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夏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在情报中,没有人敢相信会有鬼仍跟他原来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说到这,主公问起时透:“你知道那对母女的去向吗?”
产屋敷通过鎹鸦知道了当时的大致情况,安排了鬼杀队队员去村落安葬冤死的人们,接回了伊织,但那对曾出现过的母女却不知所踪。
时透偏头,沉默地回想,主公知道这孩子总是神思混乱,便耐心地等着他回忆。
时透的眸光暗淡失色,他说道:“死了。”
产屋敷语气平和,对时透没有产生任何质疑。他其实是个很心软的孩子,世人对他的偏见都是多余的,耐心问道:“怎么死的?”
“她想救我,被食头鬼吃掉了。”时透无一郎腰背挺直,他又想起了那日的血雾氤氲,木然看着地面。
主公没料到会是这样,叹道:“人真的很复杂。”
她为了自己的丈夫做了很多错事,最后却选择救了时透。逝者已逝,她会与自己的丈夫去地狱,难以再评判什么。
“那她的女儿呢?”产屋敷继续问道。
“我杀了她。”
一室寂静,落花无声。
第6章 倒戈
时透无一郎走出了主公的庭院,坐回了银杏树下。他在记忆的薄雾中,慢慢捡起满地的碎片,回忆着那晚发生的事。
食头鬼掐住了他的脖子,獠牙狠刺,殷红的血洒向黑夜,薄雾染上了血。
但时透不是待宰的羔羊,他迅速调整呼吸,在食头鬼还要张嘴时,一拳砸中了鬼的下巴,后撤步拉开了空间。
时透用撕下的衣料缠紧虎口,重新握紧了日轮刀,回转斩击,使出了霞之呼吸叁之型。带着霞光的刀刃,照亮了整个黑夜。
食头鬼跳到一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这个柱的味道可真好,蓬勃而出的力量在里面翻涌,让食头鬼恢复了大半体力。看来还是个特殊体质。
这种感觉让食头鬼想起很多年之前,他瞻仰过的那位上弦一大人,平静之下拥有的汹涌力量,让人眩晕。只要把这个柱吃了,说不定就能像那位上弦大人一样强大,还有机会得到无惨大人的认可。
丑陋的鬼面浮出青红的疙瘩,将白骨层层迭迭地包裹了起来,食头鬼背后的白骨摇晃,语气中带着轻蔑和贪欲:“也不过如此嘛。”
随着时透的重伤,鬼已经能看清他的动作了,不再像战斗前期那么难以招架。这个柱他吃定了。
时透握住日轮刀的手坚定,眼神平静决绝,没有任何动摇。一个一鬼对峙着,杀意流转,他们同时起跃,都抱着击杀对方的决心。
很快人鬼交手了数十招,食头鬼后撤了几步,脚后跟积攒了厚厚一堆尘土。
奇怪,太奇怪了。
这个柱明明失血过多,速度也变得迟缓,但攻势却与之前相差无几。
漫天的霞光,悄无声息的靠近和干净利落的动作,都让食头鬼脊背发凉。脑袋好像只剩一根细线维系着,稍有不慎,少年手起刀落,细线切断,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这个小子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在战斗。为什么会有人类不惧死亡,那明明是连鬼都害怕的幽暗。
这么个硬茬还怪邪乎的,鬼咬牙切齿。
食头鬼身后的骨爪抓不到时透,每一次的出力,换来的都是一剑挑破和斩击。
为了时透无一郎自乱阵脚,食头鬼甚至一边攻击,一边诡笑着出言挑衅:“我脚上的头骨也说他们来自鬼杀队,虽然不好吃,可挂起来却格外好看,要不要跟你以前的同伴打个招呼啊,你也要有这样的觉悟早点过来跟他们团聚。”
毒蛇般的言语,锁上人的脖颈。那些白骨齐齐面向时透无一郎,空洞的眼眶发出无声的控诉和呼喊。凡人之躯,成了鬼的饰品,这是多么可悲。
时透没有任何反应,那双无神的眼看上去傲慢极了。
但接下来的打斗中,食头鬼才知道,时透也不是毫不在意,这个柱下手越来越重,还专盯他腿上的位置疯狂连击。头颅四落,又不破碎,看上去就是有意而为之。
又一道霞光四散,食头鬼整个脚骨被生生切断。
真是晦气。食头鬼气急败坏,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死,骂又没回应。这样下去,非得拖到天亮了。
这时食头鬼的余光看到了惠子。这个可怜的女人被时透救下来后,又匍伏到她丈夫的灰烬中,了无生气。
食头鬼歪着脑袋,肚子中传来阵阵怪笑,他想起来其实柱也不是全无弱点,他之前听到那只乌鸦的话了——鬼杀队不能杀人类,他们要保护人类。
食头鬼三两步跳到惠子身边,给她投掷了一把匕首,阴森森说着:“想为你丈夫报仇吗?我帮你,你给我杀了他。”
女人刚刚被摔在地上,满身淤青,又被鬼散尽的火焰灼伤,手掌尽腐。她听了这话,缓缓抬头,看着远处的时透,濒死的疯狂中透露着绝望和恨意。
时透皱眉,这鬼龌龊的手段真是没完没了。
接下来的战斗,食头鬼不再逃往高处,而是不断地用新生长出的手臂攻击时透的手腕脚腕。他要打掉时透的日轮刀,弄断时透的腿,然后让惠子找准时机捅穿这个柱的心脏。
惠子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对时透根本造不成威胁,但时透一面要应付食头鬼的缠斗,好几次化解完食头鬼的攻击,转身就看见这个女人已经在自己身后,高举匕首,形状疯癫。不仅如此,还要护着她,不让自己的剑术误伤到她,甚至连鬼的袭击,他都要替那个女人挡去。
战斗一旦有了顾虑,局势就开始向一边倾倒。
终于,又一堆白骨砸落,时透无一郎来不及躲开,腰被砸得弯曲,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身上凝结的伤口全部破裂。血隐在黑衣之中,暗红妖冶。
时透的眼中多了几分疲倦。
只要把这个女人杀掉,事情就可以变得简单起来。杀一恶人,但只要他还活着,自然能救下千人万人。
鬼杀队的职责是守护善良正义的人们,不是守护所有人。时透甚至连善良正义的人们都不愿界定,他只要听取主公的命令杀鬼就好了,躲在他身后的人,死伤与他何干。
但他不想违抗主公的命令,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斩杀眼前恶鬼,无需做多余的事。
食头鬼在时透无一郎受伤之际,诡笑着跳过来踢飞了日轮刀。没了刀的柱,威胁就变得更小了,他略一出手就拧断了时透的胳膊,将人踹飞了数米。
尘土翻滚,血衣疯狂吸附污秽,时透无一郎浅绿的发尾凝结了一层血垢,清隽的面容灰扑扑的,他一路翻滚到惠子跟前。
碎石不断往皮肤里扎去,熟悉的疼痛感,已经让时透无一郎麻木,连眼皮都懒得一抬,本就沉沉的绿眸变得黯淡,坠入黑夜。
食头鬼此时可以直接把这个柱直接杀死,却起了玩心,他靠过来叫嚷道:“惠子,杀了他,为你丈夫报仇。”
鬼杀队不是最喜欢保护人类吗?天天叫嚣着灭鬼灭鬼,那就让他们死在同类手里。这些人临死前的挣扎与悔恨,是一副绝佳的美景。
惠子跪坐在地,死盯着发呆的时透,眼眶狰裂,冒出血来,她猛然抬起手,刀刃对准了时透无一郎的心脏处。
时透懒得动弹,他已经尽力了,神思又开始飘浮——人与鬼究竟有什么差别?人和狗又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吗?有区别吧。
忽然一滴泪砸在了时透的脸上,他有点懵,勉强聚焦到现实里,他看到女人凑到他耳边轻语道:“谢谢你。”说完,转身将匕首扎进了食头鬼的脖子。
食头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脖子就被匕首扎穿,他怒吼一声,把惠子掐到悬空,怒斥道:“你在干什么?”要她杀柱,不是把刀刃对准他。
惠子满脸血泪,狠唾了一口,哀痛说道:“苍介根本不想这么活着,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没有任何神志的恶鬼苍介,可能会心安理得的茍活着,从此与杀戮为伴。可他有,他拥有了人类的回忆,也记住了自己的罪恶。
自从失误吃了他们的儿子后,苍介就躲在阁楼上,不见天日。看着妻子和女儿把迷晕的人送到眼前,让他吃,他很痛苦,却无法表达,只能浑浑噩噩地接受。
他不明白妻子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又坦然地做着这一切,直到家里出现了另一只鬼时,他才明白,有人在背后指使着一切。
食头鬼觉得没有完全丧失神志的鬼很有趣,居然还能跟人类一切生活,便教惠子如何饲鬼。
不要见阳光、要吃人,还有那终有一日会好起来的希望。
原本还能残留些神智的苍介,随着吃的人越来越多,对血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身躯开始溃烂发臭,逐渐变成现在那么一副怪物模样,除了惠子和优夏,他不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
他成了彻头彻尾的鬼,是食头鬼,把这一家都拖入了地狱。
苍介见到时透无一郎的第一面时,就有一种死亡的预感。当他从屋顶跌落时,终于找回了还是人类时的那份轻盈。
苍介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惠子,想为她拭泪,却无能为力。只有自己死了,妻子和女儿才能解脱。有罪的是他,不是她们。他只能喃喃留下了最后一句遗言:“抱歉……惠子。”
惠子仰天大哭起来,心爱的丈夫死去,等待的希望没有到来,扭曲的执念换来的是苍介的痛苦。捡起匕首时,满心的恨意溢出,她恨这个杀了苍介的少年。
但看着负伤的时透,惠子举着匕首的手晃了晃。
这个少年拥有一双很干净的绿眸,阴郁迷惘,像隔着层薄雾。当薄雾散尽,里面却是温柔的霞光。赴死之时,是那么坦然无畏。
如果自己的儿子还活着,长大后或许也能如时透一样吧。惠子苦笑起来,癫狂哀恸,一滴清泪落地,她最后一次真诚地俯身,对时透说道:“谢谢你。”
谢谢他结束了这一切的痛苦。比起无一郎,她更恨以他们一家为乐的食头鬼。
时透哑然,瞳孔微微放大,变故发生太快。女人的泪滚烫,几近要将他灼伤。而那恶鬼已经当着他的面,折断了惠子的脖颈,大口吞噬了起来。
顷刻,尸骨无存。
时透躺在原地,指尖生寒,他低语道:“不要。”喉咙里的鲜血涌上,涩苦腥甜。
第7章 过往
时透无一郎被折断的右手趋于麻木,他看着愤怒的食头鬼,左手缓缓搭上右手,传来“咔哧”一声,骨头复原的痛让他眉间沁汗。
食头鬼饱食了一顿,看到时透无一郎的异常举动后,直接扑了过来。
游戏该结束了,他没有耐心再玩下去了。匕首还扎在侧脖处,那个愚蠢的女人居然敢偷袭他。
时透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如挺拔的松柏,清冷疏离,他周遭的气压变得更加低沉孤寒。
利爪划破薄雾,食头鬼在即将触碰到时透的那一刻,薄雾四起,像三月刚融的初雪,冰冷的触感让人不寒而栗。方才还站在原地的人不见了。
风没有带来气息的浮动,雾却送来了死神的低鸣。有什么东西好像断掉了。
一阵风吹来,白骨散落,头颅滚到了一袭黑衣之下。少年的刀刃上滚落一滴血,沉重地砸在了食头鬼的白骨之上。
很痛。太阳明明没有出现,鬼却被灼伤得痛不欲生。
时透收回日轮刀,冰冷讽刺:“没见过这么弱的鬼。”
不用再束手束脚的战斗,加上体内有一股奇异的情绪翻涌,时透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更加飘忽轻盈,负伤的身躯不再是拖累,他的神思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日轮刀上。
霞之呼吸·柒之型·胧。
时透无一郎语调端得闲散低沉,眼睑耸拉。
食头鬼愣在原地,眼前那个少年消失了,周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眼前只有白色的光圈一层层荡开,看不见听不见。
下一秒,丑陋的恶鬼发出惊天的痛苦哀嚎,断裂的声音乍现,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头颅掉落却无力回天。原本还在自我修复的鬼身开始腐朽,正快速地变成一堆黑灰。
柱重新出现,哪怕一身狼藉,满身血痕,依旧是那傲慢无礼的姿态。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其身上,霞明玉映。
手起刀落,清亮的剑鸣止住了风。
食头鬼的身体在地上打挺,他发出尖锐粗糙的嘶吼:“你给我站住,不准走,我没有输!”可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透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有对这边施舍一个眼神。
活着——死去——成鬼——再死去,这一路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在忽视他,目光永远不会在平庸的自己身上停留。哪怕后来他留下了很多人的头颅,让他们空洞的目光只能看向自己,仍是徒劳。
没有人会多给他施予一个眼神,就连这个杀死他的傲慢的小子也是。
自己明明就要成功了。不甘心,好不甘心,食头鬼怒吼着。
···
银杏叶落下,飘到了时透无一郎身上,他用手掸下,坐在自己的院子中,望着云发呆。
每次结束任务后都是这样,他既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痛苦。灵魂居于虚空,那片空茫泛滥再泛滥。
时透觉得自己又忘记了一些东西,想了好久,记忆依旧是一潭死水。
方才听到那句“我杀了她”之后,一贯温润如玉,似修竹般的主公第一次失态,面带诧色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时透不是个乱来的孩子,背后一定有隐情。
时透顺着产屋敷的引导,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一晚。
食头鬼已经被斩杀,时透无一郎的任务圆满完成。那股在体内活跃攒动的气息渐渐平息,疼痛开始一股一股袭来。他撑着唤出银子,虚弱说道:“回总部汇报吧,叫人来。”
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女孩倒在不远处昏迷不醒。怕还有恶鬼袭扰,时透需在这里守着,等天亮了再离开。
银子听话地飞走了。
时透无一郎的呼吸有些凌乱,他冷脸走到树下,倚靠着树干慢慢平复。
忽然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时透的视线范围内。
优夏满脸泪痕,本该不谙世事的眼中,露出不符合年龄的老陈和疲惫。她的手里拿着那把从鬼烬中拾取的匕首,握刀的手抖动得厉害,牙齿都在碰撞打颤,一步一步靠近重伤的时透。
时透无一郎面无表情地抬头,冷眼观世,无情无欲,静静地等候优夏的动作。
优夏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时透无一郎。因为他的到来,一切都毁了。
她亲眼看见父亲被当做恶鬼斩杀,母亲被食头鬼吞噬,“家”也被毁得只剩断壁残垣。这种绝望不是只言词组就能描绘出来的,她需要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仇恨被推到了她面前,成了最合适的选项。
食头鬼在死之前也还不消停,他时而哀嚎,时而诡笑,不消停地发出鬼动静,大喊大闹地在后面蛊惑优夏:“这个人害死了你的父母,杀了他,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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