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很奇怪。
他明明可以不必赶过去救他的,明明他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顾禹谦想着想着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待走到餐厅外面,才发现黎知晚没跟上。
他走上前替她推开有些沉重的门。
黎知晚轻声道:“谢谢。”
顾禹谦沉默着将白色头盔戴在她头上,然后骑上车,说:“上来。”
黎知晚默默坐在他身后。
清晨九点,朝阳洒在他们身上,将细碎的时光无限拉长。
五一假期,路上虽有些堵,但两人也都没烦躁,黎知晚的心也难得的在这场车流和人群里安定下来。
很少有这样安心的感觉。
等机车停在南宁旧巷时,黎知晚才慢慢回过神来。
顾禹谦在路口停好车,陪着她走了进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走到昨晚打架的地方时,地上还有残存的一些血水,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腐朽着。
顾禹谦脑海里映出她紧握匕首的画面,忽而问她:“黎知晚,你哪里来的胆子去握住刀锋?”
正常人恐没有这样的勇气,可她明明看着那么脆弱。
黎知晚没想太多,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你是为了救我,我不想让你出事。”
“所以…你是为了我?对吗?”他问。
黎知晚点点头,没否认。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顾禹谦看着她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白色绷带上,说:“既然是为了我受伤的,那高考前我就负责保护你,就当还你的恩情。”
黎知晚刚想开口说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但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顾禹谦打断。
“你可别说拒绝的话,说了我也不听。”
“……”
走近家门口时,门是敞开的,那群人走时并没有摔上门。
而黎术忙着躲债,更是不敢回家。
其实黎知晚并不想让他进入家里,因为家里又小又破,被昨晚那群人折腾了一番后,更是杂乱的不成样子。
面对他,黎知晚是有些自卑的。
但顾禹谦却先她一步,大步走了进去,在狭小逼仄的客厅里环视了一圈后,转身看她:“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黎知晚慢步走进去。
顾禹谦说:“有水吗?”
“渴了。”他说。
“…有。”黎知晚走去厨房门口的饮水机旁,蹲下身翻找一次性杯子,但很不幸的是,家里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没有储存的一次性杯子了。
只好站起身,有些抱歉的低声说道:“…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了。”
顾禹谦说:“那你的杯子呢?”
黎知晚不明白他的意思,从客厅桌几上拿过一个粉色的马克杯,杯壁上印着一朵郁金香,说:“这个是我的。”
顾禹谦神色从容的接过:“用你的,不介意吧?”
“我……”黎知晚觉得共用一个杯子的行为有点不合适,慢吞吞的说:“附近有个小卖部,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顾禹谦眉目一挑,浅声道:“黎知晚,你要渴死我?”
不等黎知晚回答,他又说道:“就你走路的速度,不得渴死我?”
黎知晚有点无语,哪有那么夸张?
顾禹谦给自己接了满满一杯子水,慢悠悠品尝了一口,像是没喝过这么甜的水,说:“怪好喝的。”
黎知晚无语凝噎,天下的纯净水不都是一个味道嘛。
看来真的是渴坏了。
顾禹谦慢悠悠喝着水,眼神示意她:“还不去收拾行李?”
黎知晚闻言走进卧室,顾禹谦也紧着步子跟上她。
卧室不大,却很温馨,门口放了好几摞做过的卷子和习题,叠加起来可能比两个黎知晚还要高。
他进去时着实震惊了几秒,“黎知晚,活该你考全市第一。”
黎知晚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有多努力才能取得今天的成绩。
书桌上很整洁,放着各种课本和参考书籍,右侧放着厚厚一沓的验算稿纸,书架上还贴着许多便利贴,密密麻麻的知识点。
书桌和床是挨着的,顾禹谦走近时,还能闻到床上淡淡的香味。
不知道什么味道,就是很香,很好闻。
他伸手将黎知晚身后的座椅往后拉了拉,然后坐上去翘着腿,边喝水边说:“你慢慢收拾,我不急。”
黎知晚默不作声的收拾书桌,期间顾禹谦去接了不下七八次水,每次都接了满满一杯子。
黎知晚朝后瞧了他一眼,看的出来他真的很渴。
顾禹谦举着杯子笑:“要我帮忙吗?”
“不用。”黎知晚将需要的书都装进了书包,检查了好几遍,生怕落下什么。
其实很多书和卷子她都想带走,剩下这一个月是最后的冲刺期,她想将之前的知识点和错题都尽量全都过一遍。
但顾禹谦今天是骑车来的,带不了太多东西,她只能挑些重要的带走。
整理完书后,黎知晚走去衣柜旁边准备收拾衣物,顾禹谦似是为了怕她尴尬,刻意将座椅调了个方向,背对着她看向窗外,气定神闲的喝水。
书桌右侧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棕色的收纳纸箱,不起眼也不隐秘。
顾禹谦以为是她做过的一些习题,无聊的掀开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的心情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纸箱最上面是一个相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是黎知晚与周庭的合照。
两人都穿着江宁附中蓝白相间的校服,同样的青春洋溢,镜头里黎知晚眉眼带笑,灿若春华。
半寸秋阳倾洒在少男少女的肩上,连顾禹谦看了都得承认无比的般配。
般配到刺的他眼睛痛。
黎知晚将行李箱收拾的差不多了后,转头看顾禹谦时,见到那个纸箱被打开,脸色突变,本能的跑过去一把合上箱子。
甚至放在收纳箱上的手都在颤抖。
顾禹谦唇角轻轻勾起,但眉目没有一丝丝笑意,淡淡道:“什么秘密让你紧张成这样?”
黎知晚顾不得手心的疼痛,手牢牢的按在箱子上,指尖比最白的纸还要泛白。
顾禹谦漠然几秒,墨色的瞳仁紧紧盯着她发抖的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喜欢周庭,是不是?”
第26章 “不喜欢他?”
再一次听到周庭的名字,黎知晚心里那丝丝厌恶与恐惧浮上心头。
她几乎是语气急促的否定:“不是。”
或许是她语气太过于急切,听在顾禹谦耳朵里反倒成了欲盖弥彰。
顾禹谦的眸色一点点沉下来,嗓音近乎于冷漠,道:“不喜欢他?那你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黎知晚并非舍不得才留下,而是一直没想好如何处理她与周庭的过去。
这些记忆不光是周庭的过去,还有她自己的。
她原是想放在角落一直尘封着,等到高考完再理理这些往事,该烧的烧,该扔的扔。
却不曾想到被顾禹谦意外打开。
“怎么不说话?”顾禹谦紧盯着她。
黎知晚默默的将收纳箱盖好,低声说:“我说过了。”
说了不喜欢周庭。
可顾禹谦偏偏认定她是在撒谎,因为提到周庭时,黎知晚整个人都是不对劲的。
留着这些东西缅怀过去,还说不喜欢他,谁信啊?
顾禹谦将水杯放在书桌上,杯子和桌面碰撞出声响。
他先是沉默了几秒,但又不想内耗自己,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质打火机,倾身扔在纸箱上,似笑非笑道:“那你敢不敢,烧了这些东西?”
黎知晚抬眸看他,不懂他在较什么劲。
顾禹谦也不甘示弱的回视她,两人不动声色的僵持着。
良久后,顾禹谦像是自嘲的笑了下:“不敢啊?”
还说不喜欢。
正当他要拿回打火机时,黎知晚却适时的捏住打火机,两人的指尖毫无防备的触碰在一起。
顾禹谦的心脏猛然跳了下,然后收回手捻了捻指尖,等着她下一个动作。
黎知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打开纸箱,右手拇指生疏的在打火机上按了好几下,才亮起微弱的火苗。
火苗亮起那一瞬间,顾禹谦从她手里抽走了打火机,捏在手里转了几圈,漫不经心道:“逗你的,你的东西决定权在你。”
“不要因为我今天的激将法,做出让你日后可能会后悔的事。”
顾禹谦说完后在她身边蹲下来,再次将收纳箱合上,复而看着她呆愣的神情,轻声说道:“黎知晚,这些东西你想留就留。”
“至于以后怎么处理,你再慢慢想。”
他的语气有些郑重,含着一点成年人才有的成熟意味,黎知晚听完后点点头。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一并抹去她与周庭的所有过去。
好的坏的,所有恩怨都不想再理清楚了。
顾禹谦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淡淡道:“收拾好了吗?”
黎知晚的手还按在收纳箱上,一提到周庭,不管她当下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会瞬间阴郁到厌世,以至于根本没听到顾禹谦的问话。
脑海里尽是去年饱受霸凌欺辱造谣的那几个月,想着想着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顾禹谦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再次蹲下身看她:“你怎么了,黎知晚。”
两人的面容离的很近,他的声音在耳边放大,黎知晚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
她看着收拾好的书包和行李箱,突然有些后悔昨晚答应顾禹谦的事,很多事情都不应该将顾禹谦牵扯进来。
黎术的事,周庭的事。
这些糜烂腐朽的人和事,不该将外人牵扯进来。
她不该自私的贪恋那一点点光亮。
于是平静的说道:“顾禹谦,你回家吧。”
顾禹谦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黎知晚缓缓站起身,垂眸看他:“我不去你家住了。”
顾禹谦也站起身,先是不解,随即逼着自己冷静几秒,似是想明白她的意思了,默不作声的往窗边走了几步,然后冲着黎知晚轻轻招手,说:“黎知晚,你过来一下。”
黎知晚不明所以的走近他。
顾禹谦在她走过来时,将原本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然后伸手指着西边巷子口拿着棍子讨债的那群人,说:“看见了吗?”
黎知晚往窗口探出头,果然看见了昨晚讨债的那群人,为首的依旧是那个刀疤男,与昨晚不同的是,手里拿着刀棍。
顾禹谦把她往身后一拉,将窗户关严实,“黎知晚,你觉得你有几条命给他们?”
黎知晚抿唇不语,但几秒后仰头看他,还是固执的说:“我不用你管,大不了我找个酒店住。”
“酒店?”顾禹谦嗤笑一声,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黎知晚,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以为那群人不会找到酒店讨债?”
黎知晚闻言本能的想要握紧拳头,但不等手心传来剧痛时,顾禹谦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及时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嗓音温和而有力,问她:“黎知晚,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黎知晚回他:“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顾禹谦,你帮了好几次,我真的很感激你,所以更不想将你牵扯进这些事情里。”
顾禹谦静静听着她说话,一直低沉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疏解。
“原来是担心我?”他笑得轻狂,语调微扬道,“黎知晚,整个江城没有人敢动我顾禹谦。”
他的手轻轻抬起,食指指腹在她的额间很轻的碰了一下,“所以,以后也没有人敢动你。”
他话音刚落,不等黎知晚反应,轻咳一声放开她的手,自顾自的走过去将她的书包挎在右肩上,书包很轻。
“你就带这点东西?”他指着桌上遗留的那些书本:“这些不要吗?”
黎知晚慢慢回过神来,转身看他,说:“我们带不了那么多。”
“谁说带不了?”顾禹谦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说:“沈彬的车马上到楼下。”
他刚说完,就听到了楼下一声汽车鸣笛声。
沈彬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禹谦接起后,说了一句:“你不用上来,把后备箱打开。”
黎知晚看着他放下手机,正准备抱起桌面上的书时,却被顾禹谦伸手挡住,“不用你搬。”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我往下搬就行。”
黎知晚说:“我也可以搬东西的。”
“又想缝针是不是?”顾禹谦语气强硬:“在这等着。”
他说完背着包,单手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到门边时还不忘提着黎知晚的行李箱。
等走到楼下时,沈彬正靠在车身上吸烟,见他出来上前一步,声音惊讶道:“谦哥,谁这么大面子,还要你给当苦力?”
第27章 “你俩亲了?”
“少废话。”顾禹谦利落的把行李箱和书本放在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将黎知晚的书包也放了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西边巷子口徘徊讨债的那一行人。
这群人成天找黎知晚也不是个办法,顾禹谦抬手虚指了下他们,然后看着沈彬说:“你去会一下他们,问问黎知晚他爸到底欠了多少钱,你先垫一下,回头我把钱打你账上。”
“黎知晚?”沈彬把嘴里的烟拿开,说:“是不是昨晚受伤,被你抱去医院的那女孩?”
顾禹谦嗯了一声。
沈彬吸了一口烟,没有立刻要去的意思,有些犹豫道:“谦哥,她长的是漂亮,但我听季川说她之前还出去卖过,妈妈给人当三儿,爸爸是个赌鬼,之前还进过监狱。”
他语气一沉,补充道:“这种女孩不干不净的,咱俩是兄弟,我劝你最好别招惹她,免得最后被她给骗了。”
顾禹谦闻言眸色黯然,声音也发冷道:“沈彬,别听风就是雨,黎知晚不是那样的人。”
“这种话别让我再听到第二次,免得我揍你。”
沈彬把烟掐灭:“得,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他刚迈步却被顾禹谦叫住,“这事别让黎知晚知道。”
沈彬无奈朝后摆手:“知道了。”
等顾禹谦再次上来时,黎知晚正在书桌旁整理卷子和错题本,阳光倾洒在她肩上。
她听到声音回头,指了指桌上高高的几摞卷子和本子,说:“还有这些就完了。”
顾禹谦看着她肩上那一抹阳光,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剩下的也不算太多,顾禹谦分了两趟就拿完了,最后一趟抱书的时候还顺道拿走了黎知晚那个粉色的杯子,说:“这个我也帮你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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