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慨良多,说你这也配当欺男霸女的黑手党?说好的绑架,勒索,割腰子三件套呢?
顶光下,他的头发呈现低饱和度的铁锈红,像干掉后血的颜色:“好吧,你真的想去商业街购物吗?”
“需要我绑架你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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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硬逼着织田作把前座收拾出来了,我说拿ghost当司机使唤,我怕折寿。我们第一站是一家手工西装店,织田作说他有件衬衫的扣子掉了,正好送去缝补。
“你绑架我去陪你补衣服?”我简直气极反笑。
他很踌躇:“可是店主上了年纪,一个星期中只开这一天。”
他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我批准了。
铺面看起来有些年头,门上悬挂着一盏小小的黄铜风铃,日积月累地留在那里,但凡来了客人会响一下。看着有七十岁的主人坐在收银台后面,手上拿着一把沉重的剪刀。她抬头看了一眼我们:“原来是小织田。”
推了一下老花镜,店主说:“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富婆?”
我:“……”
织田作用商量的口吻说看她想当哪种。
我问:“之前那件防弹的黑衬衫是这里订做的吗?”
店主量了我的尺寸。我转念一想,马上要去西西里参加学弟们的毕业典礼,加上很久没见暗杀部队瓦利亚的家人们(备注: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带伴手礼就去蹭吃蹭喝,是不是不太地道呢?反正刷森先生的卡,我一口气买了十几件,什么尺寸都有,到时大伙儿分一分。
我在看帽子,想着给reborn带一顶,成全我们的师徒情谊。店主在后台偷偷对织田作说:“她怎么还不只有你一个?你年纪不小了又拖着五个孩子,要上点心思呀。不过你别太存了芥蒂,我们女人结婚前花心一点儿很正常,结婚之后就好了,我老公就是这么劝自己的。”
织田作用他一贯慢吞吞的口吻道:“我在努力了。”
我:“……”
我付了加急的费用,收好票据,实在是因为六月底前要赶到西西里。织田作问:“下一站去哪儿?”
我愣住:“我不知道。”
我们伫立在来往的人群中,像流水里两块突兀的溪石。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那些阴暗的情绪像大团大团斑斓的色块在眼前横冲直撞。我睁开眼,说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要不回港-黑算了,说"算了'的时候,我难得觉得伤感,更觉得不想就这么"算了"。织田作却说:
“那你想一想好了,就在这里,就现在。”
我们选了树荫底下的长椅分坐在两端,像有平衡要保持。中间搁着购物袋,两杯冰茶和无尽的夏日蝉鸣,过了十五分钟,我说:“我小时候的理想其实是当高达驾驶员。你呢,怎么十四岁突然想当小说家了呢?”
“其实没什么,”织田作呷了一口甜冰茶,“只是有一天,我开始思考自己杀的人为什么要死,以及要他死的人为什么不自己杀,这话听起来很像绕口令吧。”
我摇头,表示听懂的意思。
“人生总有一个时刻,觉得必须停止手头一直在做的事情,我猜这样的时刻你一定有。某一天我在房梁上思考,躺在床上睡觉的任务对象该不该死呢,或者我是不是可以让他死得平静一点,没有痛苦一点。那一刻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明白了一切。”
他用波澜不惊的口气说:“是时候我该停手了,我没有再回过隶属的杀手组织。”
而他这一出走就是近十年。
我用一杯无花果冰茶的时间,听完了ghost前半生充满血腥和杀戮的故事。之后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只是用他的冰杯碰了一下我的,我们就这样坐到了冰块融化。
“你后来为什么不想当高达驾驶员了?”
我觉得好笑:“因为我长大了,世界上哪里有高达啦。”
“你不知道吗,”他用你这个人看似聪明,怎么偶尔有点笨的语气说,仿佛这是一句真理,“横滨有高达的。”
横滨还真有十八米高的高达。
场馆开在山下公园附近,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
今天的横滨是好天气,海风湿润,云呈大片絮状,路过烘焙房,我们买了一袋牛奶吐司当午饭。登上高达观景台的时候,织田作拿在手上的一片被海鸥叼走。那扁毛畜生洋洋得意地飞回来想偷我的,被我一把掐住脖子,周围游客打电话给动物保护组织,我冷笑着说,你知道我身边红发的男人是谁吗?
“他可是港-黑隐藏在黑暗中的第六位干部。”
于是游客和本地人都被吓跑了。
织田作叹气,从我的手上解救下那只爱嚼吐司和他头发的海鸥。
“我再给你买一袋行不行?”他好脾气地商量。
我没有说不行,而是对海鸥说:“今天放过你,纯粹是卖ghost一个面子。快说谢谢ghost。”
它嘎嘎叫了三声,我自动翻译为狗男女,海鸥鄙夷地在我们头上飞了一圈,没有逮到高空抛物的机会,之后无影无踪。
我今天用了一次性的黑橡皮筋绑头发,本身不结实,此刻失去弹性断裂开,风把我的长发刮得到处跑,不仅闷热而且难以驾驭。织田作从口袋抽出一尾漂亮的红色缎带,示意我不要动,他将我的长发扎成一束。
我说:“总抢小女孩的发带,这多不好意思。”我以为这又是他给女儿的发饰。
“我买了两条,”他说,“还有一条是绿色,已经给了咲乐,那个颜色很衬她的眼睛。”
“好吧。我允许你在我脑袋上练习,回去给你的女儿编辫子。”
本以为一贯装傻的风格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织田作一定要耐心讲起这条发带的由来。
“原本以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见你,”他苦恼地说,“可是被你扳断的小拇指十天下来好得很慢,见风就疼,下雨也疼,一疼就想起电梯里的女人。那个女人甚至偷走了我的枪。一次路过西装店看见老板做衣服的绸料,是红色的,跟邮轮上看见的一条裙子的颜色一样,也像她和我流下的血的颜色,看起来很真实。于是我问老板能不能裁一段下来,做成发带。”
“在这之后就一直放在口袋里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会在身上放多久。织田作举重若轻地说完,我倒觉得这条发带烫手了,这哪里是我接受后能轻易摆脱的东西。我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抬手要把它从头发上拆下来,被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判断一个人,手向来是重要的参考依据。阶级,性别,生活习惯,一双手上能获取的情报太多。织田作恰好有一双我欣赏的手,很稳定,人命掌握在他手里,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掌握在手里。
我冷淡道:“要是我什么都不会还给你呢,要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掰断你的手指怎么办?"
爱一个人是多么恐怖的事,我失败的次数还不够多吗,原因甚至不出自我这边,我又该如何力挽狂澜。有时我独自乘坐电梯,看见了镜子里的女人,她太陌生了,真的还是我吗?这世上那么多人,我怎么就沦落到只能爱她而不会心碎了呢?
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男人却说:“要是我只想把这条发带送出去怎么办?"
他甚至没有用爱这个字眼,已经让我觉得重如千钧。
所以直球是真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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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没好好吃的缘故,下午我们找了一家便利店。吃完加餐我拿了一本时尚杂志打发时间,织田作尝试在写东西。他有一个理论,灵感是空气里的羽毛,出现的时候就要抓住。听太宰说,有一次他的羽毛出现在枪战中途,他躲在掩体后,问对面的帮派能不能停战五分钟。
我假装端着杂志,实则监视隔壁他在写什么。织田作发现后大方地把手帐递来。
上面写着一堆名词:lupin,上汐町,温泉,咖喱,大正,花,海风,星星,朋友,____
我沉默了。
加缪在笔记里列过他最喜欢的十个词,分别是:世界,痛苦,土地,母亲,人们,沙漠,荣誉,穷困,夏天,大海。
织田作目前写了九个,还有一个是空着的,我甚至不敢想这个位置是否为我预留。
他说:“可以让我写完吗?”
“不,”我说,“你不可以。”
我把这一页撕下来,本想团成纸团抛进垃圾桶,最后对折放进了口袋。
我们今天原本要去见织田作寄养在咖喱店的孩子,接着去lupin喝酒。晚饭前冒出两个黑手党,恭敬地请我回去参加晚宴,说您不到场的话无法开席。
这话和威胁没什么两样,我自嘲地笑了一声,对织田作道:“你可以下班了。”
我这时说:“原本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愚蠢的人。发誓不再杀人的杀手,我看想自杀的人不是太宰,是你才对。”
“可是我拿走了你的枪,"我沉重道,再一次感受到当初从他怀里夺走的分量,"好吧,必要的时候,我会替你开下那一枪。”
织田作无比平静地看着我:“我曾经的委托人,我最讨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从来不需要亲自动手。”
“抱歉,我不能让别人替我杀人。”
我和织田作的一天在分歧里生硬地结束。
回到港-黑,我懒得去吃晚饭,锁上了房间的门,我草草吃了些东西又看了一部电影。《星际穿越》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久我就睡着了。
其实在我睡觉前,我难得翻出了日记。我的上篇日记写于5月27日,想了半天我都无从下笔,最后生气地写下:
[6月18日,我和织田作之助度过了开心的一天。]
半夜时我被惊醒了,这一次不再是类似噩梦的恐慌,而是记忆宫殿的门被砰砰敲个不停。我打开门,发现一本日记在我的门前嘤嘤大哭(书是怎么做出哭的表情的),它也像上岸的鲤鱼一样弹跳。
我再一次生气了:“汤姆·里德尔,你不知道人类要睡觉吗?”
费佳一直寻找的万能许愿机,拥有将渴望的世界对接进现实的[书],通过我们连接的思维哭着说:“我不叫汤姆,不对,宿主,重点是我再一次被强烈的欲望感召,漂流去平行世界了。换句话说,你没发现自己的日记本不见了吗?”
坏了,这确实是头等大事。
事实上,自从书寄生到我身边,它受感召迷路的概率大大减少。这还是第一次。
我十分后悔用它写了日记,我常常说让它陪葬我都不放心,非得把它烧了,才能保证万无一失,黑历史不被任何人看见。[书]提醒我:“你死了我就自由了,留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我就当休假,好过臭男人在我身上乱涂乱画,每一个都跟世界过不去。”
[书]迷路去平行世界是很难察觉的,可能召唤者自己都不会发现,甚至不会意识到书的存在,谁会注意周围多了一本空白笔记呢?
我说:“你快点打开通道吧,把你逮回来,我要接着补觉。”
[书]表示,你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对面就是目前困住它的世界,它已经对接好了。
因为睡得太迷糊,我甚至忘记让书排查对面是否有人。
在我开窗的一瞬,窗帘扬起,血腥气和恶意铺天盖地,月亮转移到我的身后。
这是一个和老首领卧室布置一样的房间,四年前探病我来过一次。四柱床,躺在被单上被割喉的老人,渗进床垫和地板的赤红液体,以及濒死之人渴望呼吸却活生生被血呛到的咳喘。
落地窗在我身后阖上的瞬间,男人和少年同时抬头望向我,他们有着相似的毛骨悚然的眼睛,是未被驯化的野兽的眼睛,需要用血食填满欲望的沟壑。
脸上沾血的男人有着我熟悉的隽秀长相,他拿着手术刀,状态像刚刚指挥完一支曲子,接下来要接过总指挥棒,他惊讶地对我说:“这个出场方式,您是辉夜姬吗?”
“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下意识答道,“我是个人。”
第22章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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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的森鸥外瞳孔微微放大,眉眼舒展地笑了,感慨了一句今晚确实拥有绮丽的月色。日本人随时随地抒情,我本该习惯,这时候我看见了站在床尾的太宰治,他这个节点只有十四岁,孱弱且病怏怏的,永远凌乱的卷毛和同样的一双眼睛让我认出他来。
然而他看着我,仿佛房间多了一件家具。
交流于是仅限于我和森先生2.0版本之间。正常人误闯谋杀现场会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身边包括自己在内压根没有正常思维的存在。意思层面我大骂“汤姆!看看你干的好事”,面对平行世界的森鸥外“你是谁”的发问,我卡壳了。
听起来这是一个哲学性质的问题,也是一个自我身份认同的问题。我十四岁后名声鹊起,一路走来受组织庇护,除了碰上亲友死亡的坎,可以说几乎过了顺风顺水的二十年。我不需要做自我介绍,因为他们要么已经认识了我,要么有人会替我代劳。
年少时,我为什么会认识监禁机构的与谢野晶子,真是因为军方的请托无法拒绝吗?
那是我的监护人警告我,有天赋而无势力的庇护,下场就是她那样。
[书]曾经说过,我在平行世界有唯一性,世界上可能有一百个太宰治,却只有一个我。那首诗是怎么写来着?[林间有两条岔路],人在不同节点上做出的选择,会衍生出不同的平行世界。我却不是这样的,我的人生是一条河流,没有分支,不能逆行,我只能不断地向前,连停留都做不到。
我不存在于主世界以外的任何平行世界,这是[书]选择我的原因,也成了眼前的森鸥外询问我是谁的由来。
两分钟过去了,一大一小两位男性没一个催我,甚至大的那个谦和地问道:“要不要搬一把椅子来让你坐下?”
怎么无论哪个世界的森先生都喜欢让我坐。
我踌躇道:“如果我是女仆,你们会相信吗?”
“女仆这个选项可以排除,”他打了个响指,“是刺客吗?老首领的亲信,还是妻女?哦不对,现在该称先代了。”
怎么遗孀这个选项都冒出来了。我二十岁风华正茂,是那具干尸配得上的吗?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他居然还有一口气,我说:“你要不先处理那边?”
“我们一会儿再聊。”森鸥外儒雅随和地接受了我的拖延,一边将手术刀掷到房门,破坏了唯一出口的门锁。
我:“……”
我再一次呼唤:“汤姆,你在哪?”
[书]安静地说它在书架,我看着整面墙的书架,明白它为什么会唯唯诺诺地接受汤姆的叫法。这些臭黑手党何必装文化人,买这么多书,真的看过的能有几本呢?反正我的《资本论》从买回来甚至没拆封,有天我嫌电脑摆得太低,就这样《资本论》成了增高器。
那边森鸥外2.0已经交代完太宰2.0少年版“老首领是病死的,死前传位于我,你就是见证人”。好简单粗暴的权谋,我忍不住插嘴:“实在不行,你用针筒往他的脚趾注射毒素呢?喉咙都被割开,能叫病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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