惑,应声:“好。”
下午第一节物理,穆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夹着课件正往一班走。
桑渝收回目光,抬起步子向上走,“那你现在好一些吗?”
“嗯。”
心里无声叹一口气,桑渝不忍心拆穿他的伪装,踏进教室前一秒开口:“温斯择,你记得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有不开心一定也要跟我说,我对你24小时待机的。”
少女声音轻而缓,温斯择脚 步轻滞,看着她走向座位时轻晃着的马尾,心里一疼,抬脚走回座位。
穆老师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将课件放在桌上,抬起头一笑,“听说中午赢了?”
台下学生反应一秒,安静着的教室瞬间沸腾,七嘴八舌地说起中午的球赛,一个个扬眉吐气,仿佛个个都立了功。
教室里正热闹,班级前门出现出一道利落身影。
纪星辰喊了声报告。
桑渝抬起眼。
纪星辰身上仍穿着篮球服,手里拎着校服外套,头发像是被水冲洗过,发梢半湿,往下滴着水,他眉眼不高兴地垂着,和比赛刚结束时眉眼飞扬肆意大笑的少年判若两人,眸光难言躁意。
穿过过道,纪星辰拉开椅子坐下,陈远瞄他一眼,小声八卦:“什么情况啊?那女生谁?把你拉哪表白去了?”
纪星辰乜他一眼,眼皮耷拉下来,“没情况。”
-
温斯择到江城后,又和之前在北城培训时一样,整个人陷入忙碌状态,容筱周五下班晚,桑渝心里惦记温外婆想早点回去,等不及她下班来接,和程子浩约好一起回灵溪。
放学后,桑渝收拾好书包直奔校门,拐上学研路时正遇到推着单车过来的安佑,安佑额头上的纱布拆了,留下一道印子。
那口子大概两厘米长,很明显的一道。
“这里会留疤吗?”桑渝指着他的额头问。
安佑右手摸了一下,“会。”
他安静地笑,“医生说用激光可以把痕迹打浅,我觉得不用,我腿上这种痕迹很多。”
桑渝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安佑,就是他跑着跑着摔倒在路边,目光不自觉看向他的腿。
被校裤裹着的腿修长,安佑很瘦,是这个年龄段男生独有的清瘦。
安佑笑了声,“没事,除了不好看,什么也不影响。”
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安佑和桑渝道别,跨上车走了。
程子浩已经到了,背对着这边,正和推着单车的季悦站在一起说话。
桑渝没过去,站到一旁等人。
两人交谈得似乎并不愉快,程子浩嘴唇翕动说着什么,季悦静静站在一边,挑眼看向桑渝时视线冰冷,对上她的目光后眼角吊了吊。
季悦是戴着口罩的,只露出眉眼,光看眼角的弧度,应该是笑了。
只是这个笑容算不上有温度,桑渝一下子愣在原地。
季悦对她一向视而不见,今天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过片刻后桑渝就明白过来,季悦向着她的方向一抬下巴,趁程子浩回头看她时,推着车转身走了。
程子浩像是气着了,脸色算不上好,在原地闷了一会儿,直到季悦骑着车转过转角才过来。
“我来的不是时候?”桑渝问。
“嗯?”程子浩稍作反应,“没有。”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桑渝没再说话,低头给温斯择编辑信息。
程子浩是个憋不住话的,没过一会儿就叹了口气,问她,“你说,是不是下位者永远没机会上位。”
“什么?”桑渝有点懵。
“就是,”程子浩想了想措辞,“就是,先动心的人,是不是总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
“你说你和季悦?”
程子浩“啊”一声,抓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啊?”
……这很难猜吗?
桑渝没说话。
程子浩又叹了声气,少年愁多似海深。
桑渝觉得奇怪,程子浩和她一样,中间和季悦断联十年,到高一才重新遇见,两人不同班,交集也不多,怎么就喜欢了呢?
喜欢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她问:“你了解她吗?”
程子浩奇怪地看她一眼,“这和喜欢她有什么关系吗?”
桑渝一愣,难道没关系吗?
“我和她也算青梅竹马吧,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玩吗?”
程子浩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了口吻,低声说:“她现在过得挺不好的。你和温斯择在灵溪巷子里救过一次她是吧?她被小混混堵那次。”
桑渝点头。
“她其实挺感激你们两个的,只是她这个人性子冷,不好意思说。”
桑渝微皱眉头,没做声。
程子浩咬牙:“那是她姐找人干的。她姐一直针对她,只要她成绩冒尖,就找人威胁她。灵溪那是一次,还有一次……”
这和桑渝之前的猜测几乎吻合,她咽了咽嗓子,周围人声嘈杂,程子浩声音不高,桑渝靠过去一点,程子浩却倏地住口,脸上闪过懊恼,没再说下去。
桑渝默不作声地退回来。
她对季悦的私事不感兴趣,问下去也是失了边界,她其实更想问程子浩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可又觉得问了像是在找茬。
喜欢或许是无缘由的,或许是从心疼从同情开始的,或许是她不能理解的,而且喜欢也不是相互的。
桑渝目光看向程子浩,“那她喜欢你吗?”
“喜欢的吧,”程子浩皱眉,“可能没有我喜欢她那么多,但是她愿意和我分享心事。”
他兀自站在那里,没一会儿,像是想通了,展颜一笑。
“反正就是,我得陪着她护着她,起码让她能放心考试,她这么优秀,不应该憋屈自己,起码有我在的时候不行。”
程子浩笑容纯粹,桑渝倏地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纯粹地跟在季悦身后,保护着他的孔雀公主。
-
时间步入三月下旬后日落时间渐晚,桑渝回到灵溪时天色刚暗沉下来,灵溪生活步调悠闲,街上行人脚步慢,桑渝越过一波又一波人群,到外婆店外时停下脚步。
和她预想中的灯火通明不同,店里黑着灯,门上挂着打烊挂牌。
外婆和董思玲都不在。
桑渝没多停留,一路跑到温斯择家,喘着气轻轻拍门。
不多时,屋里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外婆打开门笑着迎她进门,“我猜你也该到了,洗手过来,饭刚出锅。”
桑渝进门换上鞋,将书包卸在一边,边往里走边悄悄打量外婆神色。
外婆脸色有些血气不足的苍白,像是没休息够,整个人神色倦怠。
客厅灯光明亮,电视音量很低,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餐桌上四盘菜,两荤两素,都是她爱吃的,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摆在桌子两侧,筷子整齐地放在一边。
明明热热闹闹,却莫名有几分冷清。
“外婆,你好疼我呀,太爱你了!”桑渝抱了抱外婆,卖着乖问:“您怎么知道我一放学就会过来呀?”
“我还不知道你,”外婆嗔怪一声,催她去洗手,“你妈一说你自己先回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桑渝嘻嘻笑着洗了手,和外婆坐到餐桌旁。
她平日话多,吃东西的时候嘴巴也闲不住,今天却闷着头吃饭,时不时地瞟一眼外婆,问题憋在肚子里不敢开口。
外婆却和平日一样面无异色,不时问她一句学校情况,丝毫没有要提温斯择的意思。
最后还是桑渝熬不住,将问题在心里顺了顺,装作不经意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外婆,我刚刚路过店面,玲玲姐也没在。”
外婆夹菜的手一顿,将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过了半晌才开口:“店打算关了。”
桑渝一愣,眨了眨眼睛,外婆低着头,灯光落在银白色的头发上,染上了几分沧桑。
外婆叹了声。
“小择长大了,主意多了,为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第65章 长夏
简单的一句话, 夹杂着安慰、落寞,更多的是无奈和叹息。
那是对温斯择迎着伤痛长大的疼惜,也是对被生活所挟持着的叹息。
桑渝握着筷子的手一紧, 喉咙处梗得难受。
她不知道温斯择的具体安排还有什么, 可和他相伴长大,依她对他的了解, 也知道那必定是他仔细思量过的。
外婆满脸疲态,安静地坐在对面, 灯光打在她泛着银白的鬓角上, 握着筷子的手干瘦,已经爬上皱纹。
以前时常绕在她膝前时不曾察觉时光残忍,高中住校不过半年有余, 桑渝倏地发觉, 外婆老了。
鼻腔里酸酸胀胀,桑渝缓了缓,挪开椅子坐到外婆旁边,抱着她的手臂, 头轻轻歪在她肩上。
她个子已经比外婆要高,靠过去时要矮下腰身。
“外婆,”桑渝轻轻叫了声,“我记得店面租期还有很久对不对?要是舍不得关掉,我们招聘一名服装设计师呀?然后您当甩手掌柜, 只管收钱数钱, 虽然成本高了点, 收入少了点, 但是您的心血还在。如果实在是技痒,那您就慢慢做一件, 就给我做吧,我还没有旗袍呢。但是您千万千万不要累到。”
“现在最最重要的就是您的身体,您要健健康康,要长命百岁,要看着我们长大。”
“好不好啊,外婆?”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与春风融到一起,送来字里行间的写意温暖。
许久的沉默后,外婆笑着拍拍桑渝的手,“好,听酒酒的。”
桑渝笑着坐直了些,歪过头看外婆,“外婆,那你也要记得,和温斯择生气归生气,不要气坏自己,好吗?”
脸上的笑容落下来一些,外婆侧过头看她,“来帮小择做说客的?”
桑渝摇头,神色认真,“外婆,虽然还不知道温斯择做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因为爱您。”
“就像您爱他。”
*
这一天格外忙碌,容筱满身疲惫回到灵溪时夜色已深。
路灯昏黄,桑渝的房间窗帘拉得不严实,边际处透出一隙暖光。
小区年久,楼道中的声控灯失修,又坏掉一盏,容筱脚下小心,摸黑打开家门。
一室暖亮,让人精神一松。
桑渝房间门开着,一点动静也无,容筱换鞋过去,桑渝手上握着手机,脸颊旁一本翻开的漫画书,整个人大剌剌趴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床头整齐摆放两个枕头,容筱笑笑,她的枕头又被桑渝抱过来了。
容筱回房间拿出衣服洗澡,擦着头发推开门时,桑渝正揉着眼睛出来。
她像是还懵着,过来抱住她,小猫一样,脸颊搭在她肩膀上蹭了几下。
容筱被蹭得直痒,拍拍她的背,“怎么没继续睡?”
桑渝老实地抱着她不再动,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妈妈,你和爸爸离婚了吗?”
“没有啊,”容筱愣了愣,“怎么了?”
“吓死我了。”桑渝松一口气,“我今天才发现爸爸每个月都会往我卡里打钱,我以为那是他给我的抚养费。”
温家经济算不上好,现在外婆病着,花销更多,晚上从温外婆那出来,桑渝准备把自己的家教费转到温斯择卡上。
也是那时候她才注意到卡上每个月都会多出一笔费用,转账人是桑远南。
63/88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