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关头,盐场里切莫横生事端!”
……
当第三封信走海路南下,又走水路西进巴蜀之地,来到白赉光手中,并被他拆开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信中只有一个意思:早做准备,万万当心,情势危险时,以保存安危为先。
白赉光自然听大官人的话,但他想试一试另一条路。如果行不通,他就及时撤退。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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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起事中
◎人人都是赵二五◎
赵二五原是盐山县赵家村人, 在他幼时,家中有十来亩田地,算是村中富户。
幼时的他无忧无虑, 未曾知饥饿,不曾晓劳苦。
可是后来黄河决堤改道, 家中房屋和田地尽数掩埋于泥沙之下。
爷奶和爹, 也长眠在了退滩地下。
他母亲拉扯着兄妹三人, 啃树皮掘草根, 在黄河退滩淤流之处开荒,终于在累得咯血后,开出来二亩地。
家中终于再次拥有了田地,赶紧种上粮食。
可因为要交明目繁多的赋税, 一年到头收获的粮食, 甚至吃不到开春去。
大多时候依, 他们旧啃树皮、掘草根, 日子也没有好起来。
但到底家中有着二亩田, 心中有了一个盼头。
可是后来官府说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大河淤流之处,都是官府公田。
差爷来到家中,告知他们:家中二亩田地, 自此回归官府了!要感恩朝廷, 没有叫他们补交田祖。
赵二五他日思夜想,总也不明白。
家中原来的五亩田地被水淹了, 他娘于是在原来的地方又开荒出来两亩地, 耕种成了熟地肥田,他们也交了田赋和人头税各种税赋。
怎就要感恩朝廷, 没叫他补交田祖呢?
怎就不是他们的地呢?
怎就成了官府的公田呢?
赵二五一直没明白, 然后他成了官府的佃农。
佃农赵二五依旧勤快肯干, 他早出晚归,侍弄着官府的二亩田地。
可是他再如何勤快肯干,地里收的粮食,总也不够交纳官府收取的田租,一年到头,反倒欠了官府租子。
作为官府的佃农,向官府缴纳田租,也是理所应当。
可赵二五不明白,他都是佃农了,为什么依旧要交纳各种名目的赋税?
赵二五不明白,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只有眼看欠官府的债务,一年一年往上累积。
尽管他为还清债务,在耕种二亩田地之余,还去和同他一般的佃户抢着开垦退滩淤流荒地,又去打短工、下苦力。
还是没能让债务停止增长。
某一天晚上,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或许再算上下辈子,都还不完欠官府的债务了。
他也将死在某一日的饥饿里。
赵二五预感他了他的命运,可他依旧耕种着田地,等待着某一日死亡的造访。
他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就像他身边许多和他一般的佃户那样。
饿死、累死,下苦力时被货物压死,或者走路时倒进路沟里去。
……
忽有一天,官府的差爷传话来,叫村长去衙门议事。
村长议事回来,说是自此之后他们就是盐民了。
有人哭嚎,不愿落入贱籍盐户,还要做耕种的民户。
赵二五和大多数人一样,安静地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哦,自此之后就是盐户了啊。
这没什么,总归做农户也没有自己的田地,那当盐户又有什么不好呢?
之后有盐场的管事下来选工,赵二五因长得高大,被选做第一轮的盐工,到时去盐场做活。
到了那一日,赵二五按照盐场管事的话,作为五百盐工中的一员,到盐场去做工了。
然后他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高得齐天的红艳城墙,巨大平整的灰青石板(水泥路面)。
然后赵二五发现,当盐工干活,比种地,比下苦力,都要轻松,他愿意日日都做盐工!
管事的说:伤口撒盐最疼,他们整日踩在盐卤水中,脚上皮肤会被腐蚀,那时会很疼。
赵二五低头看了他的一双脚,整个脚底板已经结成整块茧子,就是走在林间,都不惧枯枝尖刺硌脚。
被盐卤水浸泡想来也没甚可怕的,就算日后茧子泡得薄软,腐蚀皮肤,那时肯定也已经习惯了。
赵二五做了大半日工,一直饿着的肚子虽然更饿了,但还能忍耐。
这时盐场管事叫他们下工,他和盐工们都很高兴,下工竟然这般早!
管事却又说:“去食堂吃了饭,就立刻离开盐场。明日早些来,食堂有早饭吃,不要钱。”
赵二五走在盐工中间,将信将疑来到食堂。
他就看见了宽敞空旷的食堂里,有堆得山似的馒头!
听从指挥排队,轮到他时,他也拿到了属于他的两个拳头大馒头,与一碗粥,那粥竟然能见着米粒!
当混着麦麸的黑面馒头入口时,赵二五口中涎水直涌,立即湿润并分解了馒头,没咀嚼两下,就咕嘟吞入腹中。
直到两个馒头都下肚,赵二五才真正确认,他竟然吃到了馒头!
成为官府佃农后的第三年,他第一次吃到馒头,第一次喝到有米粒的米粥。
赵二五第二日天不亮,就到盐场外来等着了,尽管如此他也不是最早的。他到时,盐场外已经等着百来人了。
盐工们都一样,怕来晚了就没有管事说的早饭吃了。
“要是今早也能吃昨天那样的馒头,再喝上一碗米粥就好了。”
赵二五也是这样想的,他还在心里念叨:如果能一直吃到馒头,喝到米粥,我愿意干一辈子盐工。
赵二五的祈祷应验了。
晒盐忙季的那四五个月,他每天都吃到了馒头,喝到了米粥。
甚至初一十五那两天,还吃到了两顿米饭,两顿干的白米饭啊!
盐工们下工回去路上,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过上了顿顿有饭吃的日子!只要去上工,就有一日两餐下肚,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赵二五也这样觉得。
能吃上饭之后,赵二五又不想等死了。
他开始担心忙季过去,不来盐场做工时,又要没饭吃了。
可到了放假那日,盐场竟然要给他们发过去五个月的工钱――整整一千文钱!
盐民给盐场做工,不但供一日两餐,竟然还有工钱!
赵二五从管事手中接过叮铃作响的十串铜钱时,忍不住蹲到地上,不停地狠狠亲着铜钱,还止不住地流泪。
却不会有人来笑话他,因为像他一样激动的,放眼望去并不少,甚至嚎啕大哭者都不在少数。
……
赵二五对生活逐渐重新有了盼头。
晒盐忙季,他就在盐场做工,听管事的话,早出晚归勤做工,多思多学做好工。
淡季时,他又去盐场码头做苦力,背盐运盐,按数量结工钱,虽然很累,但每天挣的比忙季时还多。
两年过去,他终于还清欠官府的债务,还攒下两贯钱。
有了钱,他就打算请媒婆给他说亲。
他想要娶上一个娘子,生上两个孩子,然后一直在盐场做工,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若是娶了娘子,肯定就不能再住在这只有一间房的窝棚里。
于是赵二五开始筹谋建房。
就在在这时,盐场宣布,要给优秀盐工分房!
就是分盐场外围,那些建得整整齐齐的,比城里房子还坚固漂亮的红砖瓦房!
赵二五因为过去两年表现优异,分得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红砖瓦房。
同他一样,第一批分得房子的共有一百人,这些人时刻都沐浴在其他盐工的羡慕目光中。
不过旁人也只是羡慕,因为房子还在不断修建,表现好了以后也能分房。
第二批,第三批,……第五批,后来又有近两千户盐户分到了房。
曾经活着等饿死的赵二五,能吃饱饭了,住上了不惧风雨可住百年的红砖瓦房。
还娶了一个娘子,又生了一个孩子,刚满百日。
……
这日,赵二五进家门时脸色奇差,赵娘子抱着白胖儿子问:“怎的?可是有甚么事?”
“今日有从东京来的盐商,带来一个天大噩耗!”
“甚么噩耗?可紧要?”
“关乎我们性命的事,怎的不紧要!”
赵娘子抱着孩子急了:“怎么一回事,怎的就要了命了?”
赵二五恨恨地一拍桌子:“那盐商说,我们西门大官人奉召往东京去朝见谢恩,参见朱太尉时,朱太尉道是为给圣上营造夏天也能赏的雪景,要以洁□□盐充作冬雪!”
赵娘子震惊:“精盐何等珍贵,怎能用来充作冬雪!”
“那些权奸岂会和你我一般作想?!”赵二五气得大口喘气,“那雪景造得又大,长九里、宽九里,这般就是三万多亩宽广了!仅仅平地积盐一尺,就得八百亿斤盐!”
“可那朱太尉,竟还觉得配不上,要让西门大官人进上九百亿斤精盐!”
赵娘子闻言又急又怒:“那就毫无办法可想了?”
“能有甚么办法可想?!西门大官人提议用白石灰充作冬雪,还遭那朱太尉一番发作训斥,逼着要进上精盐。”
“那盐商说,即便西门大官人的两个盐场日夜不停的晒盐,也要千年才能进上九百亿斤盐!”
赵娘子觉得朱太尉那厮简直是疯了!“我们哪能日夜不停晒盐千年?”
“谁说不是!朱太尉根本就是想强占西门大官人的两个盐场,却又不愿意付给我们盐民衣食工钱,于是便想了这法子。”
“那盐商说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来批发盐了,之后再不敢来。”
赵娘子急得想掉眼泪:“那、那盐场的盐日后不就只能白白送给那朱太尉吗?西门大官人可就得不到一文钱了。”
“西门大官人赚不着钱,还能养得起我们这些盐民吗?还有一日两餐饭吃吗,还能有工钱吗?”
赵二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盐民又不是三五个,光我们沧州盐场就有男女老少三万多盐民,还有无棣盐场,据说也有好几千盐民。”
“四万多盐民,四万多张嘴,还是倒贴钱养着,哪里能养得起!更莫说工钱了。”
赵娘子原也是赵家村人,经历和赵二五差不多,也不止她,还有许多人如赵二五一般。
甚至比赵二五更苦更难的,也大有人在。
赵娘子哀哀落泪起来:“天爷眷顾,我们好难得日子好了,如今竟然又要将我们打落回去吗?”
“天爷啊!你怎就如此作弄我们呢!”
相比感叹苍天弄人,赵二五反而被激出了反骨,“怪甚么天爷!要怪就怪朱太尉那鼠辈!”
“西门大官人骂得好,权奸活在世上都有害,那过着做甚么!……”
赵二五和赵娘子又骂了一阵朱太尉,却依旧没能消气。
过了四五日,西门大官人携家带口,搬来了沧州。
赵二五不过一个优秀的普通盐工,自是没有见着西门大官人的面,但据说:
“朱太尉那贼厮被西门大官人骂到了痛处,不肯饶人,西门大官人的官儿也当不成了,清河县也住不下去,只能搬到沧州来。”
“至于进上精盐这事,西门大官人也无计可施,只能且走且看,或许能有转机。
但转机哪那么容易就有的?好比眼前有一泡屎,你能叫狗不吃?朱太尉那贼厮,你能叫他放过到嘴的肥肉?”
“权奸鼠辈!恬不知耻!”
赵二五和赵娘子一日三顿地骂朱太尉权奸之流,却也无可奈何。
眼看着盐商绝迹,眼看着精盐堆积成山。却又想着再过不久,这盐山便要被移走,运往东京,且将不会有哪怕一文钱的进账。
眼看着盐场港口沉寂下来,眼看着食堂的饭菜份量在变少,馒头里掺的麦麸越来越多,米粥里渐渐看不见米粒。
然后就在过年前――甚至都等不及让他们过一个安生年!
听说州衙里就收到东京来的邸报,西门大官人遭免职去官,且由沧州知州杜充就地拘押,即日押送东京受审!
西门大官人义弟、副千户武松,亦遭免职,同样处置。
闻此消息,盐民们惶恐不可终日。
其中有见识的盐民,则还要更惶恐:
“天下人皆知西门大官人豪富,即便两处盐场遭夺,他也能当着富家翁,人又仁善,或许还能像眼下一般,即便食堂饭菜差些,总也能救济盐民一段时日。”
“但显然,那些权奸并不满足两座盐场,更是肖想西门大官人的整副身家!”
“言之有理,西门大官人被捉拿拘押,然后押送到东京,这一趟多半是有去无回。
如此,西门大官人的那些营生,不就全到了权奸手中?”
“那到时,我们这些盐民,还能有活路吗?”
“求生无门啊!莫说现在住的砖瓦房,就是衣食,怕也是没有着落了啊!”
恐慌在盐民中间扩散,膨胀,只等到达极限后爆炸。
盐民中有威望的二十几个盐民,不算隐秘地聚到一处,商量应对之法。
赵二五也是参会者中的一员。
开始商量之后,大家各抒己见,却都拿不出可行的办法。
于是就又开始骂一轮朱胰奸之流,骂着骂着,群情愈加激愤,就像是一锅滚油,只要蹦进一颗火星子,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这时,忽然有盐民闯进来,大喊:“来了!来了!杜知州带着几十个捕快,来捉拿西门大官人了!”
“真来了?!”
盐工的宿舍区,建在盐场高墙之外的外围,两千多套砖瓦房,足够将盐场靠近陆地的一侧,围得严严实实。
只要有人经陆路靠近盐场,就必须穿过宿舍区。
宿舍区由内向外,呈同心半圆环布局,甲乙丙丁四区依次分布。
“真来了!已经到丁字区了,这会儿怕是就要到丙字区了!”
如果一直在苦难中,赵二五或许会麻木地接受。
但他幼年富足无忧,后来穷困劳苦,如今美满幸福,却又即将堕入深渊。他不甘啊!
一旦尝过了日子美好是什么滋味,就再也不能接受堕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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