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出席潘道菲尼府邸那日的盛装,于人群中好似一朵孤傲盛开的玫瑰,接受着众人敬而远之的注目礼,高贵而冷漠。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望向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恐惧。
他于是呼喊她,一遍又一遍。
可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向他,偶尔侧身同身边的人交谈。
他推开人群向她追赶而去,她明明只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影却不知怎么越来越远,直到褪色般淡然消失在梦境的黑暗中……
米斯达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经大亮,恢复正常作息的某位艺术家也早就起床洗漱完毕,正在日照充足的宽敞工作室里兴致盎然地翻看作为灵感收集的画册素材。
她低头跪坐在窗边,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噩梦中惊醒的情人一步步胆怯地靠近她。
他站在了她身旁,窗户的玻璃上刚好倒映出了两人的身影,那一刻无从说明的恐惧再一次降临,与之一同响起在他耳边的,是‘男爵’垂死前衰败低沉的嗓音,似在警醒着什么:
——“她的人生处在上坡,日渐耀眼,就如早晨初生的太阳;相比之下的我已是迟暮……”
——“我时常对着镜子里我们的身影生出一种恐惧和自卑……”
——“我怕飞鸟就此离我远去,因为我不曾……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她。”
玻璃倒映中的他逐渐和那可怜又卑劣的老者重叠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刻枪手忽然意识到:他正在不可控制地变成‘男爵’!
过去受限于创作的瓶颈,小鸟尚且疲惫地蜷缩在他身旁休憩,但那只是短暂的停留,她始终向往自由、向往挣脱一切的束缚,没有人能真正拥有她留下她。现在她休息够了,她要飞走了……飞走了!像梦里那样,他将再也无法追赶上她——
一想到她会功成名就然后抛弃他,这种一点也不浪漫的悲伤结局实在令喜欢爱情喜剧故事的米斯达感到伤心,真的好伤心——
“你醒了?”
没心没肺的艺术家终于注意到了他,抬头和气地同他搭话:
“你睡得还好吗?”
米斯达内心那些多愁善感的哀伤顿时消散了大半:害,事实再次证实了‘思考得越多,烦恼就会越多’这一【规律】,噩梦不过是噩梦。
她在关心他!她心里有他!嘻嘻~
更何况,她还放下了手中的画册,转身拉住了他的手。
就着日光他顺势打量她:舒展眉宇的艺术家看上去是如此年轻美丽,她朝气蓬勃且生机盎然,‘男爵’在望向她时心里也会产生这样的失落吗——因为美好的人或物往往都不会被独家占有。
“对了,米斯达,”
他还在患得患失间心绪沉浮,就听她语调轻快又熟稔地接着说:
——“这一次我需要不被打扰的环境投入创作,所以从今天起……你能搬回3楼住吗?”
☆☆☆☆
【教父的办公室里】——
“她怎么能这么随便呜……没灵感的时候留着我在4楼陪睡,有灵感了就把我一脚踹开?我算什么啊,哪怕只是情人,也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呜呜呜呜呜呜呜……”
乔鲁诺:“……”
乔鲁诺:“……福葛?(救救我,你快说点什么。)”
福葛:“……米斯达,既然被甩了,那就认清现实,回来专心工作吧。”
赖在教父办公桌上哭得好生凄惨的某人迅速抬起他梨花带雨的帅脸,愤慨地反驳:
“我才没被甩呢!”
这绝不是结束!
按照占卜师的预言,结束与否应该是由他来选择的!
福葛:“……你别迷信了。”
米斯达(加大音量):“呜哇乔鲁诺!你看他!你看福葛怎么能这样啊——”
教父一边让【黄金体验】按摩自己刺痛的太阳穴,一边打开手机里福葛私下推给他的链接迅速加购了一副降噪耳机,同时无奈地问:
“所以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出来呢,米斯达?”
“什么?”
教父好累,教父说的就很直白:
“这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与其向我和福葛倾诉……你不如亲口告诉她,你很【迷恋】她,然后问她又是怎样看待你们的关系的。”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才响起了枪手落寞的声音:
“我不问……”
米斯达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这段时间的相处后在他身上造就了什么样的改变。
她总在尽可能地将过程拖得很漫长,花时间去感受。而他不愿意打破4楼那由她小心翼翼创造出来并维护着的氛围,他可以等,陪着她一起感受,直到有一天她那古怪的小脑瓜反应过来,想明白一切……
——“我想等她自己说出来。”
☆☆☆☆
可她不说,至少暂时没有功夫说这些。
因为接下来的整整一周里,她都将自己关在4楼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这一周里米斯达难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个朝夕相处、占据了他生活大半部分的家伙就这样突然抽离,抛下他独自纠结。那些费尽心思准备的二人份餐食,也大多被塞到了冰箱里,偶尔在隔天早晨被一扫而空,没有清洗的餐盘扔在水池边,而始作俑者的身影从未露面。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强硬地闯入4楼,随即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她颓丧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迎来了重振旗鼓的机遇,他希望她变好,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成功,所以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在眼下忍耐被冷落的委屈,配合她支持她,做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呜……他只是被排在了艺术之后,仅次于艺术,这是可以被接受的——
——才怪(╯‵□′)╯︵┻━┻我要闹啦!我这次真的要闹啦!
米斯达一边泄恨般猛按402的门铃,一边清空内心所有乱七八糟的思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被按得几乎嵌进去,屋里才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门哐当被人打开,门后露出她脸庞的瞬间,也同时打消了他内心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
一周不见,她看上去瘦了,但不多,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乱糟糟的,唯独一双眼睛明亮且有神,不仅不显得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短暂的茫然后,她舒展眉头,坦然地看着他关切道:
“是你?怎么啦?有事吗?”
“没、没有……”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涌到喉咙口处就没出息地被咽了回去,米斯达像斗败的小狗,垂头没了气势地胡乱找话题:
“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的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倚着门突然就笑了,看来米斯达的话题找得很对,如果要聊创作,她断然是欢迎的,干脆一把拉着他进了屋。
米斯达:“……”
米斯达勃然大怒:“(╯‵□′)╯︵┻━┻我好不容易给你收拾干净的屋子!我搬下楼才一周,怎么就被你糟蹋成这样!?”
偌大的工作室里,触目可及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除了随地乱扔的脏兮兮参考资料,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与铁片,那些精心摆放的家具沙发都被推到了角落,浅色的羊绒地毯更是沾上了大片土黄色的污渍。
——好极了……好极了!
他气极地想:
他费尽心思为她所做的一切就真的不值一提呗,不难想象未来哪天他们真的分手了,这没良心的白眼狼会当下打包这屋里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扫地出门,连眼都不眨一下,反正她心里只有艺术,真该死,就让她和自己的艺术过去呗!
米斯达一边胡乱生气一边扭头就开始垮垮利落地像个合格男仆一样收拾屋子,急得艺术家跟在他身后追赶解释:
“你收拾那边就好,这里的东西都别动……这一次我不打算画画,我要做雕塑!雕塑更立体,表达效果也更好,最后的成品肯定很出彩,一切都很顺利,你想看看吗?米斯达,你觉得是黏土好还是石膏好——”
——呜她还说,她还在说……艺术!创作!雕塑!黏土还是石膏……那种东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米斯达更气了,并开始后悔:什么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她会功成名就,而他呢?最后大概只能落得一个负责替她收拾屋子和做饭的黄脸公地位……好惨呜呜呜呜想想就好惨!
他背过身去不想理睬她,气鼓鼓地掀开一块随手找来的塑料桌布罩住那套惹人喜爱的黄色沙发,打定主意如果分手了至少沙发得跟他——她的脑袋就在这时突如其来地从一旁探了出来疑惑地追问: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你哭了?”
米斯达带着哭腔嘴硬地喊回去:“我、我没有呜!”
她开始惊恐,就差逃跑地猛然往后退了几大步。
米斯达没脸回头,只好假装认认真真地继续摆弄沙发,背后就这样安静下来,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气氛陷入了尴尬。
好半天以后,她闷闷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
“……对不起,我把房间弄乱了……但其实这是我的屋子,弄乱也没什么吧。”
“……”
“创作有时候就是会这样,所以我才让你搬回3楼的。等我完成了【惊世骇俗的巨作】,我会把一切都收拾恢复过来的。”
“……那我呢……”
“?……??????”
“等你、等你完成了【惊世骇俗的巨作】,一切真的都会恢复原样吗QAQ”
他终于忍不住了,泪眼汪汪地回头,在空旷的屋子里看到了满脸恐惧不知所措的可怜艺术家,抛却所有什么36岁男人应该成熟冷静的刻板世俗印象,哇地一嗓子委屈到极点地哭喊质问起来:
——“我也可以住回来嘛Q口Q)??????”
☆☆☆☆
抛却一旁堆积起来令人抓狂的满地狼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枪手和艺术家彼时正相隔着不远不近的20公分社交距离,并排坐在套了一层塑料保护膜的沙发上。
米斯达懊恼地揉了揉有点泛红的眼眶,偷偷瞟过去,只见她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一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的懵圈模样,但还是努力试探地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住在4楼……你听我解释,实在是太久都没有这种灵感涌现的感觉出现了,我一时激动,只顾着自己……很抱歉我忽视你了,米斯达。”
——别说了呜呜呜求求别说了,已经很丢脸啦!
她越说,米斯达越感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种他离开她就要活不下去的意思……才不是那样呢!他只是稍微、稍微有点失落罢了。
因为羞耻,他好歹也算是冷静下来,支支吾吾地挽尊:
“没、没事啦,实在是你太久没出现了,我有点担心所以反应过激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哦。”
“我很抱歉,”
她没有靠过来,但转身换了一种面向他的坐姿,表情也更加柔和了,语重心长地再次郑重道歉,然后又补充解释: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没办法说清,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它真的很重要。”
米斯达不解,也有些不安地看向她。
她叹息,倚靠在了沙发上,以一种放松下来谈心的姿态缓缓道来: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人生或许真的是存在【黄金期】的,我不会永远都像18岁那样站在艺术的顶点,就像人们嘲笑的那样,我的才气可能真的所剩无几了,但我需要证明自己……就这一次,证明我不需要靠我的家族背景,不需要靠‘男爵’”
她停了下来,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隐隐闪烁着明亮的水光,声音诚恳而坚定:
“我要重新站在人们仰望的最高处,证明我没有被打败。”
他记起来了,记起她曾就着昏黄温暖的台灯灯光,望向他时同样是如此温柔又坚定的神色说过的那些话:
——“宇宙必然存在一种恒定的能量在与人们对抗,你可以称它为【命运】。”
——“它意图通过无法避免的苦难与灾厄,来摧毁人们的希望与勇气。”
——“可我不会被打败,我会持续地、不懈地和【命运】对抗……那就是活着,直到实现我存在的意义为止。”
她是如此热爱艺术,胜过一切,创作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男爵’迷恋的或许就是她坚定梦想的耀眼与夺目,也因此花重金拍卖买下她18岁时的作品,只为更快地让她得到认可。
只可惜走捷径并未满足她的追求,反倒让她陷入了无法证明自己的痛苦。
她是小鸟,她应该永远自由,无论灵魂还是躯体,不受任何【规律】的束缚。
她也是凡人,同样害怕灵感的枯竭,害怕生命的衰败,她必须赶在【命运】摧毁意志之前拼尽一切地去赢得胜利。
她清楚地认知了解痛苦与不幸的存在,但她也从未忘记抗争,像那些逝去灵魂从不放弃的黄金精神那样,休整然后重拾精神对抗生活的压迫,如同真正的勇士。
而米斯达呢?他在这一刻又再次重新认识了她,耀眼又夺目,令他震撼……且为之心动与迷恋。
他当即感动道:
“你会赢的。你会赢得很漂亮呜呜呜呜呜……我会支持你,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我、我这就滚下楼去做饭!”
他说着就要跳起来,被艺术家困惑地一把拉了回去:
“来都来了,你就再坐会儿吧,我可以陪着你,刚好我也想休息一下。”
米斯达甜蜜地好呀好呀,不客气地接受了邀请,开开心心理所当然地和她一起腻歪地共同瘫倒在披了塑料布的漂亮沙发上,满足地叹息,然后听她兴致盎然地描述自己的计划与对未来的设想——她很少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这次不一样,她很确定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抛下他闭门创作,是期望能在夏天结束之前完成这惊世骇俗的巨作,这样说不定还能赶上10月的艺术拍卖会,当然赶不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次的创作迟早是要惊艳闻世的。
他看着她,一脸幸福满足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天真的神情让她看上去更加像个充满希望的年轻朝气蓬勃的小女孩儿,她正得意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自顾自地念叨:
“雕塑会很大,至少6英尺高……我的预期它至少能卖几千万欧,说不定……说不定会上亿,那说明什么?说明我会变得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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