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天子疏离,即便自己伺候多年,往常更衣近身也得事先请示。但像尚美人这般毫无分寸感的,还是第一次见。
尚芙蕖正将脸埋在皇帝胸膛前。他应该是习过武的,清瘦却并不薄弱,带着少年人的挺拔,如同凛凛青竹,隐着力量感。
水沉香的气息淡到若有若无,与这满怀的水气柔软交织,陆怀身躯僵硬,手却比脑子快已经将人揽住了。意识到这点时,耳后悄然攀上一抹胭脂色。
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
等脑海中的空白散去,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推开或者拒绝她。
“胡闹。”
将那件外袍搭在她身上,陆怀低声斥道。不痛不痒的,听起来没半点怒气。
“臣妾知错了。”尚芙蕖能屈能伸,低头认错的速度也很快,“臣妾只是害怕……臣妾为了救失足落水的姐姐……”
陈采女气愤睁大眼,想要辩解,一张嘴却直呕水。
尚芙蕖独占恩宠太久了。
眼红的人不少,只是她第一个坐不住。原本只是打着让尚芙蕖失宠的主意,没成想事情在对方嘴里轻飘飘拐个弯,倒成自己救命恩人了。
那群医官极有眼力见。
争先上前给尚芙蕖把脉道,“陛下,尚美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回去用碗姜汤,以免染上风寒。”
比起陈采女,她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陈采女暗松一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少帝看去……但陆怀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怀里紧贴着的美人身上,似乎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尚芙蕖惊呼一声。
“陛下?”
身体骤然腾空,被打横抱而起。她下意识扯住对方衣襟,反应过来不敬,正想松手但想起今天更不敬的自己都做了。
也不差这点。
隔着那层冰凉衣物,少年人身躯的温度和气息如有侵略感,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尚芙蕖方才还能矫揉造作哭两声,眼下瑟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都回去吧。”
扔下这么一句,陆怀抱着人就要离开。
“陛下……”陈采女难以置信,话音里都染上哭腔。
她在入宫前就听说过,皇帝不近女色,冷情冷性。本以为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结果尚芙蕖是个螃蟹。
长十条腿的。
天子没有回头,只能从臂弯间窥见一双往下滴水的水青绣鞋。他沉声吩咐,“让医官跟你回去,好好看一看。”
一众妃嫔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皇帝抱了尚芙蕖扬长而去。段采女揉着手里帕子,面上一阵青白交加。
“怎么连这般下作的勾人手段,也能得使出来?”
身后的秋月顿了顿,还是轻声,“采女,奴婢方才瞧见了,好像是那陈采女自己滚进水里的……”
啪!
春花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采女何等聪慧,难道还会看不出来,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红痕一下浮现,秋月捂着脸,低头不敢再出声。
是她说错话了。
自家姑娘素来高洁,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勾勾缠缠的姿态。
段采女柳眉这才重新展开了些,“就算是陈采女想要冤枉她,清白二字自在人心。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扑进陛下怀里,才能作证吗?”
“想必尚美人往日也是这番作派,引的其它姐妹不快,所以陈采女才想教训她。”
她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抬手示意春花上前,“陈采女是个爽快之人,仗义之士,值得结交,你去把我带进宫的那些阿胶,给她送过去。”
秋月睁大双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尚芙蕖的两名侍女跟了一路,半喜半忧地看着天子抱着自家美人,进了菡萏轩。宫里的消息素来长腿,比人先到。
但等亲眼瞧见,宫人们还是露出惊愕不已的神情。
取灯留宿是一回事,但能叫少帝亲自将人抱回是另一回事。毕竟陆怀自被立为太子,最是恪守礼节和规矩。
第24章 喜欢野的】
尚芙蕖那身衣裳全部湿透,一路过来将他玄袍也染成更深的颜色。彼时一对少男少女贴近在一起,发丝缠腕,姿态亲昵,不少年小侍女脸红心跳,根本不敢多看。
“陛、陛下……”小蝶低着脑袋,“水已经放好了……”
尚芙蕖终于反应过来,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声音干巴的厉害,“多谢陛下,那臣妾先去沐浴……”
侧殿雾气濛濛,淡香弥漫。
尚芙蕖软绵绵趴在浴桶里,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背。任由杏儿舀起一瓢热汤,缓缓往上浇。
水珠顺着光滑如瓷的肌肤滚落,她两颊被热气蒸的有些发红,敏锐察觉到今日备的水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
杏儿笑道,“是陶姑姑刚送来的药浴方子,说是太后娘娘听说您落水,特地交代的,还说这方子最补身子不过。”
尚芙蕖点头,“回头得抄一卷佛经孝敬回去。”
她一头乌黑长发逶迤,睫羽沾了水,像是开在净池里的莲花。杏儿轻声,“美人,今日的事……”
“陈采女要算计我。”尚芙蕖勾了下脸侧的发丝,“被我反将一军。”
即便皇帝不再踏入后宫,她也依旧是那群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杏儿显然也想到了,忧心忡忡,“要是陛下能再晋您的位份就好了。”
大辰后宫只要能熬到妃位,基本就能稳定。若再有个孩子,那就是下半辈子的铁饭碗。
换了身干净衣裳,尚芙蕖从湢浴出来时,陆怀还坐在侧榻上,面前案几正摆着一盏热腾腾的姜茶。
“陛下……”
她乌发披散在肩上,发梢凝着还没完全绞干的水汽,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不饰珠翠,模样倒瞧着比往日更加清丽脱俗。
陆怀脊背端直,眼角都未曾抬一下,只指着那盏姜茶道,“喝了。”
不喜欢生姜的气味。
尚芙蕖柳眉拧成一团,屏住呼吸想要争取一口闷干。但姜茶太烫,反倒险些呛到。她涨红了脸,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杯盏。
“陛下今日忙完了?”
言外之意就是,很闲吗。
少年眼神怪异地睨了她一眼,方向似乎是往她头上去的。尚芙蕖琢磨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试探开口。
“今日无意冒犯陛下,臣妾给陛下赔个不是。”
好感一动不动……
陆怀微抿了下唇,“下次离水远些,会水之人更容易淹死。”
尚芙蕖:……“陛下都知道了。”
她出身水乡,会水再正常不过。
“非必要时刻,以身犯险不是个聪明法子。另外,你未免太心慈手软了。”他甚至懒得追究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只教她保全自己的方法。
尚芙蕖知道因系统利益,陆怀会偏袒自己,可胳膊肘拐成这样的。还是让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天子训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直到剩下那碗姜茶都凉了,尚芙蕖借机让小蝶撤下去,问道。
“陛下,既然那湖经常出事,为什么不让人围起来呢?”
陆怀淡声道,“围了也照样能锯掉,浪费银子。”
尚芙蕖:……
看来是锯过不少次了。
皇宫果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方。
“美人位份还是低了些,年后晋个容华吧。”
他突然道。这话一出,少女脑袋上的好感条终于有了变化。
【+15】
尚芙蕖:“臣妾谢陛下!”
她一脸喜出望外,陆怀额角跳了跳。他护她、教她、向着她,什么动静也没有。但一提赏赐和晋升,好感度瞬间哐哐地长。
她就要钱和位份。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管用。
心底生出无奈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先前那只陶人,陆怀眸色渐渐沉下,又不动声色敛去。
“陛下。”少女嗓音微哑,突然喊他,“臣妾能不能开个窗……”
陆怀下意识抬头,却见她两靥绯红,像是喝醉酒一样。鬓角已被薄汗泅湿,明眸更是泛着水色,流转之间潋滟惊人。
他顿了下,“你很热?”
“是……”尚芙蕖擦了擦汗,呼吸急促。只觉身体里有一团火,从方才沐浴起被点燃,到被那碗热腾的姜茶一浇,愈演愈烈,有燎原之势。
烧的她视野模糊,嗓音似乎都变了,像裹了糖衣的果子,扯出甜腻的丝。
“许是臣妾姜茶喝多了……”
陆怀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避开她的双眼莫名不敢去看。窗推到一半才终于想到什么,陡然变了脸色。
“尚芙蕖?”
伸手想去扯她胳膊,细看情况。不料对方骤然扑了过来,一把将他压在窗台上。
案几上的东西噼里啪啦被全部撞翻到地上,殿外听见动静的侍人却根本不敢入内,个个鹌鹑似地缩着脖子装聋作哑。
齐公公面上风轻云淡,稳如泰山,只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心底却暗自感慨。
原来……陛下喜欢野的。
陆怀后脑勺不轻不重在窗台磕了下,怀中的少女身子分明绵软,如一团柳絮附着。可他偏生像被最柔韧的藤蔓束缚住,浑身紧绷,愣是生不出半点推开的力气。
年轻的天子恼羞成怒。
“尚芙蕖,你这是做什么?立马从朕身上下去……唔……”
带有潮热的柔软碾压上来,示意着她的胆大和越线。
一切都来的太快,陌生的酥麻感顺着尾椎骨蔓延,陆怀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定在原地。颤动瞳孔中倒映出少女潮红的脸。
他从出生就是命定的太子,身份高贵。先帝规训他为君者要克己复礼,慎独而行。
但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新君,会被以下犯上按在窗台亲。
殿内静的可怕,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干啃的人生疼,身体也很快软绵绵往下落,陆怀握在对方肩处,原本想来拉扯开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转变为撑扶。
那药也不知道会不会传人,他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
好不容易抓到空隙,陆怀一把推开窗,喊道。
“给朕把医官叫来!”
第25章 痛失】
殿内气氛诡异,隔着那扇花鸟屏风,医官正努力将声音端的平稳。
“这药浴方子上的药材皆是热性,遇姜茶更是催发药效。本来也不至于催/青,只是其中加了桂花……”
嘭!
听到这里,小蝶一下跪倒在地,咚咚磕起响头。
“陛下、求陛下不要怪罪美人!这都是奴婢自作主张,连累了美人!”
尚芙蕖不喜姜味,从前在家时喝姜茶总会放些桂花遮掩。进宫之后她也没有多想,正好时值金秋,丹桂飘香,便照着习惯采了些加进去……
没成想竟酿出这等祸事。
见医官退下,尚芙蕖也跪了下来,掩面哭的梨花带雨,“陛下,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人的错,是臣妾没有想到那方子竟和生姜金桂相冲,以至于兽性大发,丧心病狂,差点就把您给……”
“住嘴。”
陆怀额角猛地一跳,搭在几上的手背青筋都暴了出来。
许是痛失初吻的缘故,他气息紊乱,到现在都尚未平复。
小蝶埋着脑袋,求生欲极强。
天子此刻发冠散乱,衣领大开,与平日一丝不乱、威严淡漠的模样相去甚远。唇角更是破了个口子,透出一股颓靡艳色。
无论花不花钱,这都不是她能看的。
尚芙蕖视线从对方薄唇上的伤口擦过,心虚极了,“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估计两人八字不合,对方遇上她总有些多灾多难。不是上次磕青小腿,就是这次磕破嘴唇……
陆怀冷声,“这便是你想对朕说的?”
不然呢?
难道还能让他还回来?
猜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能看出没有要罚她的意思,尚芙蕖赶忙谢道,“臣妾日后一定给陛下当牛做马!以报深恩!”
唰地一下。
少年倏然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面色沉的像是被欠五百万两。随后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蝶哆哆嗦嗦,“美、美人……陛下这是生气了吗?”
一旁的杏儿也是面如死灰。
这才过去多久,自己跟着的贵人就有了失宠苗头。
后宫果然没有常开不败的花。
“美人,陛下会不会是想听您说两句好听的真心话?”
尚芙蕖自认为表态足够诚恳,奈何皇帝太难哄。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男女主萌芽大概就在这段时期,正好避避风头。
她甩了甩帕子,“陛下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不说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的伴读和饭搭子关系。光凭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也肯定比杏儿更懂皇帝。
所以才更加纳闷,亲一下就能被气跑的人,后来到底是怎么接受一整个后宫的?
段清淑也已经入宫了,赵书苒和他怎么还没个声。不过这份疑惑只起了一瞬,很快又被对系统的信任压回去。
尚芙蕖心底烦闷。
外间突然一阵骚动,伴随低低的说话声,杏儿提裙小跑过来。
“美人,梁美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自打那次说过话后,她就知道,对方迟早会上门。
那挂晶莹剔透的珠帘被轻拂开,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的梁美人,缓缓走进。
她今日穿了一袭白青色的裙衫,像春日捧在掌心的水,触手生温,柔软如缎。而清一色的浅淡中,唯有腕间那只碧玉镯翠绿欲滴,透着清灵之气。
“尚妹妹,你宫里这丫头是个聪明伶俐的,叫什么名字?”
从门口迎入的杏儿赶忙施了一礼,恭敬答话。面对夸赞没有人不欣喜,她也不例外。只是碍于自家贵主也在,面上收敛着。
见状,梁美人笑的更加春风和煦。
“人也长的清秀干净,还是妹妹会挑人,带进宫这么个得力干将,实在叫人羡慕。”
一番话落,尚芙蕖身边的两名侍女齐齐变了脸色。
她又慢条斯理地转过视线,指着门口那挂水晶帘子道,“陛下当真疼妹妹。”
“风至则鸣,如珩佩之声。这帘子可是稀罕物,又凉快又好听。听说,年前总共只得了两挂。一挂在太后娘娘宫里,没想到另外一挂送到妹妹这里来了。”
垂落的玲珑珠子,泠泠作响,将午后光影剔成斑驳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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