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佩玉连连摇头:“可别这么说,若换作是我,最多举一次手。”
乔蝶也点头附和。
三人相聊甚欢,第三盏茶见底时,卧房内传出一声嘤咛。
三人急忙起身向卧房走去。
乔蝶先是服侍藏老喝了水,才附在耳边喁喁私语,告知有客。
藏老浑浊的眼睛如萤火微闪,几息后才转到祝佩玉的脸上:“祝吏书回来了?一区情况怎么样啊?治疗疫疾的方子有了吗?”
祝佩玉愣怔了片刻。
她不知藏老是刚刚睡醒的原因,还是头热影响了思维,祝佩玉感觉她的反应有些滞缓。
祝佩玉调整心情,微微一笑:“回来了,疫疾的方子也寻到了,藏老放心吧。”
藏老微微点头,感叹道:“有方子了就好,有方子了就好。殿下就不会那么累了,咱们都不用那么累了。真好,真好。”
祝佩玉眼角微皱,面色不改,并点头附和:“是。”
藏老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了祝佩玉身侧的师凉夏身上:“小师你也来了啊。”
师凉夏端着食盒行至榻前:“是我,藏老您今日感觉如何啊?我今日做了乳鸽汤,现下应该还热着,您可要胃口尝尝吗?”
藏老笑着点头:“好、好、好,辛苦你了小师,每日都来照应我这个糟老太太。”
师凉夏从食盒端出汤盅:“藏老别这样说,您还年轻呐。”
藏老笑的开怀,谈话间,一大碗汤就见了底。头上出了汗,人似乎也有些精神,被乔蝶搀扶着带出去晒了晒太阳。
师凉夏此时收拾好了食盒出来:“我就不久留了,祝吏书可要一起走吗?”
祝佩玉下意识看了眼藤椅上的藏老,藏老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这一切都好,过两日应该就没事了。”
祝佩玉应好,乔蝶亲自将两人送至院外,才对祝佩玉道:“郎中说了,老师只是睡多了所以有些迟钝,祝吏书不必忧心。”
祝佩玉点头道:“郎中都这么说了,想来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乔吏书还是多留心一二。”
乔蝶道:“那是自然。”
祝佩玉这才与师凉夏一同离开。
郡守府面积虽与王府差了的远,但也十分宽敞,别院与后院更是有好长一段距离。
“怎不见大小姐?”
师和煦并非师郡守的大女儿,而是老来得了个小女儿,所以格外娇宠。师和煦因此有些鬼灵精怪的小大人的特质,被祝佩玉戏称大小姐。
“幺妹那性子?”师凉夏无奈扶额:“昨日想练字帖,兴许今日就想练武了,估摸去缠着蒋副将去了吧。”
“女子多习武也是应当,强身健体,也能在危机时刻保命。”
“是啊,母亲都由着她。她就更无法无天了。”
两人一路畅聊,倒也相谈甚欢,从师和煦聊到师家其他人,师家大小姐早已成家分府别住。另外两个少爷也早已嫁人。
“那你呢?”祝佩玉问。
师凉夏不解:“我什么?”
祝佩玉:“郎君已到了适嫁年龄吧?”
这问题十分唐突,甚至很没礼貌。被祝佩玉直愣愣的问了出来,师凉夏再好的脾气也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恼火之意。但他情绪收敛的极好,只是沉下眸色:“我未婚妻因病罹难,虽未婚配,但已定亲,她家要求我为她守孝三年。”
祝佩玉并不知道还有这规矩,当即颔首道:“抱歉,恕祝某唐突了。”
师凉夏摇摇头:“祝吏书能当面相问,总好过从旁人口中得知。毕竟旁人口中,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他说罢,神色落寞的对祝佩玉一行礼,转身跨进了后院的大门。
祝佩玉目送他远去,远远一望,好似一位依依不舍的娘子目送情郎。久久,她才转身奔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路过角门时,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向藏老的居所。
可惜藏老的院门紧闭,她贴着院墙走了一段路,终于寻到了一个矮墙,只是距离很远,她看不真切,只知道藏老依旧躺在藤椅上,不远处的凉亭下,翘着二郎腿的乔蝶,正惬意品茗。
第28章
疫疾一天天转好,原本死寂的磐宁城,也终于恢复了生机。凤思楠来的第六日,迟到的接风宴安排上了。
藏老身子依旧不适,她的学生乔蝶替她参宴,与祝佩玉同坐一席,她显得格外热情。
“祝吏书看着气色好多了。”
从死气沉沉的一区,再到热闹鼎沸的晚宴,祝佩玉都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藏老年事已高,近来又高热反复,多亏乔吏书照应,你也辛苦了。”
“惭愧惭愧。”乔蝶急忙为她倒了杯酒:“乔某不过是做分内事;岂敢和祝吏书同日而语?”
两人相互寒暄了半天,祝佩玉感觉都要被她灌饱了。干脆将酒杯揣进了怀里:“吃菜吃菜。”
举着酒壶的乔蝶尴尬一笑,又开始了为她布菜。
祝佩玉:“……”
不知道藏老怎么适应的,反正她适应不了。
她有些怀念她的殿下了,于是目光落在首席上。凤思霜神色懒散的喝酒,偶尔与蒋幼柏耳语几句。
师孤萍几次想要向她敬酒都被她漠视了,万幸礼公主殿下和善,与师孤萍有来有回,相聊甚欢。
“祝吏书!”师和煦人如其名,像个六月的小太阳,一路穿过人群挨着祝佩玉豪放坐下:“三兄让我来问问你,伤好些了没有啊?”
祝佩玉看了眼左肩:“老样子,还是不敢用力。”
“那我让三兄煮药膳时,带出你那份可好?”
“那感情好,只是不麻烦吗?”
师和煦嘿嘿一笑:“给旁人煮自然不麻烦,给你可就不一样了。”
“我可是听说了,”乔蝶一旁打趣道:“祝吏书回来这两日,天天都把心思放在了后院的角门上。时不时的和师三郎创造偶遇呢。”
祝佩玉有些羞赧:“莫要胡说,不过就是结伴去看藏老罢了。”
“哎呦呦,”乔蝶蛐她:“怎地?你是找不到我们院子的路,还是一个人害怕呀。非要人家郎君陪着。”
师和煦也跟着笑:“那就说好了,明日三兄做药膳时,做一份给你。”说罢,小太阳溜走了,不一会儿,照耀蒋幼柏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时不时还低语两三句,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祝佩玉的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在说着什么秘密。
气氛一片祥和时,丝竹声乐一停。众人正疑惑时,铃铛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引的众人目光齐齐侧目,不多时,身着舞衣的郎君长袖遮面缓缓步入场中,脚踝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悦耳声响。
彼时,古琴声回荡,男子一甩广袖,娇艳的容貌落入首席的三位眼中。
凤思霜看的漫不经心;师孤萍笑的老神在在;凤思楠则是微微笑着,耐心而又礼貌。
祝佩玉则是一挑眉:哦,原来是这段剧情。
郎君是师孤萍准备的,目的也很纯粹,哄皇女开心的,若皇女喜欢皆大欢喜,若不喜欢也没什么损失。
书中,温心为此吃了好大的醋。
所以祝佩玉下意识看向温心,却发现温心正在盯着自己看。
祝佩玉:“……”
还有功夫看我呢?心可真大!有人正在勾引你未来妻主也不管了。
“原以为温掌柜为祝吏书豪掷五千两的事是谣传,”乔蝶又在打趣:“今日得见温掌柜看祝吏书这眼神,当真是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左一位温掌柜,右一位师三郎,祝吏书当真好福气啊。”
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祝佩玉可能眼拙了,她分明瞧着温心那是再看窝囊废的眼神。
祝佩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乔蝶连连摆手:“祝吏书莫开玩笑了。”
“是你在和我开玩笑。”祝佩玉冷哼一声:“好好的心情都让你给毁了。”
她烦躁的起身离开了席位。
圆月高悬,夜风凉爽,吹去一身躁意,净了手回程路上,回廊尽头下月白色袍角随风飘动。
祝佩玉脸色发沉,低头思虑犹豫良久,理智让她不要理会,可行动不由自主,最后在右拐与直行间,选择了后者。
她脚步很轻,轻到已走了温心身畔,他都未曾察觉,只是被突然出现的一张冷脸吓了一跳。
祝佩玉冷眼看着他失措的样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温心脸色微微一变,定了定神后,傲娇道:“我才没跟着你呢。”
祝佩玉“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结果袖口被人牢牢扯住,祝佩玉挣脱不得,无奈回过头来:“又怎么了?”
温心低头垂眸,红唇翕动:“对不起。”
祝佩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态度十分不耐烦。
温心攥着袖口的手又紧了几分,喉咙也似被人掐着无比紧绷,明明心中打好了一长篇的腹稿,可此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硬着头皮道:“我说对不起,那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声音很软,看起来有些无助和无措,唯有月光怜爱,为他打下一片光。
祝佩玉没有回应,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觉得温心又在戏耍她。
他从来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示好,转过头又会莫名其妙的发火,或者莫名奇妙的暗害她。
空气格外安静,静到足以听清温心紧张的呼吸声。
久久,温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自取其辱,于是仓皇松开了指尖紧攥的袖子,红唇翕动:“我回席了。”
说着,绕过她先回一步。
刚压下的烦躁再次心烦意乱,转身回了盥洗室又将脸洗了个彻底,凉意带走几分焦躁,才决定回席。
晚宴的丝竹声乐依旧,只是气氛有些诡异,祝佩玉一踏进大厅,就收获了数道注视。
师孤萍哈哈一笑:“恭喜祝吏书啊。”
众人亦是齐举杯盏道喜。
祝佩玉一头雾水:“小的愚钝,还望大人解惑,这喜……喜从何来?”
师孤萍道:“诸位为磐宁奔波辛劳,不得放松,为犒劳诸位,礼公提议玩了一场抓阄的小游戏,有获金银者、有获衣饰者……祝吏书最是幸运,得了今日彩头。”
她言此,指着堂下跪着的舞郎,随性做词一首:“轻歌曼妙夜,筵席得美人。从此枕畔多风月,罗衣香风起,珠帘卷春意。恭喜恭喜。”
众人亦起哄:“恭喜祝吏书。”
祝佩玉额间青筋一跳,转眸落在凤思楠的脸上。
凤思楠带着上位者的高傲,嘴角戏谑的向上翘着,瞥了眼堂跪着的舞郎:“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舞郎的头埋的很低,闻言也不敢抬,只是轻声道:“回贵人,奴唤红纱。”
“嗯。”凤思楠微微笑着:“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注1】的确是个令人无限遐想的好名字。”
众人笑成一团。
落在舞郎耳中无比讽刺。
他姨母以五两银子卖给了舞坊,坊主是个大腹便便的娘子,数不清多少个夜晚被她压在身下肆意摩挲,好在生了一张不错的皮囊,才幸免成为榻上玩物。只因坊主要留着他的清白,卖个好价钱。
他只能勤勉练舞,只盼未来主人能因自己的舞姿,稍稍待自己好些。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个玩意儿,可沦为彩头,被人当成低贱的物儿,他还是心如刀绞,面如炙烤,只能将头压的很低。若是能将他埋在此地最好。
尽管知道自己的主子就在身后,他也不敢回头去看,他很害怕,她脾气是好是坏,可娶夫了?夫郎主子好相与吗?能不能容的下他。
又或者,他只是被随意玩弄后,转头又被贱卖增送给他人。
这种对未来不确定性,让他十分恐惧。
这时,他又听贵人柔声道:“就是身子弱了些,不知能不能抗的住。你是不知,你的这位主子,可是自诩一夜七次娘呢~”
堂中先是一静,旋即哄笑声四起,纷纷打趣起祝佩玉。
唯有红纱僵直的背脊一瘫,害怕到瑟瑟发抖,一夜七次,他会被玩坏的吧。
刚刚听闻,她来自北洲,难道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娘?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身畔多了一人,余光一瞥,只瞧见一双白色的绣花鞋,上绣有几朵红色小花,如开在寒冬里的腊梅。
这时,鞋的主人缓缓躬身,几乎要将她的手矮放到地板上,对他轻声道:“起吧,跪久了膝盖疼。”
红纱莫名感觉眼眶一热,他呆呆的抬起头,烛火下,他微红的眼眶格外清晰,我见犹怜。
他也瞧清了她的容貌,那分明是个娴静端庄的温雅美人。
他怯怯的将手放进她的掌心,她的掌心很凉,他下意识的瑟缩,被她牢牢窝在手里。
祝佩玉微微用力,将红纱拉起,直至两人比肩而立,才对凤思楠揖礼道:“小的深感礼公主恩泽,不胜感激涕零,定牢记礼公主之恩德,来日涌泉相报!”
凤思楠扯着嘴角,眼中覆满寒霜,语气却温柔至极:“如此?本宫已经开始期待了呢。只是孝敬本宫的时候,也莫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才好呢。”她眸色敛起寒意,偏头怜爱的看向凤思霜:“对吧,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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