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灯光的位置偏了,他看卷的时候手正好倒了暗影,于是她轻轻地挪了一个正对他的位置,做了这些后,这才回了床上躺下。
她愿意照顾人的时候,做得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到。
裴之烬看了一眼被挪了位置的灯台,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一个人用不用心,当下立见高低。
之前她也总是表现得十分乖顺温柔,但似乎从来也没这么体贴用心。
昨夜没睡足,纪南珠此 时也有些困了,躺在床上,拉高被子盖上,合了眼就打算再睡会儿,可是这一躺下,只觉得船晃得难受,胃里开始翻涌。
明明刚刚还好好着,还以为自己并未晕船,怎么一躺下来就开始不得劲了。
她试着翻了身想换个位置,却发现并不济事,连着翻覆几回,终还是无法忍受,胃里难受,只得坐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床板,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许。
一抬头,就见裴之烬正回头看她,剑眉微蹙。
她轻声问,“我吵着您了?”
裴之烬见她脸色微白,薄唇抿了抿,问了句,“又晕船?”
她点点头,“是。”
裴之烬冲着门喊了一声,“屈甲。”
屈甲在门外听到,应了一句:“世子,有什么吩咐?”
“问一下船上可有晕船的药,再让人准备清淡早膳。”
“是。”
屈甲应了一声就去办了。
纪南珠原还以为他是要责备自己,此时心里有些许感动,轻声柔语道,“谢谢爷。”
“我实在睡不着,能不能去外头走动走动。”
“去吧。”
得了他的应许,纪南珠起了床,把被子折叠起来后,这才轻步出了屋子。
天已露白,金色的朝阳从江面徐徐升起。
日出东方,万里天红。
大船推水而进,金色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如仙子撒了一把子碎金片,煞是好看。
这还是纪南珠头一回看到这么美的晨景,只觉得这江色美似仙景。
“好美!”她惊叹于面前的美景,以至身后脚步声传来也未觉。
直至对方行至她身侧,她才惊觉。
一看是林秋安,她福身行礼,“大人。”
“这个给你。”
林秋安将一瓶晕船药递给了她。
纪南珠后退一步,并未接受他的馈赠。
她行止端方,进退有度,倒是让林秋安有些意外,他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虽是穿着一身灰蓝男装,但是依旧能看出肩削腰细,身量盈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肤色却极为剔透,如凝脂玉露般。
“方才上船我见你模样应是晕船,这是晕船药,我也晕船,出门都会带着。”
屈甲从船老大那儿讨得晕船药过来,就听到这事,直接打断了对方,“不劳林大人了,我家世子爷已经让我为季姨娘送了晕船的药。”
“姨娘。”
“有劳屈爷。”纪南珠浅笑地接过了屈甲送来的药,又对林秋安福福身,而后就往回走。
林秋安看着她转身离开,转身看向江面,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中药瓶。
此时船上已经做好了早膳,因为今早是突然出船,来不及准备食物,船上只有米粮,还有船夫临时打捞上来的鱼虾。
纪南珠本就有些晕船,瞧着清蒸连葱姜也未放的鱼虾,只觉胃里又不舒服。
裴之烬虽未言,但是那微微半蹙的眉头,也能看出不喜,不过他虽平素矜贵,但出门在外向来是吃得来苦,是以也未说什么,只是让屈甲把鱼虾拿出去给底下人分着吃了。
他自己则是打算只吃碗米粥。
“世子且慢会儿。”
纪南珠想起出门时红环把她喜欢吃的干果蜜饯瓜子花生装了一大包,于是她翻了出来,从里头取出了两把花生,一颗颗剥好,装入碟子里,递到了裴之烬面前:“就着花生吃。”
裴之烬看着碟子里刚剥的花生仁,点点头,就着花生仁吃起来,这米粥便容易入口多了。
“蜜饯吃吗?”
纪南珠拿起了几包蜜饯问他。
裴之烬摇了摇头,纪南珠便只拿了几颗蜜枣,扔进了自己的粥里,拿着勺子搅了搅,蜜枣极甜,连带着粥也带了清甜,吃起来极好吃。
裴之烬见她吃得香,不由多看了一眼。
纪南珠却误以为他想吃,便问,“吃点吗?”
裴之烬薄唇勾了几分笑,“尝尝。”
纪南珠听他这么说,放下了碗筷,想起身去拿蜜枣,可才站起来,却被他扯住了手腕。
她不解地看向他。
却见他眼底漩涡黯沉,轻轻一带,她就这么落入了他的怀里。
“爷……”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粉唇就叫人给堵住。
温热的唇撷取着她唇齿间的甜香,他细细地品着蜜枣的甜味,直至纪南珠气喘吁吁,身子软得似一团般,这才饶过了她。
她一双迷离的眸子含着水雾般凝视着他,朱唇微启,用力喘息着。
“是很甜。”
他戏谑一笑,眉眼间尽是少年风流气。
纪南珠一张小脸早已经红透,只咬着贝齿:“世子爷,案子要紧。”
裴之烬低低地勾了薄唇,眼底方方蓄起的光微微黯了几分,虽未放开她,却也没再有下一步行动。
纪南珠知这案子棘手,他心中忧烦,便提议道,“世子若是心烦,不如出去看看江景,那江景极是美。”
“走,陪我去船头走走。”片刻后,他松开了她,站起来理了理衣裳。
“嗯。”纪南珠点点头,也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裳。
两人一并出了厢房。
江面此时船只已经渐渐多了,江鸥自远处而来,掠过水面。
“世子下次可以看看江上日出晨曦微露的美景,真的很震撼人。”纪南珠觉得外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丽,这一刻,她甚至觉得,之前几个月吃的苦,都可以抵消一些了。
“这是我头一回走出四方小院看外面的大好河山,都说读万卷书不行行千里路,书中便是写得再好,可若非亲眼看见,光书上跃跃数行,我根本想象不出来香山居士的‘出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是这样一番盛世美景。”
裴之烬侧眸看她。
小姑娘杏眸晶亮,檀唇轻翘,那眼底全是向往。
倒是难得有这样的志向。
纪南珠转头,眼波盈盈,带着憧憬看他,“世子,你下次出门,还能带我吗?”
裴之烬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手心,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那双盈动杏眸,“我只带有用的人出门。”
纪南珠唇边的笑意微微僵住,随后得体乖巧一笑:“是,我会努力做一个对世子有用的人。”
裴之烬挑眉,盯着她看。
身后江风猎猎,吹得他衣摆晃动,男人嘴角咀着一抹欲念的笑,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
纪南珠与他对视,她知他在想什么,可她并不想。
只微微思过,刞盈盈地笑了出来:“昨夜里我看屈爷带了一箱笼的案卷,都是一些需要世子爷处理的案卷,如若世子放心,我可以帮世子先理一理。”
“理一理?”这话让裴之烬起了些兴致:“你能怎么理?”
“我昨夜里看了世子爷理案卷,娇娇虽不才,但是愿意一试,这行船还有一日的功夫,世子可否让我试试?”
她说完,微微福了福身,一双盈盈杏眸望着他不动。
屈甲觉得这位季姨娘真的是异想天开,那可是大理寺的案子,除了上京一些要案,大多都是地方上处理不了的大案,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懂这些,又如何知道怎么处理?
外人眼里世子是散漫,但屈甲可最是清楚,公务上,世子素来最是严谨。
裴之烬回头看向了屈甲,“屈甲,把带来的那些案卷交给季姨娘。”
屈甲错愕地瞪圆了眼。
他听错了吧?!
世子说着玩的吧?!
他不确定地看向世子爷,却见世子爷眼神不似开玩笑,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多问什么,只应了一声就去拿了。
大理寺每日要处理的案卷极多,做为大理寺左少卿,在明关州的案子前,裴这烬手里就已经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尚有疑点的案子正在处理着,因着明关州这事情紧迫,是以先过来处理,但是其他几个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案卷也一并带了过来。
“这些都是大案要案,季姨娘不论看得懂看不懂,都谨记不得外传。”屈甲将案卷送过来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多谢屈爷提醒。”
屈甲眼神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第17章 心头娇珠
裴之烬还在船头站着,眉头紧蹙。
这一次明关州的案子,绝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出来的时候,唐大人私下与他说了几句,方知府与恒王有些渊源,这一次出了灭门的大案,恒王那边却并未有任何动静。
“世子爷,已经把卷宗交给季姨娘了。”屈甲跟了世子多年,心知世子向来不是那种会因女色误事的人,他做事自有他的原因。
可那季姨娘……委实是过份好看……世子对她也确实是有些不同。
以至于屈甲这会儿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裴之烬睿冷的目光扫了过去。
那一眼分明看穿了他心底的想法,屈甲不由压下了气息,更不敢问了。
“她一会儿理好了,你先过一眼。”裴之烬答非所问:“我去找林秋安商谈明关州一案。”
“……是。”屈甲应。
纪南珠知道,这一天的时间,她不可能把所有的案卷都理出来,那么第一份拿出来的案子,就须得是理得最好的一份,是能叫人眼前一亮,是能叫裴之烬觉得她有可用之途,下次还愿意带她出来。
自从被裴之烬救后,她就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
纪家人是不会容一个失了名声的姑娘再回到家中,纪家是回不去了,可是后半辈子要怎么活,纪南珠一直没有主意,直到今天早上看到江上日出,她心中一下子便萌生出了一个主意。
天高海阔,她也许应该不拘于四方小院,而是择一种更好的活法。
可她也很清楚,一个女子想要行四方,比男子要难上许多,她眼下无论是见识能力全是不行的,她需要多出门几趟,多见识,才能拿定更好的主意。
纪南珠翻开案卷,先把七个案子全都看了一遍,而后挑出了其中一个案子,仔细地又看了两遍,并把案卷中证人的证词,证物都一一地抄录了出来。
化平州定和县发生了一起妒妇杀人案,员外梁福原娶妻五年,妻未有所出,于一年前在外行商时买了瘦马养在外头,年前外室有孕,梁家大喜,决意要将外室周氏扶为平妻。
海氏是出了名的泼辣跋扈,梁福原早不耐烦她,早些年因着生意上还需要仰仗海家,在妻子面前倒也是处处伏低做小,但眼下他生意早已经做起来,早不需要岳家支持,腰杆子硬了,根本不理会妻子,且还放下狠话,妻子若是不答应,他便以七出之三,不顺父母去,无子去,妒去,休了她。
就在梁家纳妾次月,梁福原全家被毒死,除开妾室因害喜,只吃了一点且因为害喜全吐出来,才捡了一命,梁父梁母梁福原三人皆中了砒霜毙命。
证据确凿,海氏被判了死刑,秋后处斩。
她翻开看着人证物证。
人证有梁家下人和厨娘,皆证明那日清晨海氏曾去了厨房,并呆了片刻才走。
物证有街上药铺老板,帐目记录海氏于事发几日前曾去药铺买了一包砒霜,事后在海氏的屋里头并未找到那包砒霜。
海氏一直不肯认罪,并辩称她虽买了砒霜,但是她只是那日气极心里愤苦想自我了断,后来那包砒霜还没有用一直放在箱底。可捕快按着她所说去找了,却并未找到那包砒霜。
海氏又辩她那日清晨会去厨房,是因为正好听到花园里打扫的仆人在议论着厨房给那周氏另开了小灶,做的全是珍贵的血燕,她心下不满,才会去看。可后来县令命人去查问了那日院子里做事的长工,可花园前一晚上才修剪了花,地上也是前一晚上扫了,所以清晨并没有仆人在那边打扫。
本是人证物证俱全,但海氏宁死不认罪。
纪南珠把目光落在了药铺老板的证词上:这砒霜平时卖得不多,那日海氏上来就要买一斤砒霜,而且她脸色极难看,一副气极败坏的模样,我当时心里还犯着嘀咕,就问了她一句要买这么多做什?那海氏旁边的嬷嬷就回了一句‘家里近来老鼠太多,衣服都让咬破了,买些回去灭了那些老鼠’。
这事看似没有疑点,但其实细细想想,疑点还是不少。
其一,海氏若是处心积虑想要杀人,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去买砒霜?还是去认识自己的店铺买?不怕事后败露?
其二,那日清晨打扫的仆人,是真实存在,还是海氏撒的谎?
可如果海氏没有撒谎,那么是否是有人布下了这个局?
布局的人会是谁呢?
纪南珠最后将周氏的名字写在了最下方。
也许这是个关键人物。
……
午膳,船老大捕了一条大鱼,让人炖了一大锅,熬成了鱼粥。
纪南珠虽然坐着不晕船,但是胃口不好,闻不得腥,那鱼粥才端到门口,腥味一窜进来,她立刻就止不住跑到了窗边,离得门儿远远,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道:“我不吃鱼粥。”
“那小的让人给您煮个白粥?”
“好,有劳了。”
纪南珠点点头,看着那小二把鱼粥端走许久,才终于是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可那腥味却并没有完全散去。
她眉头一蹙,难受得赶紧又捂了口鼻。
“季姨娘要不先到外头走走?”
屈甲提了一句。
纪南珠难受得厉害,也顾不得别的,点点头就赶紧往外走,直至走到船头,才敢松开手,重重地呼吸了口气。
屈甲并不觉得纪南珠一个闺中女子真能从案卷里看出点什么,可世子爷这么说了,他心底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好奇,纪南珠离开后,他特意进去翻了一下。
本是打算随意一看,但片刻后,他的眼神就认真起来。
当看到纪南珠把周氏,打扫的长工这两人圈了两圈,并标了小字,说明疑点,甚至还提到了如何查的方向,他就知道他之前以貌取人有多不可取。
也难怪世子爷会答应让她理这些案卷。
但同时他也不由好奇,这季姨娘,究竟是何出身。
处理案件可不是光靠饱读诗书就行,人性复杂,须得对于人性,对于世情,也要极为通透,并且足够细心,能从一些细微小节中看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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