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他宠溺地附和:
“比‘男爵’更有钱。然后呢?你打算拿这些钱做什么?”
她嘀嘀咕咕陷入了思考,说还没想过太具体的,但这次的成功后她就不必再烦恼灵感不灵感的事了,她说不定会就此封笔不再创作了,早早地拿钱躺平养老,说不定还会再去旅行,但绝不去美国那种历史渊源浅薄的破地方……
米斯达本来还挺喜欢听她罕见世俗地畅想这些未来的事,但听着听着又不太高兴了:
“所以你的计划里都没有我是嘛?”
她迅速看他一眼,像是怕他再哭,连忙补充:
“我会拿出其中的很小一部分,买下303,然后租给你,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好气,这话说的,他还住303干嘛?他们就不能住一起吗?买一张大床一起睡!
她看出他不满意,绞尽脑汁又说:
“我……我还会给你买礼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反正我会很有钱,会什么都不缺。”
“可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想要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
“只是……是……”
他又说不出来了。
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温柔咖啡色眼眸,他还是感到无从言说的伤心。
她好像永远不明白、也不打算去弄明白他们的关系,随随便便放任他们在一起,并接受着随时到来的结束。
她对他很好,已经比任何人都优待,可这还是不够。
他想被需要。他想要她亲口承认需要他。
他突然想到了乔鲁诺所说的话……
他还要继续在不安中等下去吗?或许他应该说出来,应该告诉她——
“我想……我很【迷恋】你,”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双眼睛,下定决心后不再犹豫地坦然道:
——“所以你呢,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
她承认在两性关系中她始终都是被动且善于逃避关键点的那一个。
除去‘男爵’,她也有过不少情人,思想合拍的,聊得来的,相处融洽的……各式各样都有,总有彼此热络的时期,但很快在新鲜感减退后慢慢就失去了联系。
那么现在,问题兜兜转转再度绕了回来。
盖多.米斯达。
盖多.米斯达?
Mista,混合物,令人困惑。
回过神来时这个人已经在4楼住了很长一段日子,比过往任何情人都要长,且她目前怎么也看不到任何和他分别的可能性。
他似乎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留在她身边,一直待下去。
——“所以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看过来,深邃又清晰地倒映出她错愕的脸庞,他突然这样问。
她于是再度陷入思考:
是迷恋吗?那种感觉好像有过,但也很快消失了。
是爱吗?倒也远远算不上爱。
爱是更炙热、更粘稠、更沉重的一种感情,可她清楚自己不爱任何人,她只爱艺术。
——……应该是‘喜欢’吧。
她在内心模糊地暂且定义。
是喜欢的。她可以轻轻松松找到许多‘喜欢’米斯达的理由。
他有视觉上极具欣赏价值的漂亮躯体,他还会做好吃的饭菜,买来的东西价格合理且使用感极佳,他的脾气摸着良心说虽然有些古怪但也不错……
“我……”
她一边想一边犹豫地开口试图回答对方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喜欢’……会不会也太过武断了。万一不是呢?
谨慎的艺术家苦思冥想挣扎很久之后,还是老老实实沮丧地回答:
“我不知道。”
那原本充满期待和深情的浓重黑色瞬间散开了无尽的失落与委屈,让她又有些愧疚起来,只好委婉地找补:
“……等我完成这幅【惊世骇俗的巨作】,我会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真的、真的吗QAQ”
“真的。我会认真想的,”
她认真保证:
“等这次成功之后,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
……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有成功。
那不勒斯的这一场夏季落幕之前,还有一场来势汹涌、无法避免的不幸在等待着。
第11章 失败
一整个八月对于米斯达来说是聚少离多,就难熬。
想必4楼的创作是顺利的,她废寝忘食地投入艺术之中再没出现过,直到性感厨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忍无可忍地撞开402的门,才阻止了她在完成著作前把自己饿死。
“我不会蠢到饿死自己,”
她用叉子放荡不羁地搅起大块坨在一起的意面,吃得嘴边糊满绿色的青酱,一边状似安抚地解释:
“柜子里有你买的速食汤饭,用水泡发就能填饱肚子。”
米斯达看着她用仅仅4分钟解决了整整一盘的罗勒面,只觉得心疼:
“你不是最讨厌速食了吗?而且……多没营养啊。”
她不搭话,视线又落到了窗边的雕塑上,米斯达也不由自主地一同看过去。
正如她先前预设的那样,那尊足有一人环抱的圆柱形雕像大概6英尺左右高,在他看来几乎差不多具备完型了:
它看上去像树干,却有着人类的脊骨,底部堆积着不止是遗骸还是脏器的部分,从中又蜿蜒出的藤蔓沿着树干又或者说脊骨向上生长——明明只是褐黄的泥土,那些枝条却逐渐由枯萎纤细变得饱满且生机盎然,尽头盛开出一朵又一朵泥土色的玫瑰。
“你觉得怎么样?”
她发现他也在看雕塑后,关切地问起了感想。
米斯达说不出一个字来,但他看到的不止是泥土,刹那间有无数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已故友人们的亡魂,从未泯灭的黄金精神,以及携同着它们继续与命运抗争的人们——一切都带来了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某种……震撼。
“……太、太棒了。”他说。
实际内心想的是:呜我又在说什么猪话啊T_T)
她笑笑,没有嫌弃这苍白的夸赞,随手就把吃空的餐盘塞回给他,眼看着就要扭头继续创作。
——太快了!
他这样想。失落与恐惧也再度涌现:
实在太快了,她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长、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仅对他一人的关注……都变得越来越短。
为了逃离那份思绪的压迫,也为了阻止自己想下去,米斯达连忙一把将她从半踏入的艺术殿堂拽回了身边,并抓紧时机追问:
“还有多久呢?就是……还有多久你才能完成这次的作品?”
“?不好说……雕塑目前只是雏形,有很多地方需要继续细化调整。它距离‘完美’还太远,它不够高大,我可能还要给它加个底座——”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但至少、至少……”
那些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堆积到了极致,必须找到一个借口抒发出来。
于是米斯达说:
——“至少你得吃我做的饭嘛!!!!”
☆☆☆☆
——“速食太不健康了,创作可算是体力活,得吃饱吃好才有力气。所以至少……”
——“至少每周3天,你得下楼来好好吃我做的饭!”
妙啊,真是妙啊!
是谁说盖多.米斯达的头脑简单不适合思考的?
嘻嘻,此番说辞不仅从对方的利益点出发,让忠于艺术的4楼邻居难以拒绝,还巧妙掩盖了他的亿点点小心机,更重要的是……
他可以见到她了!一周至少3次!不用再担心是否有人会不声不响地饿死在楼上……
她倒也算守信,爽快答应后虽偶尔也会失约,但至少周末总会哐当从4楼摔到露台上,踉踉跄跄爬进米斯达家里找吃的。
雕塑也有过陷入瓶颈,好在她的情绪还算稳定,平稳有序地接受着创作的每一个阶段。
偶尔心情不错时她也不着急回到4楼,还会在吃饱喝足后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米斯达洗碗。
“其实……你也不用着急赶10月份的拍卖会嘛,”
任劳任怨的家庭煮夫一边刷锅一边偷摸观察她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给她洗脑:
“我谷歌过了,那种大型雕塑有的得花上1-2年呢,你又不缺钱,慢慢来也没事呀。”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她可以多从艺术创作的时间里匀出一点来陪陪背后默默为她做饭刷碗的可怜情人。
她不说话,紧盯着米斯达手上洗洁精的泡沫陷入了思考考。
米斯达有点慌,还是努力暗示:
“像、像现在这样悠悠闲闲的就挺好的呀,我、我只是不想你把自己逼得太紧、压力太大……什么的。”
“现在是挺不错,”
她竭力感受了下什么,才慢吞吞地回答,同时抬头不解地看他,精准地问到了点子上:
“……可是米斯达,你难道不希望我完成这次的创作吗?”
他停下了刷碗的动作,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她说对了,他无法承认,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
——你不想!米斯达!
——你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能证明自己,也不在乎那副【惊世骇俗的巨作】能震撼世人。
——你是个胆怯又卑劣的小人,你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她还待在你身边的这一刻……
——你不希望她成功。
——因为你和‘男爵’毫无区别,试图绑着她,皆只因你在害怕……
“我怕你会离开。”
他茫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
“?离开?去哪儿?”
“……不知道啊、”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乱到当即丢下一水池的锅碗瓢盆在她面前来回焦虑地踱步,
“你会成功,很成功,然后出名。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拜访你,你可能会接受杂志的采访、会上电视,去参加那些什么艺术家的聚会拍卖会……各种应酬……你还会变得很富有,然后全世界旅游,或者……或者搬到卡布里或西西里岛,在海边买下豪华别墅从此定居——”
他还要不停地说下去,她突然就笑起来,笑得快要弯下腰,然后过来拉住他安抚: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很喜欢圣方济教堂,哪怕一年后你被房东赶走了,我也还会在这里住下去。至于宴会应酬什么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成名与否都不会改变这一点。还有那些杂志访谈……我讨厌舆论媚世奉俗的行为,所以我会拒绝所有采访,这样才能保持神秘和高贵。”
“呜……”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呜这下不就彻底被你发现了嘛……呜呜呜呜呜我很【迷恋】你这件事。”
“……”
她又开始战术性沉默,随即拍了拍他巧妙绕开了这个话题。
再隔了一个礼拜,某天在餐桌边吃完饭,米斯达正要收拾餐盘去刷完时,她突然开口了:
“你今天可以搬回4楼了。”
“?……???!”
“雕塑已经完成了,今早刚寄出去。”
她坐在餐桌边,抬头看他,乖巧地问:
“不过4楼现在真的很乱,你待会儿能上去帮忙收拾一下吗?”
——能啊!怎么不能!家庭煮夫无所畏惧!
米斯达刷完碗,高高兴兴来到4楼,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所有家具复位并擦洗一通,还顺带把她堆积了一周的衣服都洗了。
总之等忙完一切,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
等他理直气壮甜甜蜜蜜地踏入那间久违的卧室时,才发现某位使唤人的没良心艺术家早就睡死过去了——在地板上,好歹把床位让给了他。
她真的累坏了,接连睡了足足两天,第三天醒来时刚好恢复了日常作息,撞上了米斯达起床上班打工的点。
她一副耗尽了力气呆滞的模样沉默地看着枪手洗漱完准备下楼做早餐,才问了一句:
“你要出门了吗?”
“?对呀。我得去工作啦。”
她茫然:
“那我该做什么……”
可怜的人,她完成了一直追求着的创作目标,就仿佛殉教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突然间的清闲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米斯达连忙指点她:
“你可以回屋再睡一会儿,睡饱了起床坐在窗边看书或者画画,什么都好,饿了就下楼,我会在冰箱里给你留吃的。等到下午我会早早回来,还会给你带礼物!然后你可以看着我做饭……你要是实在没事做,还可以帮我洗碗。”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欣然乖巧接受了他的安排(除了洗碗)。
☆☆☆☆
就都挺好的,生活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度过了某个峰值后重归平淡与枯燥。
她偶尔也会为难熬的等待焦虑,好在米斯达能够陪在她身边,恰到好处地分散她的注意力。
九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那不勒斯的夏季渐入尾声。
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四清晨,那天轮到米斯达睡床,破晓时分他不知怎么醒了,干脆起床上了个厕所,回屋时晨光恰好透过玻璃窗洒在地面上,截止到她胸口纯白衣襟的位置,米斯达只是随意地向上扫了一眼,才发现她就这么平躺在地板上,双手合十,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吓一跳,睡意都没了,还险些踩上她的小腿,跌跌撞撞绕开她坐回床边,不觉担忧地轻声搭话:
“我吵醒你了吗?”
她不回答,也不看他,继续盯着窗外渐起的紫金色朝阳,没头没脑地问:
“你说,这一次……真的会成功吗?”
他不以为意,照旧乐观欢快地鼓励她:
“当然,一定会成功的。在结果到来之前的等待是最漫长的,但这也是最后的煎熬啦,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她总算垂下眼帘,一副困倦的模样背过身去蜷紧被子。
米斯达也重新躺下,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瞬间,屋子里冷不丁响起了她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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