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挺……挺瞧不起这些特质的。”
她也笑了,低垂眼帘的模样看上去格外温柔,再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同样温柔:
“我很烂,很消极很悲观,但米斯达,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充满希望的事物……和人呀。”
“好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瓜,可又不禁低落:
“我很抱歉,灵感什么的……我没能帮到你。看来我是个失格的缪斯。”
“不,你很好,雕塑的灵感就是你给我的,”
她的回答很坚定,连同那双眼睛也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看着他,语调也轻快了: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是没关系,我们或许只是没有找到对的办法——把你身上的那份灵感交给我的办法——可灵感还在那里,它没有消失,所以没事,办法总会找到的,只是需要时间,我可以等。”
——好极了。
米斯达想,莫名就感动得鼻子发酸,这就是他想听到的:
她在这回答里重拾了希望,她还没有被打败,未来等她好起来,还会继续抗争。
她愿意等,他也愿意等。
等一切都好起来。
第12章 离别
一切并没有那么快地好起来。
她接连病了几天,怎么也不愿去医院,并莫名固执要强地反感米斯达的照顾:
“这会让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我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自信之作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认可,对她造成的打击仍是巨大的,首先她像一株断绝了营养的植物般迅速枯萎憔悴下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同时人也变得比原先更加敏感焦躁甚至易怒了,有时她甚至会没有缘由地突然哭个不停,哭到米斯达崩溃地赶来阻止她:
“这样吧!你用我的方式来生活——暂时别用你的脑子,也别想那些糟糕的事,一切都照我说的做,从现在起我来替你思考所有事!我说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家伙,她更绝望了:
“用你那崭新光滑的脑子?真的能行吗?”
米斯达气得牙痒痒:
“怎么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试了。
米斯达想尽办法甜言蜜语地从乔鲁诺那里换来了一周没有走正式流程的假期,并尽可能地把她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她得看书读报,然后收拾整理屋子,洗衣服,看着他准备午餐,午餐后午睡一小时。
下午睡醒后,米斯达会负责找乐子,教她打牌下棋,又或者给她念幼稚的童话书爱情小说甚至搞笑段子锦集,确保低俗愚蠢肤浅的内容充斥她高尚的脑瓜子,他还租了一堆电影碟片,逼着她一块儿在沙发上看烂片。
米斯达热衷于所有烂俗且浪漫的爱情喜剧,可以把《麻雀变凤凰》翻来覆去地看,他总会被男女主角真挚表白的环节感动到眼泪汪汪,这时如果侧过头去偷偷观察她,会发现她同样看得很投入——但像是在研读剧作的时代社会背景,以及人物内心转变的逻辑是否合理,
总之……丝毫没有关注到重点。
她善于发现艺术,却对于爱情的感知有种天生的、令人遗憾的钝感。
消磨时间到了黄昏,她又得陪着他准备晚餐,吃完饭看他洗碗。
晚餐后只要天气不算坏,两人就必定得出门散步,去公园去广场去超市……她太虚弱,根本走不动几步路,最后还得米斯达把她背回来。
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当你充满希望的去做一件事,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变好,然后你开始失望,最初的信心与热忱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消耗减少,沉没成本的出现又让你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决定,于是走向了恶性循环,带着日渐增加的负面情绪不知终点在哪地重复着尝试——米斯达正经历着这样的感受。
一周过去了,虽然她没有变得更糟,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不再抽风似的哭也不再自哀自怨,只是整日整日窝在靠床的单人沙发里发怔。
米斯达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长茶几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地看着她,又感到了那种裹挟着愧疚感的无力:
他没办法帮到她!
可怜的她,连日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折腾得她更疲惫了,疲惫到那张的脸上如今脸悲伤都寻觅不出一丝踪影。
天光越过窗台被墙体分割落在她靠窗的半张脸上,化作一种柔和而温暖的白色,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她早已不再耀眼夺目,褪去所有尘世包裹的金箔,仅剩下一张饱受现实璀璨的残薄面庞,憔悴而破碎,眼眸的咖色成为这张脸上唯一的暖色,却也没有了温度与朝气,比起最初他在楼下眺望到的那抹身影,眼下的她更像幽灵了,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人为她倾倒……
——但我仍然还在【迷恋】着她。
米斯达这样想。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一如往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时间凝固,她成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景色。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想:或许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艺术呢?
“米斯达,”
她忽然回头望过来,倦意深重地露出笑容,没由来道:
“要下楼走走吗?”
☆☆☆☆
她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窝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一切世俗的禁锢,思想与灵魂仿佛才能独享自由。
可她既然主动开口了,米斯达当然不会拒绝。
那不勒斯步入十月,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纵使多云,太阳也时不时会钻出云层,照耀着广场上来往的人群,以及她最喜欢的教堂穹顶。
他们就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米斯达买了Gelato,她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就不再说话,始终安静地朝着圣方济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堂,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大概率只是在发呆。
四周不时有游客模样的人来到喷泉前拍照歇息,虽然这不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也还是有不少人往池子里投掷硬币许愿。
米斯达吃完了手里的Gelato,见她还盯着教堂发呆,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从口袋里也翻找出了两枚硬币,一枚塞给她,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突发奇想:
“我们也来许愿吧!”
恰好此时有个小男孩拉着自己的妹妹,两个孩子一同认认真真地往水池里扔了硬币,然后像模像样地许了愿,抬头看到米斯达和她时,天真烂漫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结伴跑开了。
米斯达用【明白吗】【就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说了一次:
“我们也来许愿嘛,虽然这比不上罗马的许愿池,但……喷泉嘛,都差不多呗,扔个硬币,然后许愿,就像某种……约定俗成的喷泉惯例?”
听完他照旧没什么逻辑的乐观发言,这次她没有皱眉,露出了无奈纵容般的笑意,一言不发柔弱而顺从地接过了那枚硬币,却没有动,还是看着他,仿佛在等他做示范。
米斯达大大方方站起来,转身面向喷泉,帅气地把硬币高高抛起来,看着它砸在透明的水面上溅出大片的水花,再像模像样地低头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念出了他的愿望,睁眼看向了她:
“该你啦。”
今天的她异常温和,对于他所说的话与表现没有任何异议与不满,于是也起身照做了。
几乎就在她抛完硬币的瞬间……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阵疾雨。
☆☆☆☆
“太阳雨!是太阳雨呀!”
身边有人这么喊着。
的确是太阳雨,彼时太阳仍旧漏在云层外,雨点很疾,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广场上的人们无一例外不想凭白淋个透湿,不约而同地奔跑向了广场边缘的商铺纷纷躲雨。
米斯达想伸手去拉她,就瞧见她正进行着投完硬币后的许愿动作。
金发少女无视迎面而来的风雨,紧闭双眼睫毛微翘,没有表情的面庞在前方教堂的背景下也仍旧神圣而肃穆,雨水很快将她和米斯达都浇了个透。
她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回头看向了米斯达,
“没关系,我喜欢雨天。我想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说想淋雨,绅士如米斯达必然不会把这个姑娘独自孤零零地抛在这里,只好和她一起,像两个疯子似的坐在大雨中空旷起来的广场中央喷泉旁。
雨一时半会似乎没有要停,就这么干坐着也挺难捱的,米斯达打破沉默问她: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米斯达怪不好意思的,在雨声的掩护下支支吾吾地答:
“害,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啦,就……多赚点钱,然后希望特里休乔鲁诺和福葛他们一切都好,还有就是……就是你……”
“……”
“我的愿望,”米斯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她,无比郑重道:
“我希望你的下一幅作品能出名,狠狠出名……全世界轰动,然后……”
“……”
“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再悲伤和痛苦。”
——你为什么许这样的愿望呢?
米斯达的心底有个声音这样不解地问他:
——你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呢?
——你为什么不许愿让她也【迷恋】你?
——许愿你们爱情的幸福美满,长长久久甜甜蜜蜜地待在一起。
他问自己:
——米斯达啊,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是啊,究竟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呢?
想要留住小鸟吗?还是想要看她快乐自由地展翅高飞?
他说不清,他的思想不够睿智也不够高洁,他没有思考那么多,只是当下就这么许了愿。
他内心挣扎完,下意识地再去看她。
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迅速无声地落下,好像泪水一样,可她目光澄澈表情淡然地看着他听完了他的回答,并没有太大反应,怎么也不像是被感动哭了。
现在米斯达又被她平淡的反应打击得有些沮丧了,只好失落地扯开了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又许了什么愿呀?”
“米斯达,”
她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微弱地几乎就要被掩盖,却没能躲过被枪手察觉到其中微妙的颤抖。
他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她神色始终淡然,可他不仅开始怀疑……或许刚才他看到的,真的是她的泪水也说不定?
在他胡乱的思绪里,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刚才……并没有许愿。”
——“我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
米斯达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怎么会?她为什么不许愿?为什么不许愿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抛出了硬币还摆出了许愿的架势?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停顿了那么一两秒才继续说:
“我从前一直觉得【许愿】和祷告一样是种很愚蠢的行为,人们为什么总期望通过虚无缥缈臆想能达成目标?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我从不许愿,我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努力去得到。”
“……”
“可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做,就能得到和改变的。就像那些痛苦,我拼了命地想要摆脱它们的纠缠,可痛苦是没有原因的,好像随机事件,它只是选上了我,它找到了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她看向了密布雨点的喷泉水面,叹气:
“【许愿】或许是给予我这样的人最后一点希望与安慰了吧。”
“你、你别那么想!”
米斯达慌了,知道她又开始悲观消极的思考,
“你要是真不想许愿就不许呗!反正我许了,我替你把愿望许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否认【许愿】的存在价值,”
感受到米斯达的情绪波动,她总算笑起来,虽然颇有种为了他勉强鼓舞的意思:
“只不过我的愿望并不能通过许愿……必须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达成才有意义。”
“……”
“至于你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至少我会努力,实现你第三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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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淋了雨又看了教堂穹顶的buff叠上了,总之那天从广场散步回来后,她的情绪就有所转好。
第二天一早起床忽然就有了精神,从床上跳起来就拼命推醒了躺在地板上的枪手,音调明快地像小鸟唱歌似的喊:
“米斯达!今天你不用请假了,今天请你还是去工作吧!”
“怎么了?……怎么了?”
睡意朦胧的枪手一头雾水地被她拖了起来。
只见她扭头就走向外厅开始翻箱倒柜:
“我有灵感了!我好起来了,我要创作!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
【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这话换做以前听着就挺伤人,但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悲伤氛围缭绕后这对米斯达来说简直就像是救赎的教堂钟声一般悦耳动听。
她振作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好。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他了,至少早餐还是吃他做的嘛,嘻嘻。
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变好,好得那么不真实,一度让米斯达隐约有种不安,但转念一想艺术家不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吗?没灵感就突然颓了,灵感一来立马原地复活。
这该死的灵感!可别再折磨她……和他了。
总之这个周一因由这一转变而变得格外美好。
刚好假期结束,米斯达为自己不用再舔着脸去教父那里祈求额外的假期感到放松,挥别忙碌起来的艺术家情人,扭头就冲向了PASSIONE,并在9:59分成功完成了福葛的打卡要求。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那么地顺利,他充满干劲和希望,出色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就准时下班回家,并在路上还顺手捎带了一束鲜花,准备送给4楼那位积极向上的小艺术家。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他带着鲜花,推开了4楼的那扇门。
她就对着门侧坐在窗边,面前支着画架,手里拿着画笔,脚下用过的颜料扔得到处都是,但成熟如米斯达,如今已经不会再为此大惊小叫地发怒指责了,他只会像个真正的艺术家背后的男人那样,默默等她结束创作再好好收拾屋子。
“所以你画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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