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闺女?
江风习习,纪南珠索性让人支了一张小桌,端了白粥便在船头吃了起来。
裴之烬出来的时候,就见她那惬意的模样。
她的发丝柔软,江风吹得鬓角的碎发凌乱,她一只手时不时捂一捂凌乱碎发,一只手拿着小勺子正小口地品着粥,一身粗衣不减身形窈窕,举止间优雅又带几分少女的俏气。
裴之烬行至她身后,低眸就见她碗里就一碗白粥,“不知道的还当你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秀色可餐。”
纪南珠说着,举着手,青葱细指指向了江面,又指了指江岸。
“确实秀色可餐!”裴之烬学着她的模样,轻轻地掀起袍子,席地而坐,对身后的小二喊了一句:“也给我盛一碗白粥。”
裴之烬一惯恣意风流,白粥上来的时候,他拿起来就吃。
纪南珠一直看不透裴之烬这个人,说他放荡不羁,喜好女色,可他做事的时候却是格外认真,也不受她影响,说他矜贵高傲,可他此时却也能席地而坐,吃一碗白粥。
“这水路要走一天一夜,子时才能到明关州。你若是困了就靠着歇会儿。”
“好。”
纪南珠倒是不困也不累,午膳后就又回了屋里头看案卷,那些案卷每一桩案子对于她而言都是那么得离奇。
她在案卷里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和挣扎,见识到了人性的各种低劣和媚俗,也看到了人世间的许多无奈与困苦。
时而惊惧,时而感叹,时而又陷入困苦。
最后感概万千,才发现自己从前困于庭院之中,眼界有多么地小。
入了夜,江风渐凉,纪南珠被吹得打了一声呵欠,这才赶紧起身打算关了窗。
伸手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奔走,声音也带着匆促,“走水了!出事了!……”
纪南珠惊得手下一颤,探头出去看,就见到黑夜中,船尾处有异样亮光。
裴之烬没在厢房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案卷,来不及多想,折身就赶紧把案卷全都给装入了箱笼里,盖好盖子,抱着就出了屋子。
走道里迎面就见裴之烬脸色凝重地跑了过来。
“世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船仓着火了。”裴之烬应了一声,而后拉过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箱笼接过,递给了身后的屈甲:“先到船头。”
船仓火势起得突然,火势极快,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漫延到了船厢,那火窜到了半空,照得半边天都亮了,浓烟滚滚,呛得人难受。
纪南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只觉得脚下的船也开始晃动不稳,她心里害怕,侧头看向裴之烬,而后低头看向了被他紧紧握着的手。
他的脸色凝冷得骇人,但是却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一刻,纪南珠心里涌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在这样危险的关头,他还在顾着她。
“世子,这火怕是灭不掉了。”船老大急慌得快哭了,却还是赶紧把眼下的形势地仔细地说了出来:“眼下只能弃船了,从这边往北边游是离岸最近的地方,今晚吹的是南风,我们顺风而游,没有阻力,这一片江面也没有暗流,应能流到岸上。”
“世子?”林秋安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走水了。”裴之烬当机立断,“眼下只能弃船。”
船员们皆识水性,裴之烬自己带出来的人也全都擅凫水,只林秋安与两名刑部同僚并不擅水性,裴之烬开始安排船长与船员带他们先行下水。
纪南珠立于一旁,手紧紧地扯着裴之烬的袖口,目光不安看向了乌漆平静的江面,只觉得似一只庞然巨兽一般恐怖,虽然想让自己镇定一点,可到底还是软了腿,声音都有些颤。
“世子……”
裴之烬只道她是害怕,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会保护你。”
面前一片混乱,裴之烬安抚了她一句后,又看向了四周,开始做安排,“船老大,请你安排几名善长凫水的船夫,带上这几位大人先行下水。”
“屈甲,你带其他人包后,确保众人安全。”
“是,大人。”
屈甲应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裴之烬并未看她,但是那只环住她腰的手,却是一直轻轻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手心,无声安抚她。
火势太快,片刻已经烧至面前,浓烟呛得人已经开始咳嗽,船老大迅速点出了九名擅长凫水的船夫,三人一组,护着林秋安与刑部两名小官员先下了水,然后他再带着其他的船员也一起跳入了水。
看着船老大他们护着林秋安下水后,裴之烬这才看向了纪南珠。
第18章 心头娇珠
冲天的火光,将小姑娘一张小脸映得素白如纸。
裴之烬瞧穿了她的假镇定,也心知小姑娘头一回遇上走水,还是在这无边无际的江面上,害怕也属正常。
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语气难得温柔如水,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有我在,不怕。”
“嗯,我相信世子,只是……”
纪南珠回过神来,仰面看向了裴之烬,点点头,正想提及自己不会凫水。
可火势太及,船帆已经摇摇欲坠,裴之烬未等她说完,双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抱着她,轻轻地跃起,轻踢一下船板,如鱼儿一般钻入水中。
纪南珠只觉得人腾了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哗啦一下人已经被他抱着落入了江中。
人在江中一下子失了衡,重重地往水里沉入,水直接就漫过了头顶,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恐意顿生。
虽然她憋足了气,可入水那一刻,仓皇害怕之间还是漏了口气,那水从鼻里冲入,又辣又呛,疼得她想哭,恐慌间她的手用力地捉住了裴之烬的腰。
黑暗水下,薄唇轻轻地贴着她的唇,渡了一口气给她,而后带着她一起浮上了水面。
“呜……”
冲破水面的那一刹那,纪南珠觉得自己像是又经历了一番绝境重生,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却照不进水中,江中乌漆漆一片,她有些怕,用力地喘着息,双手紧紧地抱着裴之烬的脖子。
“你不会凫水?”
裴之烬一只手扶着纪南珠,看着面前狼狈的小姑娘,满脸疑惑。
“儿时学过两回憋气凫水,但也仅是皮毛,那一日,也不过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孤勇,且幸好池水不深,我是走着到池边的。”
纪南珠知他说的是那一日逃跑她跳进池塘的事,这事后她自己想起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人在面临绝境时,总会生起无穷能量,她那时候就凭着不成功便死的决心,从头到尾又冷静又勇敢,也幸好那会儿池水不深,人能踩着实地。
裴之烬想起她当时逃时得是何等艰难,不由心生怜惜。
见碎发沾了她一脸,伸手轻轻地抚过了她的眼睛,将碎发拔开,就见小姑娘一双眼睛的慌乱已经恢复了从容。
林秋安回头看了一眼纪南珠,又被船员牵着继续往前游动。
“世子,那火快要烧到了,咱们得游快点。”
船老大在水里喊了一句。
“好。”
裴之烬应了一声,托着纪南珠跟在船老大的身后。
众人奋力往北边游去,屈甲与一众侍卫一直紧紧地护在裴之烬四周。
这会儿纪南珠有裴之烬托着,倒也不觉害怕。
闺中女子从来都不学凫水,一是不雅,二是无甚用途,她也就是儿时那会儿姨母带着她去庄子里的温泉玩耍,曾教了她那两回,只可惜那温泉池小而浅,施展不开,后来也未特意去学过。
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纪南珠方知什么东西学着都会有用。
她试着回忆姨母教的法子,放松自己,用力地踢动着双腿。
“想学凫水?”
裴之烬感觉到她在试着凫水,便问了一句。
“是,世子可不可以教教我?”
裴之烬回头看了她一眼,月色下,小姑娘脸儿白白,一双眼睛里倒着皎洁明月,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看,带着希翼。
“不怕?”
“不怕。”纪南珠摇头。
裴之烬盯着她看了片刻,她眼底还真不见惧意,他点头:“跟着我,慢慢把身体放平,让水将你的身体浮起来,双腿用力往后蹬,需借着蹬水的力量让自己前行,手轻轻地向前拂开水,开出方向……”
凫水这东西,有些人学个一二回就会了,有些人却需要学许久,裴之烬记得自己是五岁那年学会的,当时跟着父亲一起下了一回池,扑腾着吃了十几口水,然后就学会了,但是裴若君那丫头当时却是学了十几回,后面一回还是被他给拎着后领给扔进水里,站在岸边看着她扑腾哭着游回来。
所以在他看来,纪南珠只怕得学得更久,所以他也教得极为随意,就让她扑腾着,也能给他省点力气。
他教得随意,纪南珠倒是学得认真,一下一下认真地蹬着水,一只手拉着裴之烬借力,一番下来,还真的是游得有几分模样。
裴之烬能感觉到她托拉着自己的借的力都小了许多,有几分意外,这回才算是认真了起来,“见过青蛙游泳吗?”
“见过。”纪南珠点头。
“头再低一些,下半脸置于水中。”他的手往后托在了她的小腹处,教得认真了许多,“收腹,微塌腰,两腿同时屈起,脚崩起来,再用力往后蹬,似青蛙游水的动作一般。”
他说着,手缓缓往后,轻轻地握住她的小脚,带着她的脚往后蹬。
裴之烬教得十分仔细。
此时全心都在凫水上,她游得特别认真。
这样一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深夜江中,众人就瞧着裴世子带着他的小妾凫水。
在众人眼里,这就是一场嬉戏玩闹,没有人认为一个小姑娘能在这片刻功夫就学会凫水。
可是过了两刻钟后,众人开始惊讶。
尽管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缓慢,可是却真的是学会了。
就见她松开了裴之烬的手,一下一下认真地游着,只是体力开始渐有不支,只游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双腿似捆了大石,又重又酸,每蹬出一下都用尽全力。
“世子,我游不动了。”
她是真的想再坚持会儿,可是这深江之中却不是能逞强的好时候。
“到我背上来。”
裴之烬说着,一只手拉着她,就要将她往自己背上托。
屈甲有些惊讶地看着世子的动作。
尽管世子之前纳季姨娘是因为局势,不想卷入恒王与太子的争夺之中,可便是演戏,也不至于演至此番,让那姑娘趴在他的身上……
屈甲可是知道,在这水里,背着一个人游如何吃力。
若只是一个妾,那合该让他们这些属下来带……
屈甲没往下想。
“世子,这离岸边还远,我趴你背上你更难游了,你就像他们一样,拉着我就行。”
“我不舍得!”
裴之烬扭头,低笑一声,而后身体往水里一沉,而后将她托了起来。
纪南珠趴在他的背上。
她不知道他有几分真情假意,但这一刻她确实是极为感动。
小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后背,第一次发现,他的后背如此宽厚如此有力。
林秋安虽一直打量着他们,但此刻也确实是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他不识水性,被两名船夫托拉着,虽然勉力支撑着,可渐觉双臂开始吃疼,而且江水极冷,他身体也开始冷得难受,再一看,那岸乍一看觉得不远,可是游了许久,却一直未至。
到达岸边的时候,众人都累得趴在了岸边,夜里江风呼呼,众人身上都湿着,风一吹,全都冷得打了颤。
纪南珠其实在他背上的时候后背就被吹得发凉,此时坐在岸边,屈着膝抱了起来。
裴之烬伸手,将她整个拥入怀里。
屈甲上了岸就带着属下找来了枯叶干柴,拿出油包纸里的火星子点燃。
“冷死本官了!”
林秋安一见火点燃了,直接就冲了过来,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向了纪南珠。
小姑娘被裴之烬怀里,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巴掌大,白如雪,一双杏眸却柔亮。
他想起她刚刚在江水里学凫水的模样,明明这么娇弱一个小姑娘,却有那么大的胆识。
纪南珠察觉到林秋安的目光,微微往裴之烬怀里又缩了缩。
“林秋安,收起你的狗眼!”裴之烬一挑眉,随手自身侧捡起一块石头便掷了过去。
那石头籽不偏不正,正好就弹在了林秋安的眉骨上,疼得他呼一声捂了眉。
林秋安一张脸变了又变,最后只嬉笑如平常一般打趣了一句,“世子爷还真的是护得紧。”
裴之烬冷嗖嗖地扫了他一眼,薄唇一抿,全然不把他当回事。
林秋安脸色讪讪。
另外两名刑部主事主事二人俱是齐齐低下头,只装做什么也没有瞧见,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屈甲冷瞥了一眼林秋安,只觉得这厮真是能忍,随后留下十名护卫,自己则带着六名护卫在附近勘查。
这一处是山林,方圆百里无人烟,有野兽出没。
他带着下属砍了些木制了一些简易的陷阱防着野兽,又把下属分成了三组,轮流看护。
众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虽是初夏,可也容易着凉得病,裴之烬让大伙都脱下衣裳烤干。
他自己则是带着纪南珠找了一处避人的大石后又重新起了一个火堆,周遭无人,纪南珠这才敢将外裳脱下来放在火边烤干。
亵衣单薄,纪南珠抱着双臂靠着火堆,此时已经不那么冷了,但是夜色深凉,山林黑暗,时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她坐着坐着就开始害怕起来。
“方才在江里也不见你害怕?”
“那水里有什么可害怕。”
“这山林里又有何可害怕?”
“有野兽,说不定还有吃人的野人,也许还有山魈……”
说到山魈,纪南珠不由想起自己之前看过话本里那吓人的山魈鬼魅,这越想越觉得后脑勺发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
她往裴之烬的身侧挪了挪。
“水里有蛇,有吃人的大鱼,有拖人当替身的水鬼,你怎不怕?”
“我……我当时没想到这些。”
那会儿就想着怎么赶紧游到岸边,别半路成拖累让他弃了。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后怕。
一张小脸眼见着又白了几分。
说她胆大,她这会儿又胆子小如鼠!
裴之烬此时已经脱掉了上衣,放在木架上烘烤着,见她当真吓着了,宽厚的大手轻轻地将她扯入了怀里,眼底透了几分戏谑:“别胡思乱想,赶紧睡一会儿,天亮还需得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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