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傍晚了,应该叫傍晚茶。
“少爷还在开会,预计十分钟后结束。”蔡琛姿态谦逊,温声跟祝夏说,“我还有别的工作,祝医生请随意,有需要可以找门口的秘书。”
“麻烦了。”祝夏欠欠身。
蔡琛从招待室出来,恰逢跟亲力亲为送文件过来的蒋安屿撞了个正面。
蔡琛打招呼:“蒋律师。”
“蔡叔。”
蒋安屿长身玉立,一袭白色西装,洁白无瑕似儒雅无双的贵公子。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锐利又清明,他往招待室看了看,沉默少许,说:“那位是祝医生?”
在权贵世家做事,最重要的一个点是懂分寸。
他们都是特别有分寸的人。
蔡琛没有擅作主张让祝夏到办公室等待,一是没有得到贺连洲的允许,二是办公室有不少机密文件。
他按规矩办事,以贺家利益为先。
蒋安屿不八卦,也只在乎贺连洲和贺家。
他的问题,并非疑惑,而是寻求口头证据。
蔡琛微微一笑,有权保持沉默。
蒋安屿说:“我也好久没见祝医生了,去跟她打个招呼。”
“蒋律师。”蔡琛出声制止蒋安屿,肃容温和,“少爷的客人你见恐怕不合适。”
蔡琛对贺连洲极其忠诚,除了老先生贺既华和贺连洲外,他不听任何人的安排,也不怵任何人。
蔡琛的态度反而侧面告知蒋安屿,祝夏的特殊性。
“可惜了。”
蒋安屿面露遗憾之色,斯斯文文开口:“我还想着跟祝医生取经,她是怎么让我们贺老板二话不说一个电话买断港区媒体,把新闻热度斩于襁褓之中的。”
蔡琛只笑不语。
此刻,招待室内。
桌面咖啡香气四溢,祝夏坐在真皮沙发上,装着贺连洲西服外套的白色购物袋搁在她身旁。
招待室像个偌大的玻璃盒子,有一面的玻璃落地窗,其余墙壁挂着价值不菲的文物书画,沙发身后是一架书架,上面放置琳琅满目的古典书籍……蕴含书香味,又不失职场的干练利落。
用来招待客人确实不错。
祝夏起身,绕过书架走至玻璃窗前,俯瞰整座城市。
港区高楼大厦林立,钢铁建筑如同无数枚璀璨的棋子,错落有致地布在巨大的棋盘上,熠熠生辉。
祝夏望着繁华壮阔的景象,忽听门口有动静,她转身看去。
秘书室的小姑娘领着一位访客进门,上完茶又恭敬地退出。
那位客人丝毫不见外,大马金刀地落座,端起茶盏浅浅饮了口。
祝夏看着那人高大宽厚的背影,探究几秒,迈步走出去。
坐在另一张沙发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如儒雅贵气和威慑力。
身份必然不简单。
估计是贺连洲的客人。
她是来还衣服的,没必要等那么久。
祝夏走到她刚才坐的沙发边。
那个男人敏锐地朝她看来,祝夏礼貌地微笑以待。
对方凌厉的视线粗略扫过她,显然不把凭空出现的女孩子放在眼里。
祝夏拎包,转身走向门口,刚迈两步,大门敞开,视野里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一愣,止住了步伐。
贺连洲修长手指捻在领结,慢条斯理松了松,稀疏平常的动作由他来做散着道不明的优雅和漫意。
祝夏迅速打量他,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衬衫,黑西裤包裹一双长腿,肩宽腰窄,身形挺拔,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三秒,遂往后移。
“可算见到了。”
声音沉厚磁性又隐含着怒意。
祝夏闻言,侧头望了眼站在真皮沙发前的中年男人,瞧清楚他的面孔,五官轮廓跟贺连洲和贺楚茵有几分相似。
电闪雷鸣间,她脑海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她看向贺连洲。
贺连洲神情散漫近乎冷漠,和平时一样的平静从容,看不出任何异样。
父子俩虽然都没开口说话,但祝夏察觉到空气变稀薄,气氛严峻。
贺家家事不是她能旁听的。
“打扰一下。”祝夏指了个方向,跟贺连洲说,“衣服在袋子里,已经洗干净了。”
言罢,她识趣地离开,却被贺连洲伸臂拦住。
“不用走,等我下。”贺连洲说。
祝夏看看他,又看看贺延霆。
父子俩身上都带着上位者不怒自威,克制冷静的性子,应该不会动手砸东西伤害到无辜的她吧。
思至此,祝夏放宽心,化为透明人沉默站在旁边。
贺连洲见她安静,遂面不改色对贺延霆说:“有什么话麻烦您在两分钟内说完。”
“两分钟,好样的。”贺延霆声音是盛怒之下的冷,“你就这么跟你父亲说话?”
“如若不是爷爷,您连这两分钟时间都没有。”
贺连洲平静的口吻透着冷酷无情。
贺延霆呼吸略微加重,稍顷,冷静下来说:“原先的事情你考虑如何?或者有什么条件。”
“不可能。”贺连洲神情古井无波,答得干脆,“没有条件。”
“时间呢?”
“永远。”
“连洲。”贺延霆面容浮现一丝恳求。
祝夏吃惊。
贺连洲和贺延霆都不是会求人的类型,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贺延霆一改往常。
“不必多说。”贺连洲抬腕看了眼手表,沉冷语调不容商榷,“无论你找谁,答案都不会改变。”
即便是爷爷贺既华也说服不了贺连洲,更别提贺延霆。
室内霎时坠入无边死寂。
太安静了,祝夏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耷拉眼皮,视野里是贺连洲的裤脚。
寂静的海浪冲击着招待室,波涛汹涌,拍掉安然舒畅,徒留多端的诡谲。
良久之后,浪潮退去。
贺延霆冷哼声,气势未减,昂首阔步离开,与贺连洲擦身而过。
祝夏望着贺延霆宽阔威严的背影,须臾,收回视线看向贺连洲。
男人目光沉静,神情无波无澜,好似方才不给亲生父亲面子,态度坚决的人不是他。
祝夏缓慢地眨了下睫毛,清清凌凌的眼睛倒映着他的模样。
“你要不要检查下衣服?”
第30章 【仅限于他】
很早以前,祝夏就知道贺连洲的衣服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得到的。
高级定制,奢华尊贵。
仅限于他。
“不用。”
贺连洲垂眸注视她,声调低沉,“吃晚饭了吗?”
他是带着答案问她的。
现在才85点,她从家里出来到这里需要时间,不可能吃过晚饭。
祝夏一错不错望着男人的俊脸,觉得他下颚线锋利得像一把刀,上头的银光比寒冬的霜冻还凛冽。
稍有不慎,便能凌迟她。
少许,祝夏目光下移,视线定在贺连洲领带工整雅致的温莎结。
她没有答,平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连洲静静看了她片刻,薄唇微启:“我让人送你。”
虽说祝夏知道他不会搞得不到就毁掉那一套烂俗的报复,但凡事适可而止的道理总没有错。
她点头:“谢谢。”
陈绍笔挺站在招待室外面,瞧见他们出来,恭敬道:
“贺先生,祝医生。”
贺连洲吩咐陈绍开车送她,陈绍点头应是。
“你去忙吧。”祝夏抬头对贺连洲说。
贺连洲没有听她的,把人送进电梯。
祝夏站在轿厢里,看着梯门缓慢合上,男人清贵挺括的身影轮廓渐渐消失。
她不禁想起方才在招待室发生的事情。
贺连洲跟他父亲贺延霆的关系原来那么僵硬吗?
其实也有苗头。
虽然两人鲜少提及家庭,但每次他都只说他母亲和妹妹,从不谈父亲。
那时候她根本不想谈家庭,心不在焉,没有留意到细枝末节。
再加上贺连洲顾忌到她的情绪,基本点到为止,不多言多问。
成功把外套还给他就行,其他事情不是她该忧愁的。
估摸是觉得太安静了。
陈绍主动给祝夏介绍各个楼层的部门情况,集团的娱乐场所,咖啡馆等等。
祝夏认真聆听,偶尔提出一两句疑问。
走出旋转门,可见车子停靠在路边。
两人上车。
祝夏告知陈绍把她送到附近的商场即可。
车子停在商场门口,祝夏下车,跟陈绍道谢道别。
休息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金灿灿的朝阳洒满水深港阔的‘亚洲第一良港’维多利亚港,波光粼粼。
清晨,祝夏如常到港仁医院。
她换完衣服,双手插兜,走在长廊上,摸到口袋里的东西,驻足看了会儿。
是贺楚茵给的私人艺术博物馆展览票。
时间是这周末。
苏微雯突然从某处冒出来,叫了她一声:“不去查房,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祝夏抬睫,把手中的展览票给她看。
“艺术展览……”苏微雯瞥了眼,念出上面的字问她,“你要改行了吗?”
“改什么行。”祝夏反问。
“不改就行。”苏微雯长舒口气,复又皱眉,“上回你跟神经外科关医生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
“祝医生不知道关医生的事迹。”肖纪谚走过来,听见祝夏漠不关心的态度,提醒道,“我跟你说关医生年龄大,思想迂腐,平日就喜欢跟年纪小的医生作对。你是白院长亲自领进医院的,一进来算是万众瞩目了吧。他起初是羡慕你,嫉妒你,现在已经恨你了。”
“什么叫白院长亲自领进来?”苏微雯不乐意了,“Sumer是经过医院各领导举手表决,批准之后才进来的。是靠能力实力赢得认可,不是靠关系。”
“我们都知道,关医生也知道,但他还不是照样针对祝医生?”肖纪谚说。
祝夏在想她周末有没有时间,没怎么注意听他们辩论。
思考半晌,答案是没有时间。
“你们对艺术展览感兴趣吗?里面应该有不少文物书画,陶瓷宝物,”祝夏举起票挥了挥,“我没空,去不了。”
苏微雯和肖纪谚:“……”
心大的祝医生。
“这事很严重的,祝医生。”肖纪谚难得肃然,一板一眼给祝夏科普,“港区的医院跟你在国外的医院不一样,做错一步可能会终身不能行医。”
苏微雯点头,说:“实习医生在讨论你是否会离职。”
“不会。”祝夏的语气笃定。
“真的?你跟院长谈过了?”肖纪谚和苏微雯面露喜悦。
祝夏颔首:“被骂了一顿,狗血淋头,你们中午吃饭可以用来蘸菜吃。”
祝医生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危机解除了。
苏微雯和肖纪谚心中积压的一块石头顷刻化为灰烬,神清气爽不少。
“怎么处理?”苏微雯好奇问。
“把关医生打一顿,他就安分了。”祝夏一本正经说。
肖纪谚夸张地大笑,“打了岂不是还要给他做手术?”
爽朗笑声猝不及防,苏微雯拍了下肖纪谚的胳膊。
祝夏以前确实差点跟同事干架。
但,这回她冷静处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跟关医生对峙半个小时,又有白渊院长从中协调。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的手术完成极高,关医生重新给患者安排手术时间。
患者、医生和医院均毫无损失。
白渊院长之前就调查清祝夏的背景,理解她的原则,只跟她推心置腹说了几句经验之谈。
祝夏是个奇怪的医生。
她的医患纠纷为零,患者对她评价颇高。
却闹过医医纠纷。
“私人博物馆,你们要去吗?”祝夏又挥了挥手中的展览票。
“周末你不值班,怎么不去?”肖纪谚瞟了一眼票根时间,不解问。
苏微雯:“Sumer没时间。”
祝夏把两张票塞到苏微雯手里,“我去查房了,你们看着办吧。”
苏微雯立即把票转塞给肖纪谚,“我去探病人,你看着办吧。”
肖纪谚看看手上的展览票,旋过身子,身后空无一人。
“欸,我塞给谁?”
陡然,他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硬塞给佘怡。
“护士长,艺术展览票送你了。”
佘怡怔忪。
三位毫无艺术细胞的医生,转来转去,最终还是佘护士长承受一切。
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难得休息日,跟艺术展比起来,他们更想和周公下棋。
睡觉,是人生第二大事。
第31章 【安慰】
下班前,祝夏专门去上个星期做完大手术的患者病房一趟。
还没走到病房,大老远就见一个高瘦的白色身影在门口徘徊。
祝夏记得他是实习医生之一的赵晔,性格外向,阳光开朗。
赵晔踱着步子,低头走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
祝夏走近。
赵晔看见她,眉心登时一跳,窘迫得像是做了亏心事。
“祝医生……”
祝夏报以微笑,颔首:“来看病人?”
赵晔点头又摇头,硬挺的肩膀耸下来,跟个鹌鹑似的。
这点尴尬他能承受,能承受,承受,受......分明是在逼自己,分明是煎熬。
祝夏没心思跟他玩猜谜语游戏,径直推门进去。
赵晔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病房里一片凌乱,十七八岁的男生顶着一头黄色短发左脚落地,右脚踩在病床上,身上抱着把吉他,戴着头戴式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无旁骛地弹着鬼畜音乐。
祝夏见过太多千奇百怪的病人了,对于眼前所见,她神色自若走进去,停掉患者耳朵里的音乐声。
男生扭头看去,发现是她,摘掉头戴式耳机。
“祝医生啊。”
“听护士说你找我?”祝夏说。
“对对对,我跟你汇报一下情况。”男生露出洁白牙齿,笑道:“阎王爷找过我,我拒绝他,跟他绝交了。”
赵晔:……
完了,别的没问题,脑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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