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明白,”
南意枪手把长腿大咧咧地翘在桌面上,整个上半身瘫倒在咯吱咯吱响的旋转座椅里来来回回摇晃,抱着胳膊抱怨着嘀咕:
“怎么有人脑瓜里能装下这么多奇奇怪怪无病呻吟的东西?她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听、无礼、刻板又老气……还有她皱眉的样子,乔鲁诺!你没看到,完全不像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没有一点点的生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80来岁性格古怪的独居老太太相处。”
金发教父无语地伸手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桌角被枪手长靴蹭出来的灰尘痕迹,才叹一口气,竭力暗示:
“米斯达,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迷恋上她吗?”
他差点摔下椅子,惊叫:
“怎么会!?我怎么会迷恋一个80岁的老太婆!”
乔鲁诺:“……”
米斯达也叹气,哀伤地重新窝回椅子,眼神飘出去继续嘀咕:
“……但我好像也没有最初那么讨厌她了。她脾气是挺坏的,可房东太太没说错,她不是那种给人添麻烦的人,也很少真正不讲道理地发怒,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安静得像个幽灵,只会在被冒犯的时候虚张声势一小下——虽然她有点太容易被冒犯了。她惹人讨厌,狂妄自负,但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同时也令人可怜。总之,她身上奇怪的细节和矛盾点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人好奇——”
这次打断他的人是福葛:
“要我提醒你吗?米斯达,你还记得你每个工作日15点之后请的假是为了什么吗?是为了‘男爵’,而不是公费恋爱!”
米斯达好气:
“福葛你根本没认真听!我都说了这不是恋爱!远远不是!甚至毫不相关!”
“可你表现得对她的一言一行都很在意,”
乔鲁诺无奈委婉地接上话,
“说真的,为了‘男爵’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我已经在怀疑这是否值得了。”
乔鲁诺的话让米斯达顿感自己表面上的牺牲与付出显得有些虚假且徒有其表。
当晚他回到家就直奔4楼,冲着仍旧一副死气沉沉模样的邻居失去耐心地质问: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忙引荐‘男爵’?”
她正在查收自己的信件,只是抬头瞥他一眼,敷衍:
“我说了,要等机会。要等的。”
“还要等多久?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吧,我不像你,有一副卖出上千万欧元的名画,动动画笔就能养活自己,我还得上班——就算是□□这年头也得打卡了,我老板已经有点不高兴啦(乔鲁诺:?我没)。”
她一脸【你老板不高兴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拆开一封信,扫一眼后就厌烦地揉搓成团扔到脚下——这还得需要米斯达稍后收拾,这就更让他生气了——才慢吞吞地说:
“首先,艺术家赚钱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其次,你还不了解吗,我不会白白帮忙,你需要先支付等价的‘酬劳’,才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对啊,所以我才答应你做那什么该死的缪斯嘛,”
米斯达真是快被她不急不慢的样子折磨死了,急切地走过去,软下语调好声好气地哄:
“我最亲爱的邻居,我真的很愿意帮助你,我现在比任何人希望你能画出惊世骇俗的巨作,可你总得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找到灵感吧?”
她放下信封,伸手扶额作出浮夸绝望的姿态,无比哀怨道:
“你身上的确有我想要的特质,米斯达,但我目前无法挖掘出这份特质。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么多天来我都在试图营造一种合适的氛围熏陶并未完善你的特质……我尽力了,只可惜不顺利,还是没能找到灵感。”
米斯达一头雾水,他还是听不懂她那些神叨叨的话,一边也开始努力回想这些天她都做了些什么……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而且现在,她还在嘲笑他!嘲笑他……不够艺术!
他也厌烦她高高在上从始至终都瞧不起人的态度!
虽然她好像不是故意的,那份高傲与生俱来,来自于她的出生来自于她的社会地位来自于她的才华来自于她的成就。
他反应过来了: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无礼,因为她完全就有资格如此轻视别人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屋子里安静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认定对话结束,就低头继续翻看信件,当米斯达彻底失望打算转身离开并封死三楼所有窗户阻止他们以后所有的相遇可能性之际,她突然举起了手中的一枚邀请函,对他搭话了:
“出现了,那个‘合适的场合’。”
“什么?”
她都不站起来,焦躁地横着甩手,将那枚邀请函飞镖似的甩向他,他急忙伸手去接,同时听到她的解释:
“下个月,在佛罗伦萨有一场当代艺术拍卖。”
“你确定‘男爵’会去?”
“……他必然在邀请名单上,也很可能会去。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他的出现,但我可以做点什么增加他出席的可能性。”
“比如?打个电话邀请他?”
“不行,那样做有损我的尊严。”
她停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低声道:
“不过我会放出消息,说我要去。”
就这,她好像已经做出了天大的退让与妥协。
米斯达抓狂,他一时间有许多问题想问,例如她怎么就确定‘男爵’会为了她出现?拍卖会怎么就是合适的场合了?她打算怎么引荐?之前闹过的矛盾不会影响这个计划吗?……
但实际上他问出口的是:“你不是说你不会白白帮忙的吗?”
“是啊,这个忙比想象中的要麻烦多了,”
她疲惫不堪地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十分后悔,并怨恨起来:
“在我创作出那副【惊世骇俗的巨作】之前,你都别想搬离这栋公寓。”
“不会的啦不会的啦~我不会赖账逃走的,我还打算一年后买下303那套房呢。”
这事真要是成了,那他的的确确是欠她好大一个人情——想到这里米斯达不禁甜言蜜语起来:
“如果事情顺利,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好邻居,给你煮一辈子的饭——”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有点恶心。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男人给女人的那种承诺。
……那种花言巧语充满爱意的承诺。
呸呸呸!这种承诺对任何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都可以给出,唯独对她就是不行!
再看看她,好像也被恶心到了,绝口没提蹭饭的事,调整表情迅速露出鄙夷之情以便嘲讽:
“你该不会真的蠢到相信房东太太那套【买房=恋爱】的说辞了吧,她单纯就是不想和□□扯上关系罢了。就算你真的住够一年,到时候她也会找其他借口让你搬走的。”
——真讨厌,她就非得把话说得如此实际且难听吗?
米斯达瘪嘴:
“那房东一年后要是真的赶我走,我也没办法了。”
“……我会买下303。”
“?……???”
“如果房东一年后赶你走,我会买下303,然后租给你——直到我完成【惊世骇俗的巨作】为止。”
第4章 就很公平。
米斯达给她画大饼说要为她做一辈子的饭。
她当下就回应他,更大方地画饼说要把房买下来租给他。
……这对话枪手都没胆量告诉自己的老板与同僚,因为这听上去真的越来越暧昧了,甚至还挺浪漫。
是吧,成熟性感的□□枪手,和楼上孤僻失意的女艺术家,两个有趣又截然不同的孤独灵魂,光是听上去就浪漫得要死。这设定无论是扔到电影还是小说里,两人高低得滚一次床单。
但米斯达不想滚床单,至少截止到目前还没这个想法。
因为他仍然不怎么了解她,这感觉十分微妙,这么多天以来他观察了那么久,总感觉自己又捕捉到了无数信息,仿佛了解了很多,但他们仍旧陌生。
先别管这么多啦,现在他就期待着一个月之后的佛罗伦萨潘道菲尼拍卖,等没了‘男爵’这桩事的联系,他大概就能弄明白他和女邻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了。
这一个月的等待漫长又平静,米斯达坚持每天做丰盛的晚餐,也开始习惯于接纳女邻居肆意的闯入与恶劣的态度。
漫长又平静——
直到拍卖会的前一晚,她一如既往在晚餐时间砰地从楼上跳到3楼露台上,却反常地没有爬进窗户。
“你是不是故意的!”
米斯达把她从最近的诊所背回来的路上没忍住怒意,
“你就是不想去明天的拍卖会,所以才故意把腿摔断的。要是实在不愿意去,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
“说什么蠢话,这是意外,”
她没好气地打断他:
“再说腿又没断,只是韧带拉伤……既然答应你了,我会想办法去的。”
第二天凌晨5点,她敲开了303的门。
米斯达打开门,只见她身穿一条皱巴巴的裙子,套一件颜色灰扑扑的风衣外套,拄着一根手杖站在那里,摔伤的右腿打着支架,因为早起的缘故,头发蓬乱眼圈乌黑,憔悴且死气沉沉。
米斯达低头看看自己换上的全套正装,略显局促地问:
“啊……穿那么随意就可以吗?我要不要把衣服换回去。”
“不用换衣服了,赶紧出门,你开车。”
她因缺觉而烦躁,神情比以往都要苦闷,甩下这个命令后也不要人搀扶,拄着手杖就快步朝楼梯走去。
拍卖会分上午和下午两场,他们只需赶下午4点那场就足够了,从那不勒斯开车前往佛罗伦萨顶多5个小时,米斯达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门,但他也没敢问,上了车,她递给他一张手抄的地址,但不是拍卖行的地址。
“往这开。”她说。
☆☆☆☆
9点不到,他们抵达了位于百花大教堂附近的一家造型工作室,身穿制服的店员把他们迎入店内,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看来是有预约的。
用过早餐后她跟着造型师离开了,全然不顾随行的性感男伴,但米斯达很有自觉,在等候室的沙发上落座,打开电视翻看杂志阅读报纸……甚至补了个觉,醒来时是12点,她还没出现,他只好在店员的引导下独自吃完午餐,然后继续回到沙发上等待。
当时钟走向14点的时候,米斯达等得都没脾气了,正捏着休息室里提供的薄脆小饼干逗弄六只聒噪活泼的替身小人时,她在造型师的搀扶下,拄着拐……拄着手杖出现了。
哦。
……哦!
【哦!】是最纯粹的惊叹与赞美了。
他看到她,突然明白了这5个小时等待的意义所在(可能要刨去吃午餐的时间)。
那一头浓密海藻般蓬乱的头发被精巧地编织成发辫挽起,刻意落下的凌乱金色发丝搭在肩头那一条装饰意义远超于保暖的华丽皮草,三月初的意大利不算寒冷但也不够暖和,不过像这样的美人,定不会有人忍心让她在寒风中驻足哪怕4秒。皮草下是一条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裙,刚好遮盖了绑着支架的伤腿,只露出一点小巧削尖的鞋头,她很矮小,但长裙优秀的剪裁衬得她身材比例格外优秀,就好像一条优美动人的线条。精致的妆容掩藏起她所有的憔悴与颓丧,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与面容变得更加闪闪发光,就连总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白也变得干净透亮了。
枪手做不出专业的点评,但那个总是蜗居在楼上的失意落魄艺术家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冷艳高贵的女士。
“你……你……”米斯达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卡壳了。
此时刚好肩头的NO.5刚被NO.3打了一拳,直接被打飞到了他耳边,哭哭唧唧却又及时地哼唧了一声:
“米斯达,她、她真美呀。”
米斯达结结巴巴重复着小替身的话:“你真美呀。”
说完他就后悔了:
——像个傻子。
——太蠢了一点都不帅了呜呜呜呜呜呜。
她无视了他拙劣的赞美,只是面无表情地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俯视他良久,突然又变得忧伤起来,重重地叹气:
“不行,你还是得换衣服。你现在看起来更加配不上我了。”
更加?配不上???????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米斯达:……
米斯达の内心:[意大利脏话x4444字]
只剩一个小时了,工作室里没有尺码完全合适的衣服,时下流行的正装为了版型挺括肩线剪裁讲究一个利落,这能够衬显一般男士的肩膀更加宽阔可靠。
可惜米斯达并非一般男士,上帝抚摸过他的肩膀,无需衣服多余的设计修缮他的肩宽就已足够优秀,这时如果西服的腰身不能完美贴合显现出他的性感,则会显得他整个人格外臃肿笨拙……这就是他36岁了还坚持穿露腰毛衣的缘故,他太了解自己适合什么样的衣服了。
枪手至少换了4套西服,她仍旧是面容愁苦,唉声叹气地摇头。
“算了,别换衣服了,”
她妥协,回头向造型师求助,继续口出猪话:
“配饰呢?领带有没有,换一条能让他看起来稍微贵一点的领带。”
米斯达:……气4了,真的就要被气4啦。
☆☆☆☆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店员为两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咖啡,一直在工作室里坐到3点整,她才起身,带着米斯达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宾利慕尚。
……距离拍卖场地的潘道菲尼府才1公里的车程,她竟然还约了豪车接送服务。
真是讲究又龟毛的艺术家!
等到了拍卖会折磨才算刚刚开始。
他们迟到了一会儿,签到登记的手续很顺利,进场后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但拍卖还没正式开始,众人正在一边观览预展的商品同时进行一些简单的社交。
入场后她突然提出想一个人先逛逛,‘男爵’不会来那么早,就算来了也得等拍卖会结束后的正式社交派对再找机会搭话才合适。米斯达没有办法,来都来了就听她安排呗,于是两人各自转身分别。
现场参与拍卖的展品很少一部分是画作,大多都是些雕塑与奇奇怪怪的工艺品,米斯达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折返回来打算远远地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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