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芙蕖伸直胳膊,刚要摇晃,但被云心抬手拦住。
“贵人,这个签是求解者掷。”
尚芙蕖一愣,指了指特地递到柳姑姑怀中的陆清和,“他还小,恐怕捧不稳这个签筒,也不会掷。”
“父母与子女血脉相系。”对方语气温缓,似托于荷叶上的露水,“您帮着掷,也是一样的。”
这里说的帮,自然不是完全由她来掷的意思,是要她手把手去引导孩子。
尚芙蕖点点头。
一手拿着上面,一手托住签筒底部,先试探性地将东西放入孩子手中。这个岁龄,还有本能的抓握反应。
陆清和下意识抓紧手里事物。
他不会摔东西,脾气极好,到了手的便紧紧抓着。
眼下虽然看不见什么,但出于对尚芙蕖的信任,还是乖乖抓着。
“和儿。”
尚芙蕖尽量柔和着声音,唤了他一句。
小孩眨眨眼,空洞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将签筒握的更紧了。这样的目光,尚芙蕖看一次心底就酸楚一次。
眼眶微热,她又哄道,“跟阿娘一起玩好不好,手上这个东西叫做签筒,现在我们一起把里面的东西甩出来。”
陆清和很听她的话。
平日里不论哭的有多厉害,在她怀里总能安静下来。
尚芙蕖扶着孩子软嘟嘟的手背,试着摇晃起签筒。哐哐,实木相互撞击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很快,啪嗒一声。
一支桃木签掉了出来。
尚芙蕖弯腰捡起,扫过一眼。上面刻的都是晦涩难懂的文字,独有沧海遗珠四字,使人印象深刻。
她将签拿给云心。
对方仅仅只是眼尾一扫的功夫,便将东西拢入袖中。速度快的尚芙蕖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
“小贵人应是丢了一件重要之物。”
可不是吗,丢了眼睛。
尚芙蕖屏气凝神,还在等他接着往下说,给出一个好法子。可对方在说完这句之后,便没了声响。
她只能主动追问,“法师,请问那要如何找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云心说道,“贫僧不能泄露太多,但您回去后不妨问一问,看近来有没有什么重要之物遗失。”
尚芙蕖听出话外音,一愣。
“还有这位小贵人——”笼着那只桃木签筒,云心目光倏地放在奶娘怀中的陆齐光身上,恭敬说道,“也请掷一签吧。”
虽不解其用意,但看了看还在好奇仰头四处的打量小女儿,尚芙蕖扶着她的手,也摇了一签。
啪嗒。
她再度捡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支签比其它的都要长出一截。没等递给旁边的云心,陆齐光高兴伸手要来抓。
尚芙蕖牵过大女儿,也请了一签,随后将两支一并交过去。
年轻的僧人低着眉眼,半晌后方道,“一签为百福具臻。另一签……”
他施了一礼。
“贵不可言。”
第175章 桃花符】
舆车沿官道一路疾驶,马脖子上的铜铃在风中摇响。陆云祉先前已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正捧着陶姑姑给的糕点盒子,边吃边凑过来小声问。
“皇祖母,百福具臻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我们的长安是个有福气的。”太后打心眼里最喜欢这个孙女,捏了捏她盈润的脸颊道,“这辈子都会平平安安,顺风顺水的,什么苦都不用吃。”
求签求的是个心安。
但想到小孙女得的那一签,她不由垂了垂眼帘,敛去眸底翻涌的情绪。贵不可言……大辰的公主、金柯玉叶还不够贵吗……
霞光自摇晃的车帘间穿入,尚芙蕖翻出小儿子衣领里的那枚白玉长命锁。从前她与陆怀提过一嘴南水州的旧俗,所以三个孩子满月后都收到了这份礼物。
鲜红的编制红绳,串着那块剔透无瑕的白玉,入手细腻温润。背面以篆书镌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
摩挲着上面的凹痕,尚芙蕖若有所思。
云心法师说清和是遗失了重要之物,但孩子身上她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不管是长命锁还是象征身份的玉佩都好端端的,连条划痕都没有。
“太后娘娘。”
她心底觉得奇怪,只能转问穆太后,“和儿这段时日,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
方才禅师的那番话太后也听到了,可孩子托付给她后确实没有遗失,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印象,摇头道,“既然不是身上的物件,便先回去找找看吧。”
也只能这样了。
暮影沉沉,蝉鸣时短时长。
不远处的落日下一辆马车背道而驰,隔着那重夕晖,车窗挂了串新鲜栀花,随风轻轻摇荡。
尚芙蕖认出那是王家的马车。
看方向,应该是向着城外去的。
“听说,王家的女儿近日中了暑气,身子不适。”太后说道,“他们夫妇二人应该是要将人送到外头庄子休养。”
王双鹭就是王砺夫妇的眼珠子。
女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紧张的不行。专门将人送去庄子静养,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王家的马车逐渐远去。
空气中只弥留一股淡淡的栀花香气。
…
那串栀花被人摘下,收了进来。
花瓣软绵绵的,有气无力耷拉在一只洁白掌心上。王双鹭病了好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圈。
少女的身形本就纤细,如今风一吹,广袖飘飘,愈发弱不胜衣。
王夫人心疼的厉害。
这样的情况,之前宋广嗣纠缠时也出现过一次。
她只当是对方又缠上了,做鬼也不肯放过自己女儿,所以两眼一睁就是骂,嘴角都骂到上火起泡。
“这人沾上晦气,喝凉水都塞牙缝。”捏着那枚桃花符,王夫人一脸纳闷,“怎么就拿成求姻缘的了?”
她今日特地带女儿去云天寺,本想求一枚平安符护身,结果回程时才发现,那个小沙弥竟拿错了。
“扔了吧阿娘。”
王双鹭靠在窗前,面容被轻纱抚过,略有怔怔然。
尚家在槐市要买大雁的事,这几日私底下传的纷纷扬扬……雁为忠贞之鸟,终身成双,也是六礼中必不可少的贽礼。
所以有人猜测,这是与薛家好事将近,准备上门提亲了。
她这才失恋,转眼便拿错一个桃花符,不免觉得扎心。
“反正留着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王夫人去握女儿的手,“咱们是平安要求,姻缘也要求。让菩萨保佑你喜乐安康,再得个如意郎君。”
刚失恋呢。
王双鹭僵硬牵了下嘴角。
而从头迟钝到尾,日日往女儿心上扎刀子的王夫人,今日在神像前上的那腾腾三炷香终于发挥作用,茅塞顿开,发现不对了。
“鹭儿。”
两只眼盯在女儿脸上,王夫人压低声音,凑近问道,“你告诉阿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母女俩关系亲厚。
因此王双鹭只微顿下,便没有隐瞒地点点头。
王夫人当即眼前一亮,“哪家的小郎君?要不阿娘请个人去问问?”
“问不了了……”王双鹭苦笑着摇头,“就是阿娘你几日前告诉我的,挑买大雁,要拎着去薛家提亲的那一个。”
“尚、尚小公子?”
王夫人被这一记炸的脑子嗡嗡作响,要知道前不久她还乐呵呵地和自己女儿八卦说,尚家小公子要是定亲,这京兆估计得多一半伤心人。
没想到,自己女儿也在其中。
“鹭儿你怎么会……你见他也没多高兴啊?”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双鹭这会儿是真的想笑了,“阿娘,他一点都不喜欢我,我怎么笑的出来?”他连知道是她的帕子后都要还回来,界限如此分明……
“那现在……”
“现在娘你先把那符扔了,我看着头疼,眼睛也疼。”
“好好好。”王夫人忙不迭答应。云天寺香火钱足,求的符都是各自再套个绣袋,她将上面朱红的系线缠了缠,往窗外丢去,转身搂着女儿哭道。
“鹭儿,我的鹭儿,你怎就这般命苦呢……”还没及笄的时候,被宋家那混不吝盯上,提心吊胆熬走宋家,结果眼下轮到她看上别人,又没戏了。
“阿娘别哭了。”
王双鹭拍了拍她的后背,其实这些天她也差不多也已经想开。
人一辈子又不只有姻缘一件事。
过去了便过去了,拿得起放得下,正好借去庄子休养的机会缓一缓。
“你怎么也不早说唉。”
在外端庄得体的王夫人,懊悔不已,“早知道我们就抢先薛家一步,阿娘也多到尚家大姑娘那里去露露脸。”
“这不是谁先后的问题,是尚公子喜不喜欢和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王双鹭声音逐渐平静,拿出她从前说过的那句话,“不情不愿的没法成,成了也是怨偶一双。”
王夫人更是心疼。
但大局已定,名草有主,总不能真的使什么下三滥伎俩去截胡薛家。王夫人重新坐直身子,正待再宽慰女儿两句时,马车突然缓缓停下。
车帘一掀,探入家丁激动的脸——
第176章 沧海遗珠】
“夫人!喜事!郭夫人到我们家提亲来了!”
“郭夫人?”
王夫人愣了下,想起先前席间对方提过一嘴的外甥,不由侧眸去看女儿。
暮色收尽,只剩最后一点残影,笼罩在少女苍白恬静的面容上,仿佛一件剔透易碎的上好瓷器。
王双鹭轻轻摇头,“阿娘拒了吧,女儿暂时想缓一段时间……”
王夫人将车帘抬高了些,轻叹一口气,“让大人回绝郭夫人吧,好意我们心领了,让她的外甥别耽搁了。”
不料家丁说道,“不是郭夫人的外甥,郭夫人帮忙说亲的是尚家。”
“尚家、哪个尚家……”王夫人咽了下口沫,是她理解的是那个尚家?可尚家不是要向薛家提亲吗?
报信的家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十万火急赶过来的,但也没能磨去那股激动劲。
“就是宫里头宸贵妃的那个尚家,郭夫人是受托前来为尚家小公子向我们姑娘提亲的!”
他话音清晰,这次字字落实到位。
王夫人眼珠子登时瞪的比那匹马的都大,仍是难以置信,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是尚家小公子尚清……向鹭儿提亲?”
“是啊夫人!”
家丁面带喜色,眉飞色舞,“千真万确,人现在就咱们家的大堂里,大人让我过来问问姑娘,有意可否?”
说着,他目光看向坐在马车里的王双鹭。
后者坐在原地眼都不眨一下,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天降馅饼彻底砸懵。
于是他又说道,“要是有意大人就应了,但要是姑娘不喜欢尚小公子的话,那大人便要婉拒……”
“应应应!”
王夫人话烫嘴似地替女儿交出答复,“你快去、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大人,就这个!我们鹭儿就他了!”
她就说嘛,云天寺的符管用!
见家丁扯过那匹快马脖子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疾驶的背影。
王夫人长舒出一口气,神清气爽,正要让车夫快些赶回去时,眼前倏地一晃。
原本坐在马车里的少女,竟提着裙子跳下来了。
“鹭儿?”
“阿娘,那个符!”
她得先把求姻缘的灵符找回来!
…
那枚桃花符被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王双鹭一会儿放在袖中觉得不稳妥,一会儿换到衣襟里也怕不小心弄丢了。
看女儿转来转去,手上的东西都被捏软一角。王夫人索性拿了只带锁的小木匣给她,装进去后正好抱着。
最开始的那股热血冲脑缓和了点,她有些疑惑,“鹭儿,尚家怎么突然就和我们家、和你提亲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连女儿这头她都没看出来,更别提从早到晚几乎只用一个表情的面瘫尚清了。
但这话问王双鹭也不知道。
不过能来王家提亲,已是意外之喜。京兆不少达官显贵拿子女姻缘做交易,如若尚清真是看中她条件,便能说的通了。
最后一线黄昏沉入地平线,远远就能看见府中上下点了灯,暖色连成片。进去之前,王夫人再三叮嘱。
“记住,等会儿进去其它的什么都别说,反正咱们先把人揣到衣袖里,往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王双鹭点头应下。
母女俩一进大堂,正中央那个身穿丁香色衣衫,身材略微圆润讨喜的妇人,便笑意吟吟迎了上来。
正是郭廷尉之妻,曹氏。
“我这脖子伸的都长了,可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郭夫人拉过王双鹭的手,那日其实多为解围,眼下才是真正的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女云髻峨峨,乌眸婉婉。
如明珠之辉光,其华璀璨。
难怪就连尚家小公子那般冷清的性子,也喜欢她……
“你家女君这模样生的可真好。”郭夫人不吝溢美之词,又道,“我这次过来的用意,夫人和姑娘应当都已经知道了。这里就一个要紧问题——”
“王姑娘是否也有意于尚家小公子?”
她问的和方才家丁捎带过来的差不多,意思却截然不同。
先前是看不看的上,这次是不是真的喜欢。
王双鹭被这般直白的话,当面问的两靥飞起一抹霞色。
这下子什么病都好了。
顾念女儿家面皮薄,曹氏只打量了下她的表情,便心里有数了。
不由笑道,“既然如此,这纳采礼你们先收下吧,王姑娘的名字与生辰八字,我拿了好去回尚家求吉卜。”
两家都觉得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六礼走的很快。
吉卜一出,聘礼便送上门了。玄纁束帛、黄金玉器、鹿皮函书等,皆是贵重之物,足以看出尚家对王双鹭的重视。而纳完聘财,这桩婚事这才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看着流水般抬进门的聘礼,还有那两只嘎嘎直叫的大雁,王夫人只觉整个人像脚踩棉花一样的飘飘然不真实。
果然摆脱宋家那摊子晦气后,她的女儿就立马时来运转!
…
平安符被挂在帐幔的四角流苏上,尚芙蕖愁眉苦脸。
她已经坐在这儿,听陆清和身边侍候的奶娘等一群人,回忆了半个多时辰。别说是重要物件,就算是新到手的拨浪鼓,也翻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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