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她被吓了一跳。
“但是我后来做了个梦。”桑渝嘟囔,“梦里面我还在幼儿园,你们两个一起来接我放学,温敛阿姨和一个男人来接温斯择。”
她没注意到容筱僵硬的肩膀,闭着眼睛靠着她,继续说:“那个男人的脸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温斯择的爸爸。好神奇啊,我居然梦到了温斯择有爸爸。”
“梦里面温斯择笑得好开心啊。”
容筱身体紧绷,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没动,轻拍桑渝的手抬在半空。
过了半晌,桑渝悠悠地叹口气,语气落寞,声线压得很低,“果然梦都是反的。”
鼻腔一酸,想到那天病房里的情形,容筱抬着的手压下,落在桑渝背上,“是小择和你说了什么吗?”
“嗯?”
桑渝站直身体,被揉过的眼睛水光朦胧却带着些微疑惑看向容筱,“妈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容筱转过头和桑渝对视,片刻后微不可查地叹息,“等小择自己告诉你吧。”
温斯择也说亲自告诉她。
桑渝没出声。
容筱越过桑渝去饮水机那接了杯水握在手心,疲惫地靠在桌边,垂着的视线放空,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今天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大伯出事了。”
桑渝一惊,扭头看过去。
“建远内审,查出的账务问题涉及你大伯。”
“他大概自己知道要出事,准备把桑麟送出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桑渝心脏悬起,噔噔直跳,眼睫快速虚眨几下。
爸爸桑远南和大伯桑远东在同一家公司,是亲兄弟,而且往来关系密切,现在桑远东出了事……
“那我爸呢?”桑渝声音发颤。
容筱抱着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讥诮地扯下唇角,“要感谢你大伯以往'闷声发财'的时候没拉着你爸。”
桑渝一颗心脏落回原位,长长舒了口气。
容筱走过来拍拍她肩膀,“不用担心,你爸去年就离开建远了。”
“那他现在?”
“自己单干。”
建远去年内审时发现桑远东涉嫌挪用公款等多项问题,当时事情未查清,当心有牵扯,桑远南的升职被集团按下,集团内部放出小道消息称要将他转到冷板凳部门,明升暗降。
桑远南不知事情真相,去求助桑远东。
当时正逢桑渝离家出走,两家关系闹得极僵,容筱从不理解桑渝到支持桑渝,而桑奶奶一直数落容筱不会教导孩子、桑渝没教养,桑远南碍于她是自己母亲不好发作,其实已经不胜其烦,再加上在建远前程无望,索性递了辞呈。
“去哪里单干了?”桑渝问。
容筱说了一个地名,是桑远南以前的常驻城市。
“当时你爸爸的离职申请被建远压着,就一个人去了那边。他在那里呆了十多年,比起南礼,在那边更自在也更熟悉,最初的工作热情也都在那。”
“年底时建远批了你爸的升职,让他回去,你爸拒绝了。”
桑渝静静躺在床上,侧身抱着容筱手臂。
容筱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轻,“算是找回了初心吧,你爸决定在那边重新出发。”
整件事情发展完全出乎桑渝预料,她像是在听故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和她有关,可她不想去想大伯以后会怎样,大伯母以后会怎样,桑麟以后会怎样,奶奶以后会怎样,只对和她有着血脉相连的爸爸有一丝关切。
“妈妈,你和爸爸以后会离婚吗?”桑渝问。
容筱没答,反问她:“你希望我们离婚吗?”
桑渝往她身边窝了窝,没答。
小时候容筱曾经告诉过她,不是每个小朋友都有幸福的家庭和疼爱她的爸爸妈妈,你有是你的幸运。
小时候的她也认为自己很幸福,很幸运。
后来,她发现他们的疼爱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式,她和他们观念相撞,生出许多叛逆和想法。
他们的家庭关系被放在天平两端,无声对峙着。
再后来,妈妈容筱理解她站到她这边,用她爱她的方式来爱她,她欣喜,可也一度担心天平因此倾斜,担心这个家就要散了。
可是奇妙的,天平还在。
“酒酒,”容筱忽然出声,“忘了告诉你,你爸爸让我替他转达歉意。”
桑渝心里“叮”的一声,像接到一条迟来的消息,嘴唇动了动没能出声,容筱又说:“我拒绝了。”
“道歉要自己来才有诚意嘛。”
胸腔内酸酸胀胀,桑渝说不清自己的具体感受,只觉得眼眶发烫,眼泪委屈得要往上涌。
身下床垫微动,容筱侧过身,眼睛还闭着,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搂过她,拍了拍她的背。
桑渝眼眶瞬间湿润。
容筱让她知道,她不必再纠结了。
不管桑远南已经改变,还是无法改变贯穿自己半生的观念,只笨拙地给予她物质上的好,她都不纠结了。
天平两端并不一定必须是对峙关系,他们观念不同、想法不同,但加上尊重、理解和包容,依旧可以平衡。
而关于幸福和幸运,如果让现在的桑渝来说,她会觉得,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幸运,有一个和三观一致又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天大的幸运,有一个尊重、理解、包容自己的爸爸妈妈,同样是幸运。
而幸福,就是很多很多幸运瞬间的叠加。
夜色寂静,室内慢慢只剩温缓的呼吸。
忽地,桌上的手机一震,半室光亮。
桑渝掀开一条眼缝,见容筱已经睡觉,轻轻将搭在自己背上的手臂拿开,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拿手机。
屏幕时间已过零点,通知栏一条微信消息。
是温斯择发来的。
【s:怎么给我转账?】
桑渝将屏幕调暗,坐在床角。
【99:我自己存不住,你帮我保管一下】
【s:一下是多久?】
温斯择太过敏感,桑渝咬了咬指尖,慢慢敲字过去。
【99:你先帮我存着嘛,我要花钱的时候会找你要的】
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闪现,桑渝盯着屏幕,心里打起鼓,她正准备岔开话题时,对面回复过来。
【s:酒酒,谢谢】
看对方又在输入中,桑渝轻呼一口气,赶紧丢过去一个问题打断。
对话框上方安静片刻,温斯择顺着她的问题回复过来。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久,从外婆答应她聘请一名服装设计师聊到江城糟糕的阴寒天气,又从穆老师于老师“鹊桥”计划的进度聊到那位研究员师兄出的竞赛题。
指针嘀嗒着向前,桑渝再次打起哈欠时,对话框上方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动动手指,再次问他:【温斯择,你还不困吗?】
【s:还不想睡】
【99:明天还要继续做题呢】
【s:嗯】
【s:酒酒,能语音吗?】
今天的温斯择好粘人啊。
桑渝兀自想着,嘴角翘起来,看一眼睡得正熟的容筱,抱起枕头悄悄溜出房门。
周末两天时间过得飞快。
桑渝周一到教室时,安佑正把桌上的早餐袋挪放到窗台上,有男生正起哄,“连续两周送早餐,是谁在追你啊安佑?”
安佑挠了挠头发,没吱声。
他也不知道是谁。
下午第一节在外班上课,安佑写了一张“麻烦不用再送早餐”的字条放进桌肚,和纪星辰陈远一起出门。
桑渝已经找位置坐好,正和前桌女生聊天,安佑要坐过去时身边人影一闪,纪星辰先他一步坐到桑渝旁边。
陈远撂过去一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叫安佑跟上。
桑渝瞥一眼大剌剌坐下的纪星辰,笑着打声招呼,转过头继续问前桌女生,“那你的家教怎么样呀?”
“男大,还挺帅的。”
“哈哈哈我是问教得怎么样。”
“还好吧,我妈说下次成绩不提高20分,就给我换人,为了再看到他的脸我也要使劲学呀。”
“哈哈哈哈!”
“哎,其实我都替他累,我的基础真的很差……”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教室里乱哄哄一片,两个女生聊的热络。
纪星辰视线低垂,侧耳听着,不时轻勾唇角。
一直等到前桌女生坐好,桑渝翻开书,他叫她一声,问:“你当时为什么会答应温斯择一起给我做家教?”
第66章 长夏
“缺钱呀!” 桑渝笑看他, 眉尾微扬,“我原本担心教不了,后来看到是你就放心啦!”
“……”
纪星辰乜她一眼, 开口时没什么好气, “所以温斯择没告诉你要教的人是我?”
“没——”桑渝倏地闭嘴,眼神狐疑,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纪星辰垂下眼皮,掩住眼中神色, “没什么。”
上课铃声响起, 老师走上讲台,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桑渝和纪星辰也没再说话。
时间步入三月底, 南礼阳光明媚, 绿草丛生,读书声洋洋盈耳。
而相隔几百公里外的江城阴雨绵绵,湿潮难捱。
温斯择从雨幕中踏上酒店台阶,收伞, 口袋里的手机连振几下。
伞尖戳在地面上,雨水顺着湿哒哒的伞面蜿蜒而下。
天色暗沉,酒店廊檐下暖光盈盈,一身黑衣的少年眉目深敛低垂,指尖点着泛着青白色光芒的手机屏幕慢慢翻阅。
是一个陌生号。
【照片.jpg】
【认识这是哪里吧?】
【温斯择wcnm, 揍我的人就是你吧?!】
【我爸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我告诉你, 你赶紧想办法让他们撤案, 这事就不追究了, 不然这张照片我第一个发给桑渝】
【我手里有的可不止照片】
闷在云层里的雷声轰隆几声,雨水如银河倾泻般突地加大。
雨滴直坠在台阶上, 迸溅向四周,少年黑色运动裤裤腿很快洇湿一片。
温斯择像是毫无所觉,盯着信息片刻,耷拉着眼皮将照片下载放大,没什么表情地正要回复过去时——
“温斯择。”
酒店内一道女声。
温斯择转过头,阮乔裹紧衣服走出酒店大堂,整个人病恹恹的,步子也慢,她过来后先把他往里扯了扯,又去瞧外面昏沉的天色和磅礴大雨,“这雨怎么一直不停啊。”
温斯择将手里拎着的药袋递给她,阮乔接过,“谢啦。”
她转身往里走,“走吧,胡老师在等我们吃饭了。”
眼角余光瞄到他冷白的脸色,阮乔脚步稍顿,忽地后退一步,“你不会是被我传染感冒了吧?”
她说完赶紧撑开药袋,从里面抽出一只口罩给他,“你快戴上。”
温斯择目光搭在口罩上一眼,没接,拎着伞往里走,“没有。”
脑子里却不由地漫过某个冬日站在医院外的桑渝。
那时她正经历流感,咳嗽得厉害,口罩将她的脸颊压出一道印子,她怕传染给他,仍旧将口罩戴得很牢。
酒店门迎接过他的伞,在湿伞包装机中一过,将套好袋子的雨伞归还,温斯择接过,阮乔刚好戴上口罩走上来。
“没有就好,万一你因为我进不去前六,那我罪过可大了。”
“想太多。”
温斯择留下一句,抬步往里走。
脑子里忽地冒出一句另一个人说过的“别脑补”,阮乔叹口气跟上来,“有时候觉得,你们两个还挺像的。”
温斯择脚步一滞,看向她,阮乔跟着他停下,微一耸肩,拿出手机晃了晃,“辰辰刚在问我当时怎么劝服的你答应给他做家教,他说你们两个之前关系很僵,互看不顺眼,你又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
“我是。”温斯择垂下眼睑,神思稍凝后继续往前走。
阮乔极轻地叹一口气,“现在不是你是不是的问题,是辰辰好像知道了什么的问题。”
阮乔追上温斯择的脚步,“你和别人说过吗?除了家人。”
“没有,”温斯择应声,“桑麟知道。”
“桑麟是谁?”
电梯厅到,温斯择伸手按下上行键,看着电梯门上模糊的身影,声线冰凉,“从血缘上来说是酒酒的堂兄。”
他用力捏下手指,指节处泛白。
“他怎么会知道?”阮乔问。
温斯择拿出手机递过去,“那天我和纪珩说话时,他在房间外。”
阮乔接过,边滑动屏幕边发问,“你揍过他?你还会打架呢?”
“他爸?撤案?”
“啊我知道了,他爸是舅舅公司那个挪用资金没及时补上缺口的,这事报案了吗?我记得舅舅不是没打算报案吗?”
阮乔抬头,眼神探究看向温斯择,“他怎么会觉得这事跟你有关系?你真揍过他啊?”
“叮”一声电梯到达。
温斯择掀起眼皮看一眼阮乔,将手机拿回来,“揍过。”
之后没再说别的,进了电梯轿厢。
电梯缓缓上行,阮乔靠着电梯壁分析。
“那就是这个桑,桑麟,在发给你消息之前,其实就把这个消息释放给别人了,那个人去找辰辰,又说了什么,然后辰辰来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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