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梁思吟含笑到她跟前见礼,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同她介绍,“这是臣女的女儿,梁妙言。”
她这一趟毒妇之名传遍三河九郡,根本没有人想起,她曾为天子嫔御。而本该两年的行程拖到如今,也完全是因为她杀红眼了。收拾一遍后意犹未尽,决定再碾回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于是写了三十多封加急请求信,催命似地给尚芙蕖送。半夜睁眼都有一封,主打一个死缠烂打。
“微臣恭请皇后娘娘圣安。”沈恪脸上有淡淡的无奈。
见过礼后就像个煮夫一样,抱着女儿杵在一旁无语望天。
“你先带妙儿去喝碗热羹暖暖身子,我同娘娘说会儿话再过去。”梁思莹转了下手炉,语气柔和,却差使的得心应手。
沈恪轻叹一口气,向尚芙蕖请示后便抱着孩子去了。
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向的夫妻。尚芙蕖不由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当初安排两人同行,可没有半点要当月老撮合的意思。
没成想,梁思吟在三河九郡大杀四方的同时,还能抽空生个孩子……强悍的人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让娘娘挂心了,他这几天被马车颠吐,有点闹小性子。”梁思吟落后半步,同她到廊下躲雪,望着穿梭天地间的飞絮,说道,“娘娘也知道,如今梁家只剩下我和五叔了。”
“他不喜拘束,只是前半生同我一样,被困住了。既然如今我接手梁氏,那重任也该由我担着,总不好再拿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去困扰他。”
她说的平静。
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自然。
尚芙蕖却表情复杂,“所以,你就看上沈恪了?”
她这里的看上,并不一定是正常的男女之间的爱慕与追求……果然,对方轻轻笑了,“还是娘娘了解我。”
“他很合适。家中只有一位孱弱母亲,没有复杂的关系,就意外这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去周旋。野心不大,足够惜命。另外……也足够聪明。”
她不找蠢人。
很没意思,还会拖后腿。
早间霜露在檐下凝成薄薄的冰棱,将落欲落。尚芙蕖心里为沈恪抹了一把泪,“你不会是给他下药了吧?”
“我虽是卑劣之人,但也不屑用这种自轻的手段。”作为新晋鹰犬爪牙,梁思吟这些年在外恶名远扬,身上沾着的那股淡淡血腥味,即便是上好的熏香也压不住。
“一壶酒罢了。”
她所算计的,便是沈恪内心并非对自己毫无波澜。
慕强是人之常情。
天长地久与一位智谋过人的年轻女子待在一起,即便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或多或少也有作为同僚的欣赏。尤其是沈恪这种并不强势性格的。
酒不足以乱|姓,但能帮忙推上一把。
尚芙蕖有些头大。当初光想着将她丢出去咬人,忘记了也有可能咬身边人,害得沈恪这一趟害失去了清白……
“你见过他母亲了吗?”
几年不见,再见小孙女都会喊祖母了,沈夫人怕是受的刺激有点大。
“见过了。”梁思吟拍了拍衣角上的碎雪,目光放在远处,“就是她支持沈恪入赘我梁氏,让妙言随我姓。”
顾家坟头都长草了。沈恪能力有余,奈何是条随遇而安的咸鱼,由她提着前进,再合适不过。
沈夫人只是普通妇人,大字不识。
但能在有限条件下,教养出沈恪这么一个儿子,本身就不是目光短浅之辈。
门前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不知被风霜覆盖过几回,口中含珠积着雪水。旧时梁前燕子已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巢穴。视线回到未有丝毫变化的皇后身上,梁思吟笑道。
“倒是娘娘,风采依旧。”
尚芙蕖摆摆手,“说这些有的没的……对了,你这次是要留在京兆?”
与沈恪相反,梁思吟是闲不住的性子。
要是静悄悄,必定想作妖。赋税察州这趟将她扔在外好几年,但接下来要放到哪个位置才合适,尚芙蕖还真没想好。
梁氏适合用于动荡不安之际。而眼下时和岁稔,万物得宜……
“只要娘娘愿意给臣女一口饭吃就好。”
似是看出她的纠结,梁思吟笑盈盈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娘娘从前一出手就扣下臣女好几年薪俸。我便是再不懂事,如今也指望这点黄白之物养家糊口。”
两人才进了殿内,咚咚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在那团人影撞过来之前,尚芙蕖连头都没回便咬牙喊道。
“陆齐光!”
小姑娘树袋熊似地熟练从身后挂上来,那双手也不知道刚刚摸过什么,冰的她打了个激灵。
“你又不穿斗篷跑出去了?”
尚芙蕖一边倒热茶给她捂,一边正要将人扯下。
扎着粽子髻的小姑娘突然伸出脑袋,直勾勾盯向跪坐在对面的梁思吟。
她素来不怕生,胆大包天到连陆怀都觉得头疼。
而在她打量对方的同时,梁思吟也在观察她。自己离京之时,这位小公主尚未出世。尚芙蕖的女儿,长的自然像尚芙蕖。
年岁虽小,却已能看出柔和清丽的五官轮廓。独有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画龙点睛般赋予了攻击性。
第180章 后记2】
她睫羽浓长,如两把扑簌的小扇。眼珠漆黑,像漂亮的黑曜石。此刻,正凑到自己跟前喊道,“梁大人。”
是大人,不是夫人。
梁思吟柳眉更加舒展,笑着回礼,“公主殿下。”
风雪愈甚,北风呼呼卷着软帘。殿内炉子烧的正旺,温暖如春。小公主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在她身旁说了好长一会儿话。
与同龄孩子不一样。
长宁公主感兴趣的并不是吃什么玩什么,而是那些某某官员的大小事宜。才是蒙学时候却已经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类典故,如数家珍。
手中的茶水漾开细微涟漪。
梁思吟低垂着眼睑,从中照出自己掩藏极好的那一抹震惊。
可惜了……偏是个公主……
不待她平复好心绪,小姑娘便回头去扯尚芙蕖衣袖,“阿娘阿娘,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给我再寻一个夫子吗?”
稚嫩的手忽然指向她——
“我想要这个!”孩童嗓音软糯,语气却理直气壮,没有半分拘谨,简直不像是在向他人讨要。
梁思吟看见对面的皇后,额角明显跳了一跳,随后将人牵回身边道,“还好意思提,赵女傅都不知道到我这里说过几回了。”
“说你实在调皮捣蛋,试着用琴弦去切果子、天天扯你哥哥的小辫子,还偷偷钻狗洞想跑出去玩。”
尚芙蕖说着说着,给自己气笑了。
“随便拎出来一件,你阿爹都要生气抽你手心。这还是赵女傅一个人实在看不住你,才到我跟前请求的。”
此前只有陆云祉一个,一对一还好说。
如今多了一个哭包,一个混世魔王,她精力有限,明显应付不过来了。但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新的合适的。
“阿娘。”陆齐光眨巴两下大眼,抱着她的胳膊道,“我以后不会钻狗洞了。”
茶盏挡住弯起嘴角,梁思吟盯着小公主那两个羊角双髻。心道还挺严谨,只保证了这一件事……
显然只有这一件能做到。
“好不好嘛,阿娘。”
见小女儿眼巴巴望向自己,尚芙蕖无奈叹了一口气,“这事得等你阿爹过来,我和他商议一下。”
陆怀卷天卷地,卷自己也卷孩子。
几只崽子出世后,就自觉将后面的重担挑走。小女儿古灵精怪的,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师傅,还是他更清楚些。
而且她总觉得……梁思吟这样的,不太适合为人师。
不料提到陆怀,陆齐光脖子缩了缩,眼底隐隐闪过一抹心虚。
“啊,怎么还要找阿爹啊……”
尚芙蕖经验丰富,一见她这副模样,眼皮便跳了跳,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不会又惹祸了吧?”
实在不怪自己,小女儿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脾性。
但等到晚间陆怀过来时,也无波无澜的,不像是被捅了什么马蜂窝。天气冷暗的早,四四方方的夜色笼罩,那簇风灯在霰雪中朦胧,疏落地照在窗棂上。
“我先去更衣。”
对方卸了护腕,蔽膝轻扫过她膝前,依旧十分委婉。
尚芙蕖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迟钝了,自然知道什么意思。等他进后间湢浴,随手翻出一个话本子打发时间。
是从他那只匣子里拿的。
当年因那些避火图没好意思再去打开,这几日才发现,里头的话本子竟全是自己没看过的。陆怀见她喜欢,索性将一整个匣子都送到椒房殿里。
不得不说,她和陆怀品味相近,就喜欢这种泼天狗血与剧情齐飞的。
上面都看的差不多了。
她翻动两下,视线突然被底下一本封面雪白、没有名字的吸引住了。
将其抽出,铺在膝上。
灯火流淌,墨痕犹新,那些字不是拓出来的,而是人一个个誊抄下来的。尚芙蕖顺着第一句话看去——咸鱼美人×纯情帝王
“???”
名字一出来,她就认出是原作。
扎在心口的那根名为小儿子的鱼刺,被拔出后,陆怀彻底释然。系统也不再对剩下的原作内容遮遮掩掩。
反正说与不说都已经没有影响了。
但提过这么多次原作,亲眼看到还是第一回 。
尚芙蕖挽了挽袖子,兴冲冲便想开啃。
看看没有所谓养成系统的牵线搭桥,就凭陆怀从前那股子劳资很高贵,谁也不配的矜持劲,到底是怎么熬到近而立之年,才把她成功诓到手的……
水沉香混着潮湿的水汽侵入感官,从身后覆了上来。
脖颈一凉,有水珠自他发尾滴落,顺着她的衣襟滚入。
青年修长两指按在那本没来得及合上的书上,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
“好看吗?”
“陛下的字自是京兆一绝。”尚芙蕖顿了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又想抽回那本书,但没成功。
陆怀连书带着她手一并扣下,“还没抄完,等抄完了再给你看。”
“好。”
她确实更喜欢啃完本。
身子被转了个方向,案前灯火被夜色压的有些黯淡。陆怀披散着半湿不干的墨缎般的长发,衣襟被沾湿一小片,看样子是没来得及擦就出来了。此刻正轻声问她。
“冷吗?”
他亵衣雪白,领口敞开,衬着雾蒙蒙的眉眼,流露出惊人的秾丽。
像那些风花雪月话本中的艳鬼。
尚芙蕖视野似乎也蒙上水雾,然后……诚实摇了摇头。
陆怀微微挑眉,将人往怀里一捞,“那我冷。”
非常生硬的撒娇。
这人即便学了那么几成也是虎学猫,皮像骨不像……鬓发被揉乱,披帛被扯落,从案前蜿蜒至到屏风前。他今夜似乎心情极好,兴致也极高,尚芙蕖被逼退到角落里,按住脑袋,重重吻了下来。
他平日待她大多温柔,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暴露出内里的强势与占有。尚芙蕖被他亲的险些站不住,睫羽湿润,好不容易抓住对方放她喘气的空,赶忙撑开面前之人的胸膛,说道。
“等、等下,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嗯。”天子点头,“有事躺下说。”
第181章 后记3】
尾音绵延,低柔沙哑。他这话莫名说尚芙蕖一股子羞耻之意。人家进谏要么是正儿八经递折子,要么借典故进言,到她这里画风怎么瞧都怎么不对劲……
“之前不是说要给宁儿再找一位女傅吗?”尚芙蕖尽量让画风变的正经起来。
“嗯。”陆怀拉过她的手,打量那漂亮纤长的手指。指尖带着淡淡的粉,气血足,都是他几年精心养出来的。
“你有合适人选了?”
“是……也不是。”尚芙蕖轻叹一口气,“不是我挑中的人,而是宁儿她自己看上的。你也知道,这丫头自小就有主意,想的就和别人不一样。”
她嘀嘀咕咕,“看上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刚回京兆的梁思吟。”
自己的崽子自己清楚。
陆齐光本来就是混世小魔王。要是再到梁思吟手上滚一遭,汲取阴谋诡计之精华,她不敢想象,几年后出来的,会是个什么混沌邪恶体。
但陆怀思忖片刻,却道,“可以一试。”
“啊?”
这下她躺不住了,坐了起来,“那是梁思吟,能把人唰唰做成菜的,你确定……要让她教宁儿?”
还记得前年,三个孩子出宫玩时,又捡到一只鸽子。陆清和是一边包扎一边哭,长安因为长大了,性子逐渐沉稳,所以只说要带回去和自己的灰鸽子凑对。
唯独这个小的,语出惊人。
提及旧事,尚芙蕖愁眉苦脸,“长宁当时可是掰着指头凑到我跟前,说要让它们鸟生蛋蛋生鸟,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算盘打的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有点善心,但不多。
“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忧的。”陆怀伸手为她揉开颦蹙的眉心,不禁笑道,“长宁性子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赵书苒品性如兰,信奉君子之道。
但帝王不是君子。长安本质良善,又受她教导的时间最长,聪慧有余,行事却不够果断决绝。
他有想过拎出自己幼时学的那一套。
可一对上大女儿那张与尚芙蕖相似的脸,便怎么也舍不得逼迫了。
不过没关系。
这个舍不得,还有其它两个。
“什么好处。”尚芙蕖捋了一把帐子上垂落的流苏,“你别拿安慰话哄我。”
“哪里就是安慰话了。”陆怀轻声,“大辰要的就是虎狼之君。”
当皇帝他肯定比自己有经验,需要什么样的储君他也肯定比自己清楚。既然已经这样说了。
尚芙蕖也就决定先安排梁思吟过来一段时间,试试效果。
正好这人不能闲着。
一闲就心思活络,牙齿痒痒。
将她游荡在帐外的那只手抓了回来,顺带着扯上帐幔,陆怀欺身上前,眸色在黑暗中更显幽邃。
他语调缓慢喑哑,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指尖却已经轻勾在她腰后的系带上,“这下可以安心了?”
后宫只有一人,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如今连灯都不取了,等于是不打招呼不与她客气了。
79/88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