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确定走了的时透无一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了。被发现了也不躲了,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远处。
“你回去吧。”伊织有些头大。
“处理一下伤口。”好言相劝。
“我先走了。”伊织狠下心来,没再回头看一眼,她不能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对最终的命运,伊织毫无怨言。
伊织一路向前走,时透无一郎不放弃地跟在后面,两人一直走到曦光初明,月亮未落,与太阳在东西两侧并列。
朝霞与暖阳一同到来,时间宛若静止,林间鸟鸣四起,薄雾缱绻充盈着四周。
今天一定会是个晴朗的天气。
伊织无奈停步,看向地面:“都讨厌我了,还跟着我干什么?”
沉默跟着的时透无一郎,绿眸中恢复了一些神采,伊织算是承认了身份。他快步上前,想要去直面看着伊织。
却又听见伊织在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无用的人应该找个角落,茍且过完无用的一生,不要出来制造麻烦。我现在打算照做了。”
时透无一郎愣在原地,那要触碰的手缩回,他被这话堵得语塞,垂着脑袋低声说着:“我当时……我……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的话没有说出口,伊织抬起头,背对着时透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清泪:“我知道你当时说这话的原因,没错,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为了让你难受,从一开始就全是错的。”
让时透无一郎活着,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情,伊织不能心软,不能让既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时透无一郎十四岁就该戛然而止的命运,随着她的出现有了变化。
一直觉得失败的某件事,其实早就成功了。如那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地布局着,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失败。
两人命格纠缠,如沙漠里那层层迭迭虫子在她面前所演示的。生迭着死,死覆着生。
时透无一郎救她千千万万次,她每一次亦愿为他赴死,所以蹉跎到了现在。
唯独还剩那最后的审判,她的死亡将正式为时透画上新生的起点。
伊织的声线有一点颤抖,她强撑着说道:“如果你希望变得更不幸,就跟上来。”话音落下,伊织没有留念着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月下的阴影处又只剩下一个人。
这一次,时透无一郎真的不跟了。
他只是想上来道歉的,他等了足够久,在看到伊织还活着的那一刻,无数委屈的情绪堆栈,他想要一个解释,甚至一句谎言也好。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伊织才没有死,她受了伤才没办法马上回去,所以也不能来见他的。
但现在不是隔阴阳的死别,却要被无视忽略。那句句霞柱大人刺耳,完全不似之前的亲昵,而是疏离的推拒。
他不会变得更不幸了。
第71章 呼吸
伊织在荒野走了很久,最后无处可去,又回到了海之滨这片沙漠。
不明不白醒来后,伊织发现是竹田千鹤救下了她。还被告知无法介入活人世界的任何因果,这块沙漠里多了新的客人。
对于离开后又老实回来的伊织,竹田千鹤一点都不意外,她行走在热沙中,淡淡开口:“回来了。”
“嗯,”伊织回复,情绪低到谷底,无精打采,“我碰到他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听到这话的竹田千鹤,慢慢转身,眼神中带着难隐的探究,偏头问道:“他又找到你了?”
“对。”
竹田千鹤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她生出闲心浅笑:“有点意思。”
伊织那日确实死了,优夏出现在身后,用匕首刺中了她时,伊织都十分冷静。
优夏恨着时透无一郎,那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更恨着伊织,明明与自己身世一样,她有什么资格站在时透身边。如今她不人不鬼地活着,全是拜这两人所赐。
恨意刺骨,优夏她夜不能寐。
同样是被时透无一郎所救的人,为什么他时透无一郎对自己这么冷漠厌恶。那双交拢的手扎眼恼人,令优夏觉得恶心。
优夏痴狂笑着,时透那么在乎伊织,看着伊织死掉,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啊。会不会像她母亲一样,悲伤失态,溃烂求死。
这是这幻想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无情掀翻。
就算伊织重伤,优夏也杀不了她,加入鬼杀队这些年后,她不再懦弱无力,伊织很快打掉了那把刀刃,将人钳制在了地上。
成为鬼的优夏,没有在太阳下焚烧,反而能够好好地行走在光明下,这太不对劲。伊织扯落优夏脖子处的围巾,那底下的刀痕醒目,是日轮刀确切留下过的痕迹。
“你怎么活下来的?”伊织单膝压在优夏的胳膊上,看着这怪笑的女孩问道。
优夏被压制得完全无法反抗,还在痴笑着。脖子处那边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游走,恶言道:“那当然是因为要你们先死啊。”
一粒粒牙齿从血色的经脉里挤出来,可怖惊悚,组合起来咬住了伊织的衣摆。越吐越多,如铁臂一样反压住了伊织。
优夏发出不明的尖叫,脖子处的裂口扩大到一定程度终于停止了。很好地躲在皮肉里,没有被太阳晒到分毫。
优夏开始疯狂地与脖子里的寄生鬼说话,他们是独立的,他们是一体的,没有人能想到会有这种形态的鬼。
之前伊织听到的那嘈杂的说话声,全部切实存在。两个头的鬼,原来就是她!
伊织挥下日轮刀,将被鬼附着的残余衣料切开,迅速往后退着。腹部的伤口滴血,那水气朦胧,剑招利落。早就有一点心理准备,不至于被这骇人的一幕。
但优夏比想象中要难缠许多,这场偷袭比想象中来得更早,发生在预料之外的白天。
伊织日轮刀的颜色似汪洋,深邃幽蓝,在平和心境下,刀的颜色还有加深的趋势。
起势过后,伊织冲着优夏的背后而去,这鬼既不敢出现在阳光下,只要没有阴影的地方,都能即可将其灼烧。优夏作为普通人,不可能打得过身为剑士的她。
优夏不断闪跳,她一点都不惧怕。她以隐的身份潜伏在鬼杀队这么久,在伊织回来后暴露前,可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人类不是散沙,但人类总是愚蠢地信任同伴,将脆弱的死穴暴露,如同随意采撷的红果,摘下的瞬间就是枯死的时刻。
比如:伊织那曾经致命的手伤。
那躲在优夏体内的鬼,发出只有他们能够交流的声音,嘈杂离碎。优夏往密林有阴影的方向躲避,伊织若想将其斩杀,就必须选在恶鬼占优的地方。
似那千年的暗夜,和连荫的阴影。
伊织在迈入幽冥之门时,就与那预将到来的死亡有了呼应。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她追击或者后退,都改变不了结局。
伊织看着那回头鬼魅笑着的优夏,已然有了决断。
这个鬼不能留,优夏知道鬼杀队太多消息,如果今日不赴死去追,最后的决战中,惨伤的就不会只有她一人了,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太阳光完全渗透不进来的林间,优夏在寄生鬼的调度下,在林间灵活跳跃。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优夏身上鬼的浓度也依旧不高,还有那特殊材质的束缚遮掩,很难察觉异样。
与鬼共生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伊织穿梭追赶,留心着每一处的异动。优夏的速度并不快,能够看清她的动作。
落叶窸窣,日轮刀在树干上留下深刻的刀痕,优夏跑落之地,留下一地的刀光剑影。
在伊织追上时,优夏才会施然地让鬼短暂地露一下面,什么都不用多做,只要那寄生鬼生出獠牙去攻击伊织握刀柄的手就可以了。
人越引越深,那一次一次间歇出现的鬼齿,不厌其烦地飞撞向伊织那剑招之后的手。不是为了打落日轮刀,而是为了咬进去,钻进去,狠狠地钉进去。
临危之时,伊织侧身闪了出去,寄生鬼剧烈撞击的蛮力带起一股劲风,在耳边擦过。
那鬼齿疯狂地撞上日轮刀的刀身,被连片震开。优夏那双瞳孔缀着地狱烈红,一脸杀气腾腾地看着看着伊织,嘴里呼啸着无边阴沉。
击打潮凭空涌起潮汐,伊织轻跃挥下刀刃,在优夏想左右闪避时,剑招已经扭转成了漩涡,卷起的漩涡将退路封死,优夏同她的寄生鬼一起被逼着陷入其中,迫使面朝伊织。
伊织的剑招完全是水之呼吸的,但战斗风格却像时透无一郎。优夏感知到时间的流速变得很不安,有什么东西在走动,但就是猜测不出来,人会何时来,会从哪个方向来。
眼珠动了动,就看到伊织突然出现,无人之境中现形,日轮刀出没无形。在连天的水雾中,一剑封喉,直接挑入了那个窥探的巨口。
顷刻,哀嚎声起。声音力透穿顶,四周纷乱太甚。
寄生鬼吱吱呀呀不成调的嚎叫诉说剧痛,嘴张的老大,被定住了般僵在了原地。毒液垂涎,恶臭四溢。
伊织抽出日轮刀,优夏捂住脖子倒地,暴躁地痛呼。
伊织想知道优夏到底是怎么混入鬼杀队的,主公大人病重,但是天音夫人仍将鬼杀队管理得井然有序,就算是隐也是要经过层层考核的。
怎么就能这么容易地混过来,还苦心孤诣地调到了伊织身边,优夏作为鬼,谋算也太久,掌握的信息都太多了。
伊织停在那一步远的位置,没有任何怜悯地问道:“谁帮你进入鬼杀队的?”
寄生鬼正在衰竭而死,优夏体内的血也不断向外流着,她大笑起来,从那极致的煎熬痛苦中疏解,她报复似地说着。
“你们之间有叛徒喽,尊贵的大人马上就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伊织脸色一变,这种时刻有人投靠了鬼的那边,语气下沉,严肃问道:“是谁?”
优夏咯咯乱笑:“想知道吗?我反正要死了,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伊织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一个很轻的东西从她右手边擦过,初察时像碎石,但是那迅速蔓开游走的疼痛,提醒着她,已经有一粒靠近了,那证明周边已经全部是了。
伊织脚边蹭开的泥沙簌簌滑开,带起一股微尘,发出些许声响。
她的右手被那临死前的寄生鬼飞出的鬼齿打中,日轮刀瞬息掉落,巨力从血液里拉扯,五脏六腑被横冲乱撞,伊织睁目跪地。
趴在地上的优夏慢慢爬起来,半天才抬起头,女孩天真的脸扭曲狰狞,看着癫狂而不自知:“你被你信任的人背叛了。”
伊织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腻烦矛盾的情绪过渡过来,包括优夏身上的味道都让伊织难受。
优夏跪坐倒地的伊织身边,日轮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比想象中要沉。
最熟悉的日轮刀,经年下来,每一处纹路都不陌生。现在悬在伊织的头顶,两个脑袋的鬼说话,白刃见血。
伊织眼前白光闪过,记忆断了线。
此刻起,伊织正式步入她应踏入的命运之河。
她又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一天,那日的伊织刚擦完桌子,起身时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看见一个黑衣墨发的少年从屋前经过,腰间居然配着一柄刀。
伊织眼睛都瞪圆了,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宛如暖阳下将融的冰雪,却又淡淡散发着温暖,冷峻美好到像个白日出现的精灵。
伊织抹布一扔,就急冲冲地冲出门去看。要不是看到最后一个模糊的背影,还以为是眼花了。那少年的脸都没看清,就勾起了伊织这辈子最大的兴趣。
母亲律子在后面温柔地叫着女儿:“去哪里,哎,你跑慢一点,别摔了。”
伊织凛抛弃一切,开始奋力追,走慢一点就看不到了。
霞光弥漫,红云尽染。伊织踏着轻盈的脚步飞奔,她轻喘着气,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修长的背影。
在绯红的霞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光晕围绕着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当时当下,时光如流水淌过。在这霞光与追逐之间,每一次迈步,都将伊织与那少年拉得更近一步。
心中的好奇不甘让伊织不愿意停下,她全心全意地追赶。直到脚下忽然一绊,凹凸的石子让她失去了平衡。
伊织狠狠摔向地面,双手撑地,硬草茎刮过,手掌渗出鲜血,疼痛从膝盖处传来,伤口见了风更显刺痛。
那少年的背影在霞光中从容走远,世间的喧嚣与身后的追逐都与他无关。
伊织咬紧下唇,膝盖细微的疼痛源源不断,都盖不过心中的那股酸涩,还差最后一点点就能追上了。
摔的这一跤还挺严重的,敷药都要敷好一阵子,还好后山上有草药。
就在这时,渐行渐远的那个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缓缓回头,薄荷色的眼眸中映着柔和的霞光。
心跳在胸腔里激荡,疼痛隐退。伊织忘记了回家,忘记了呼吸,她只记得那个侧颜和那道光。
后面的很多年里,伊织始终学不会霞之呼吸,她偷偷去问过水之呼吸的培育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跟霞之呼吸就是完全没有心灵上的呼应。
很疏远很隔阂,剑招的最后一刻,永远会功亏一篑。
直到那日,时透无一郎在海之滨的沙漠里,在远处的沙丘上蓦然回首,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原来是这样。
伊织朝着时透无一郎跑去,这一次她终于追上了,也靠近了。
他先于霞光到来,原是她的救赎。
第72章 决战
伊织蹲坐在沙漠矗立的城堡面前,那群虫子非常通灵性,对这位踏入无人之境的客人很克制,远远打着滚自己玩。扑扑沙尘都温柔地掉转了方向,似纱般朝着远方飞扬。
伊织托着腮,她的人生停止,日复一日地看着日出日落,陷入无意义的往复。
回到死亡之岸的夙愿,被古怪脾气的蜃女给打碎。竹田千鹤好像救下了她,但并不解释缘由。
伊织想去哪就去哪,竹田千鹤从不干涉,随意放逐了她,这片区域的任何地方伊织都能踏足。
有情人已经得不到好结局,无解仓促的结局就能将人束缚住。
天地自由,唯独人就是要失去些什么。
无奈人心自缚,伊织哪都不想去了。
伊织张望沙漠的边际线,落日西沉,尽头的尽头是虚无,永远等不到她想见的人,原来守着死寂的期待是这样的体验。
不过在这半个月,伊织就觉得无趣难过,她无法想象竹田千鹤在这独处了百年,是如何熬过这连春秋都没有的苦日。
被困在这半死不活的日子里,与死亡相比,分不清孰优孰劣。
竹田千鹤回来了,她站在伊织身边,姿态高傲,余光斜晲着观察这女孩在做什么。
伊织脑袋搭在膝盖上,用手指在轻沙上游走,画着意义不明的图案。一个圆圆的脑袋上,撇捺下了好几笔,给这个小人头上画了点刘海,可惜稚嫩的小人还没有成型又被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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