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骨攀上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酥麻感,陆怀指尖都在发颤。
“走开。”
“为什么?”她倾身凑的更近,那双黑白分明天生含情的眸子凝向他。
陆怀下意识躲开目光。回过神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实也是这样。不知从何时起,竟不敢与她对视。
“可你明明很喜欢的。”
少女嗓音清甜,尾音绵软,带了几分委屈。伸手摸上他的脸,正向自己的方向,轻轻覆上前。
原来那日就是这样……
他心口跳的厉害。
和印象中一样,少女的唇极软,像一瓣莲花。
陆怀依旧被动,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悸动和不受控的躯体,让他无所适从……他确实不玩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套,但或许只是一个契机。
一个将埋伏已久火星点燃的契机。
火焰顺着脊椎骨一节节攀升,焦灼却又找不到出口。他在不知不觉间,反客为主,攥着那截纤细的手腕。少女鬓发被揉乱,眸光流转似含轻水。
陆怀一直都知道她生得极好。
他能分辨的出美丑,只不过像一朵花或是一株草,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从前看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这张分明没有丝毫变化的脸,却莫名多了说不出的紧张与心悸。
“陆怀。”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凑上前,喊他的名他的字……颤栗感如软刺密密麻麻扎入骨髓,夤夜冷风陡然拍开窗桕,有飞蛾撞翻灯盏。
当啷一声倏地惊醒。
陆怀睁眼坐起,气息未平。外头正下着潺潺夜雨,满耳淋漓。四周却一片寂静,水沉香浓郁,弥久不散……
看着被弄脏的亵衣,他有种破了戒之后的手足无措。
良久,才喉结微滚,捂住双眼。
疯了、他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梦到这么……她有旧情难忘,当日那个男子分明也是忘不了她……
这与窥伺他人之妻,又有何异?
烛火重新亮起。
换了身干净衣物的年轻帝王,披散着湿答答的长发,搦着笔管抄写心经,尝试使自己重新恢复平静。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灯焰笼罩着他紧锁的眉心,一半面容被衬得剔透如玉,而另一面却陷在阴影里,轮廓冷锐似出鞘剑刃。
落在宣纸上的字迹,看起来与以往别无二样。
只有陆怀自己知道。
那股浮躁与杂念根本压不下。
…
他有意要避她。
尚芙蕖倒没觉察出什么,毕竟从前都是她主动躲的。
而且天子向来都是这样,对后妃视而不见,能离多远就多远,生怕下一刻哪个就会脚崴了,不小心往他身上摔。
直到——
自己一脑袋撞上对方小腿。
她真不是故意了……就是觉得东厨做饭清汤寡水的,没滋没味。
忍了好几年实在忍不住了,亲自上门指点一二,委婉暗示人的口味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人似乎越来越好说话了。
她阿姐带着孩子和离后开了一间铺子,近来生意越来越好。担心她在宫里过的不好,刚刚寄了一笔银子恐吓着收下。
兜里有钱,还没盘算好要加几个菜,结果转头就被那只正好跑过的黑猫绊了出去——
乐极生悲中,她只恍惚捕捉到面前一道人影。
是个好心人,不避让还伸手接住了她。
但惯性的缘故,尚芙蕖还是一脑袋磕到那人小腿上。
听着沉闷的一声咚,应该是见青了。
她捂着额头,不好意思地抬头,“多谢……”
在看清那张俊美冷肃的脸,后半句抱歉顿时卡在喉咙里。
扶她的不是别人。
正是当今大辰之主。
被男人修长手掌握住的手腕隐隐发烫。体温透过相触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节间的薄茧。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圈的更紧。
尚芙蕖愣了下,“陛下?”
没有回应,只有微重的呼吸声。
大着胆子正要抬眼去看,天子终于松开手,退后几步似乎极深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
第196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8】
尚芙蕖坚信这个后宫迟早都会被遣散。
一直到宋党倒台,猢狲尽散,京兆下了大半年的腥风血雨,朝堂空荡。让她们滚回家的诏书就是借着这个时机下的。
能重返南水州,重新回到爹娘身边。尚芙蕖激动地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早早收拾好包袱盼的脖子都长了,就等着日子一到立马拎着跑路。
但隔天就被立后诏书糊了一脸。
接过去时她还有点手抖,如遭雷击,而站在面前的齐公公,临走前露出一个祥和笑意,友善提醒,“陛下今夜过来取灯留寝。”
空廊落叶,深砌苍苔。
万物凋谢,西风穿过袖袍,衬得亭中那道背影有些孤零零的。沉默听完齐忠的回禀,陆怀对上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眸底是深秋无声的寂寥。
什么旧情难忘。
他还是强留下了人。
不知道是年少过分压抑,克制隐忍过头的缘故,自从那夜之后,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见她……
不是没有尝试过压制,只不过没有用。
刻意只会让他自己难受,随后得到的是更加变本加厉的反噬。
她未必能接受他。
事实上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受这份煎熬与折磨……陆怀心里很清楚这点,所以下诏书前他数日未合眼,想着索性不遣散后宫,将她一并留住。
但那些女子年纪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
不借这波余威,后头想要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总不能真让她们在后宫待一辈子,死后与他记在一页。
一整日都神思恍惚,什么都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捱到晚间,华灯初上,他却迟疑了。
等下……要和她怎么说?
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情丝作茧,自困自缚。两人正经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她只怕还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了也并不喜欢他。
这是在强制,他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但没办法她要跑。
时序立秋。
枝头柿子红通通的,像一盏一盏高挂的喜庆灯笼。进宫数年天子第一次踏入菡萏轩,与她说的话便是——
“朕立你为后,以后你就留在宫里。”
他自认语气算平和,但对方却像是领了什么处死的签令牌。双腿一软,咚地就这么直挺挺跪下来。
“陛下,臣妾……臣妾实在冤枉啊!!”从方才的满头雾水,到眼下听到这话,尚芙蕖醍醐灌顶打了个激灵。
以后就留在宫里……
这话从一名不近女色冷淡无情,甚至前不久才杀的人头滚滚的君王口中说出。并不会让人生出半分缱绻,只会往坏的地方想。
死了也算留在宫里。
想到其它人都能好胳膊好腿地回家去,怎么偏就自己一个人倒霉成这样喝凉水都塞牙缝。
尚芙蕖愈发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臣妾这些年虽然给董容华使过绊子、在太后面前给梁容华上过眼药、还咒骂过陈美人……但臣妾真的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夺人性命的事啊!”
自己的确没那么老实,可其它人分明更不老实啊!她忍不住啜泣道,“求陛下放臣妾回家吧。”
似乎说错话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女子双肩微竦,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仿佛一夺被雨水洗涤不堪一折的垂露芙蓉。陆怀敛去眸底深色,尽量不打草惊蛇,“别哭了,我不会杀你。”
玄色衣袍似是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她果然下意识抓住,顺着爬上来,泪水涟涟,“谢陛下宽……”
“但也不会放你走。”
目光落在那张芙蓉面上,她睫羽上还沾着水汽,陆怀递过去一方帕子,放轻语声,“你想出宫探望家中亲人可以,去完就得回来。”
看着她暗松一口气,却没什么异色。他顿了顿,不自在地补充道,“要是敢跑,我就让人抓你回来。”
说完,他悄悄打量对方神情。
还是没有丝毫异样,只有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的长舒一口气。许是盯的久了,她反而望了过来。
那双眸子才刚哭过,雾气缭绕,如陷潮湿的烟雨之地。
他耳廓不受控制地蔓上热意,下意识又要垂眸掩饰。但那双扯着他衣袍的手,往前挪了挪,尚芙蕖问道,“那陛下留寝是要再过一会儿等天黑,还是……现在?”
原本是要现在。
毕竟来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对方这份出乎所料的接受能力,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与冷静。
一句话成功破防。
陆怀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像只煮熟的蟹子。
“不许胡说。”
他来势汹汹,跑的倒是快,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仓皇而逃。
尚芙蕖又是一头雾水地目送。
后宫遣散了,他要是真立她为后,那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孩子出世后就是储君,什么都是现成的。白捡的天上馅饼和人生赢家,这得少奋斗多少年?
长的还好看,不要白不要。
所以等晚间天子过来时,她表现出十分的积极。寝殿只点了一盏明灯,光亮朦胧,她特意打扮过,如瀑长发柔软地贴在耳侧,施礼时素白纱衣盖过半截手背。
似乎不习惯她这番热切反应,陆怀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不念着孟家了?”
内敛沉稳之人,极少情绪外露。
但这一句中积压数年的酸气,还是扑了尚芙蕖一脸。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不对。她怔在原地,许久才总算抬起脸。
“臣妾……为何要念着孟家?”
她眼中的茫然不解不似作假,心底那根弦忽地被扯动,陆怀像是意识到什么,伸手将她拉到跟前。
眸光一动不动地定定落在她身上,灯火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只露出边缘模糊的一点,逆着光,他面上神色复杂难辨。
尚芙蕖被盯的头皮发麻,才终于又听到对方那道冷静的嗓音。
“你不喜欢孟朝进?”
“孟朝进?什么孟朝进?”她愣了一下,又看了面前之人一眼,两人终于对上脑回路,“陛下兴许是误会了,臣妾对他只有幼时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第197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9】
他面上还是那样,并无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尚芙蕖还是一下就看出来,是在高兴,非常高兴。
即便稳如老狗,周身氛围却是咻咻冒小花那种,藏都藏不住。
而且她还确定了另外两件事,一件是对方误会自己喜欢孟朝进。另外一件就是——陆怀喜欢她。
半个时辰前,她还只当后宫不能走的太干净,留自己一个当吉祥物。
可眼下看来,还真不是。
尚芙蕖露出神奇的表情,毕竟先前没有半点表露迹象。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陛下是不是……喜欢我?”
他低垂的睫羽微微一颤。
半晌,哑着嗓应了一声,“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胸腔中的心脏鼓噪起来,声音大到两人都能听到。其实她只要靠近一点,不难发现这个秘密。
就像现在这样。
其它的话甚至没有必要讲了,已经胜过一切言语。陆怀倒了盏茶,轻轻推到她面前,“再多待半年吧,半年后……去留随你。”她要是真的态度坚决想走,是留不住的。
毕竟,他想留住的从来都不只是人。
热烟袅袅,氤氲在她那一段眼尾。
陆怀掌心忍不住出了点汗,思索自己提的半年是不是有点多时……那盏茶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接了过去。
她目光与他相对,问,“陛下这般是因为恩情吗?”
“并不全是。”
若当日是旁人救他,也会报答,可绝不是这种把自己整个人搭进去的方式。
他吃这套,但得看人。
“那不用半年了。”她思忖下道。
风轻云淡的一句,陆怀却整个人一怔,浑身的血凉了大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那张俊美的脸血色紧褪,苍白的吓人,尚芙蕖连忙去扯人,“陛下,我的意思是不用等什么半年,想直接留下来。”
“当真?”陆怀这才缓回来。
时至今日,他自认什么都没有了。是帝王难以避免的孤家寡人结局,索求她无异于手摘明月。
“你想好了,真的愿意留下来?”他凑的极近,语气轻的像是生怕惊走一只蝶。
“臣妾认真想了想,比起外头的那些,还是更喜欢陛下。”
她张口就来,陆怀顿时耳朵红的像要滴血,他微侧过脸,光影攒动,一瞬间的燎亮璨若珠华。
心口砰砰跳动,深藏在血液间数个日夜的悸动躁热,再也难以抑制地汹涌而出,有决堤之势。
尚芙蕖以为他又会说什么不能胡说之类的话。对方却掀了幔帐,将她一把推进去,“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他声线低哑,染了绮念。
帐中漆黑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紧绷急促的呼吸声。尚芙蕖倒在柔软的被褥间,长发如泼墨,感受着腰间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指尖不由微微蜷起。
像这般近,还是落水那次。
但当时情况紧急,无心作他想。而不是如今这样……
炽热生涩的吻缠了上来,原本平静慢热以至于显得冷淡的水沉香,在沾惹体温后热烈的惊人。
容不得她胡思乱想,隐忍数年的情思与妄念一朝找到出口,隐隐有失控爆发的迹象。与他这反应相比,尚芙蕖都显得冷漠了。
但他亲了许久,将衣裳扒个精光后,只纯盖被子搂搂抱抱。
尚芙蕖:????
怎么回事?
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突然又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判断。难道其实不是喜欢她,而是……需要掩耳盗铃?
女子躯体于陆怀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唯一一次贴近,也是与她……像朵柔软的花。他身形是完全成熟的,气息也是成年男子所具有的侵略性,可神色却青涩忸怩,极具反差。
把认知范围内能做的都做了,身体里的那把火依旧没有半点消褪的痕迹,反而更加难受了。
他归结于自己经验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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