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准一指,“去,先捞两个,让我和小王爷尝尝咸淡。”
第28章 钱途一片黑暗】
月朗星稀,宫门已经落了锁。担心酱肘子吃多容易积食,尚芙蕖还特地领着陆扬转悠两圈,才把人送去宁清宫。
宁清宫是从前罗太嫔的住处。后来她移到外边寺院清修,宫殿也就空出来了。睿王若是玩的晚,来不及出宫,便在此处安置。
回去时尚芙蕖走走停停,让夜风吹散身上的肘子味。
宣室殿内灯烛犹燃,光影跃动。少年睫羽被镀上一层淡金,俊美面容在宁寂深夜里愈发惑人。
尚芙蕖被硬控了半晌,才回过神,注意到他修长手边那张被卷起的图纸。
“陛下。”
她上前见了礼,“这次,这么快啊……”
陆怀自长案间抬眼,“确实,从你俩吃完酱肘子。”
尚芙蕖:……
适逢其时,衣兜里冒出两声唧唧叫。周围安静,更显响亮清晰。陆怀似笑非笑,“是了,还抓住两只蟋蟀。”
尾音微扬,像是戏谑。
耳根有些发烫,尚芙蕖下意识掐紧锦囊口子,不敢再去看他。
“臣妾这也是为了任务。”
“看看吧。”话头被拉回,陆怀将那张图纸摊放到她面前,“我们新到手的云梯。”
尚芙蕖不懂这个,但坚信系统出品绝无坑品,因此只点头,“看着就威风凛凛,像锤不坏的铁头王八,相信有它镇守沙场震慑敌军,定能百战百胜。”
毕竟,面前这位以后会是大辰的中兴之主。
她体贴道,“臣妾听闻东地善木工,多手巧之辈。陛下不妨下道旨意,请几个人来试上一试?”
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麻烦了点,但应该还是能造的出来。
陆怀淡声,“没钱。”
少女瞪圆眼,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能把没钱两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陆怀揉了揉眉心,“从先帝起,国库便寅吃卯粮,捉襟见肘。江淮之地又连年逢雹灾,作物受冻,屋舍损毁。开仓赈灾也不过是剜肉补疮,今年剩下的几个银钱都投进军饷里,多的拿不出来。”
江淮之地富庶,历来税供多有仰仗。
如今被冰雹这么一砸,恰好砸在命脉上。
钱途一片黑暗啊……尚芙蕖沉默良久。
第一次被现实打醒,感受到想象和实际不匹配的难受。她现在才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那些任务奖励,陆怀会那般重视了。
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远比想象中棘手,大辰的繁华只剩一层虚假外壳。若她没有和皇帝一条船,恐怕根本看不到这些,也不会有人敢说出来……
脊背蔓上一股寒凉,尚芙蕖忍不住道,“那陛下先前还赏了臣妾一匣子珠宝。”
天子回她,“你看看朕这宫殿里头还有一样值钱物件?”
为了讨她喜欢,就连那挂水晶帘子,都是从他寝殿现拆下来的。
事实上,尚芙蕖的喜欢并不重要,身份差决定她依靠自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陆怀出身高台天之骄子,素来只有旁人上赶的份,这还是少见地想纵着,甚至隐隐期望得到回应。
但尚芙蕖只顿了一顿,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试探问道,“陛下,锦绣宫的傅容华……您还没去看过吧?”
商贾肥的流油,她继续往下说,“傅容华温柔可亲,风仪过人。臣妾同她相见恨晚,要不替陛下介绍介绍,认识一下?”
其实她入宫这么久,和傅宝珍就没说过几句话。而且凭借对方走路带风的那个架势,就不可能是什么温柔可亲好相与的主。
但这会儿为了凑出钱途,连皇帝都敢硬着头皮忽悠。
陆怀险些气笑。
欺君之罪,她倒是敢。
“这与行骗有何异?”
“怎么能说是骗呢。”她有点急,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道,“哎臣妾的意思是,既然税银周转不过来,那不如先找人借上一笔,回头再连本带利还给她。”
她还是有底线的。
空手套白狼哄骗一个后宫女子的事,做不出来。
陆怀问:“那如何保证傅容华愿意借这笔银子?”
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与其说是傅容华,倒不如说是向傅家伸手借钱。
“陛下忘了吗?”尚芙蕖倾身,鬓角流苏微晃,“傅家是太后娘娘为您专门挑选的。”
所以,这个忙。
傅家会帮。
自古无利不起早,尚芙蕖猜测这次他总该去锦绣宫一趟。陆怀沉吟片刻,却只将候在殿外的齐忠喊了进来,“去寿安宫说一声,晋傅容华为婕妤。”
人既然是太后挑的,那晋位的意思,她自然能明白。
他不曾去过锦绣宫,寻不到晋封理由。但后妃讨得喜欢的并不一定非得是皇帝,也可以是太后。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大辰贾人重租税,傅家做的是布匹海货生意,舟船运货南来北往,落霞州的那条水路是必经之道。
但关津渡口的都水长丞有意刁难,今年扣了不止一两批货物。尚芙蕖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她记得落霞州的郡太守是宋党,明摆着逼其根株附丽。
想来太后便是怕傅家落入宋党之手,才多次在皇帝面前提及傅容华。
宋太师在朝多年,树大根深。先头的顾丞相和杨太尉已经对对碰消消乐掉了,他还是像钉子一样屹然不动,尚芙蕖不由心生担忧,“陛下,那落霞州……还能说的上话吗?”
不会一拧盖子,遍地都是宋党吧。
写完最后一笔,陆怀缓缓举高那张宣纸端量,明灯透过薄纸墨字,与颀秀身影一起投落在菱花窗上。
他声如磐玉,“朕的大辰还轮不到他们说话。后日新任刺史便能到关口,至于那几船货物就直接送到京兆吧。”
尚芙蕖一愣,“可落霞州不是已经有刺史了……”
触及帝王眸底那片冷色,她倏地被扼住脖颈般咽下剩余的话。突然想起与落霞州相邻的州郡,是现戍边老将的故土。书里常氏一脉对皇室忠心耿耿,是陆怀亲政初期为数不多的羽翼……
烛芯结出一点细火花,少年天子道,“落霞州多江河,想来醉入水中抱月而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第29章 泥人多没意思】
陆怀勤政,宣室殿时常燃烛到天明。
太后忧心他身子,便让人在后头修了一间内室,用以小憩。方才送完小王爷回来,时候就不早了。尚芙蕖悄悄睨了眼案上的刻漏,已是子时。
“陛下,您该歇息了,龙体为重。”
她放下书卷,尽量模仿从前话本戏文里的贤妃。
话才说完,就后悔了。
适才没有注意到,今日那张有过一觉之缘的侧榻上堆满奏书。那数量和厚度,属于她小时候要是看到这样的课业,能当场昏死过去的程度。
内室原本就是临时歇息处,只备了一张软榻……尚芙蕖不自觉揪紧衣摆,在到底是向皇帝请示将这些奏书挪开,还是干脆大半夜回菡萏轩间头脑风暴时。
陆怀突然起身走了过来。
尚芙蕖宁愿他没有这么听劝。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还在长个子的时候,宽肩窄腰,渊渟岳峙,已经初具成熟男子挺拔的身形。她算高挑美人,也不免被挡去面前大半光亮。
身影相错间,对方衣襟轻拂过她鬓角的流苏。
恰巧那盏灯烛如被拨动般,火花往上窜了窜,漾出两人相融的影。
水沉香气息在周围幽绕。尚芙蕖不自觉揪紧衣摆,于一室寂静中,突兀出声,“陛下,要不……臣妾打个地铺?”
更静了。
气压略低,天子视线蓦地迎来。
似与往常无异。
但不知怎的,她还是从那不显山露水的面色中,看出他不高兴。
难道是有什么忌讳和规矩,所以这宣室殿的地面睡不得?
嫌不够文雅?有辱斯文?
尚芙蕖很快改口,“实在不行……臣妾在案上趴着睡一宿也成。”
地都不让睡,移奏书还是算了。
烛火映出线条明晰的下颌,少年薄唇微抿,没有回应。
良久,才别过脸。
“随你。”
…
落枕这事有一就有二。
翌日,尚芙蕖是歪着脖子进寿康宫。因心里窝着对不让睡地面规矩的不满,整个人看起来都劲劲的。
太后余光淡淡睨了她一眼,低头拨弄手中茶碗,“这茶用的是今早叶上的新鲜露水,正处秋月繁时,以盘收取。你们都尝尝看,滋味有没有比平时清冽?”
后妃们七嘴八舌夸了起来,谄词令色。
尚芙蕖啜了两口,又两口,实在没尝出来,换了笑脸加入其中。
“尚美人。”
太后突然点她的名,“南水州风雅之地,高人逸士流风余韵,你觉得哀家今日这盏茶如何?”
不怎么样。
没啥味。
好一番搜肠刮肚,也没翻出应景的诗词歌赋,尚芙蕖只能干巴巴挤出一个词,“……别有风味。”
淡出鸟了这茶。
她严重怀疑是路边随便扯了把大树叶子,佩服那些人还能夸出花来。
傅婕妤刚刚晋了位,依旧是后妃中位份最高的,满脸春风得意,“太后娘娘,这秋月茶消渴,令人身轻。让臣妾想起家中的小青柑,醇厚生香,回头带给您和诸位姐妹。”
见她话语轻快,笑逐颜开。
尚芙蕖便知,昨晚齐公公那趟没白跑。
有侍女端上山药枣泥糕,又敛息退下。太后笑着拉过傅婕妤的手,“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
有眼力见的嫔妃已经看出,近日是傅婕妤的主场。宫中向来捧高踩地见风使舵,许多人纷纷道谢恭维。尚芙蕖座位与段采女相对,能清楚看见她眉头拧成细细的两道。
这是有什么过节?
段清淑高雅,不屑于他人争锋相对。即便后期蒙受冤屈,被贬入掖庭为奴,也不肯弯腰折了风骨。
不过,很快就知道缘由了。
太后还是老样子,没留她们多久。秋晚凝霜,寒风渐起,杏儿在自家美人肩上披了件薄斗篷。
才踏出宫门,便听到段美人对着贴身侍女道,“商贾唯利是图,满身铜臭。”
声音不大,偏巧傅婕妤从里出来,撞上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
“段采女这背后嚼人口舌的功夫倒是有一套,旁人哪里能及你?”
段清淑当面被刺,嘴唇抖了抖,只直着腰板道,“左右我说不过你,也不愿同你争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黑白自在人心。”
见她一脸大节凛然,傅婕妤扬起一条眉。
“笑话,你一个小小采女不懂规矩,难道还要我装聋作哑不成?”
“既然段采女自认为清白,便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吧,跪完我就信你那番话不是在含沙射影。”
贴身侍女上前一步,低声,“婕妤……”
傅宝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她在家娇宠惯了,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又得太后青眼,气焰正盛。
扶了扶发髻的金钗,冷哼,“不过一个八竿子外的破落门户,倒也腆着脸和太后娘娘攀亲戚。旁人怕她,我可不怕。”
段采女还是说不出其它话,咬着下唇,屈辱含泪。
春花跪在她跟前磕头,“婕妤、婕妤,我们采女就是这样的性情,高风峻节……从前在家便见不惯阿堵物……方才说的那些话绝无它意啊!”
左一个阿堵物右一个阿堵物,傅婕妤越听越上火,正想让人拉开这烦人的丫头,身后环佩玎珰,有身影缓缓走近。
穿着霜色裙裳的美人,乌发如瀑,其光可鉴。额间贴了一点朱红花钿,愈发衬的香腮胜雪。
傅婕妤冷笑,“怎么?尚美人心善,想帮她求情?”
话音刚落,段采女抬头,投来哀哀目光。
尚芙蕖:“臣妾要回去念书,被挡了路过不去。”
傅宝珍:……
她往旁让了些,少女提着裙摆,怀揣着从太后宫里顺走的茶点,头也不回地喜滋滋离开。
傅婕妤:“有病。”
宫道不远,消息很快传到寿安宫。陶姑姑正将残茶剩盏撤下去,见太后还坐在原地,轻唤一声。
“娘娘,这茶……”
太后视线随来,忽地笑了,“几片树叶子,亏她还能找到词夸。”
“她当真没替段采女说句话?”
陶姑姑摇头,斟酌字眼,“尚美人瞧着倒是个柔顺知心的可人儿……”
“柔顺有什么用?”太后转着腕间镯子,声音低低,“泥人多没意思。”
“等着瞧吧,往后这宫里少不了热闹。”
第30章 得顺着毛撸】
【武略提升至红标,奖励水转筒车。】
【取水灌溉。】
陆怀过来时,少女正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半倚着只绣花臂枕。跟前那名新来的内侍嘴甜讨喜,将她逗的眉眼弯弯。
“陛下来了。”
尚芙蕖见到人,第一时间迎上前。乌檀长发铺满满肩背,不饰珠翠不施粉黛,更显柔顺天然。
胆大不是一日惯出来的。之前她见天子还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发髻衣饰一丝不苟,行礼也是规规矩矩。但自上次被撞破后,便逐渐放飞自我了。
那名内侍极有眼力见退了下去。
尚芙蕖伸手,作势要给他解肩上披风,“东厨新送来几道菜肴,陛下正好尝尝合不合口味。”
不过走个形式。
陆怀不喜旁人近身,通常都会拒绝,但今日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心里奇怪,放慢动作,悄悄往上看一眼——少年面色宁静,还是那副模样。
他不出声,尚芙蕖就是再磨叽也得老老实实解披风。
咫尺相对的距离,能清楚感觉到,对方低垂的视线正专注落在自己身上。伴随两人都算不上平稳的气息,水沉香像染了温度,越过防线,似有若无攀上她的衣袍……
尚芙蕖不敢抬眼。
指尖亦变得笨拙。
偏生那条系带不知怎么绕的成了死结,难以解开。
她额间渗出细汗。陆怀从这个角度看,最清楚的就是那双莹白漂亮的手,十指纤纤,如新剥笋尖。
她爱漂亮,还染了宫中流行的丹寇。红与白对比强烈,鲜艳似火,烧的人心口一阵阵发热……
好半天功夫,尚芙蕖终于解开系带,将那件披风从他身上扒下来。
一室安静。
两人都沉默无言,不去看对方。
良久,陆怀出声打破,“日后……便由你来替朕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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