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法子?”
听到这句话,他才微勾了勾唇角。
随后将符纸拿起来,丢入乾斤袋中,这才起了身,气定神闲说道,“我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元汀禾没理他,只眯着眼道,“还说你不是师承....”
席承淮先一步开口,“确实不是。只不过,认识你师父的人可不止一个,所以知晓这个法子的也不止一位。”
闻言,元汀禾不由愣了愣。是了,只因师父同那位高人当年因势均力敌,彼此多有不和睦,便下意识觉得对方就是那位高人。
只是,除了那位以外,师父还认识哪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也没听师父说起。
不过,当下重点不在此,元汀禾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专心寻起方才“咽噬”过后,被光天白日之下暴露出来的邪祟。
果真,这一回,手中的罗盘终于有了动静。
指针飞快晃动着,最终直指一个方向――柴房。
柴房门口底部留有一道缝隙,元汀禾拾起地上一片残叶,将其放去探了探,只见叶片飞扬有风流动。
于是,元汀禾半蹲着,将柴房推开,与此同时,一双覆有蛇鳞的足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她立马起身,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守村人!
老头依旧睁着那双三角眼,眼白浑浊,静静开口道,“早说过,女人留下,你们偏不肯听。”
“如今阵眼已启,一切封闭,谁也别想出去了。”
席承淮在开门那一刻便走了过来,听到这番话,原本蹙起的眉忽然展开,随即了然一般抬眼,淡淡道。
“阁下此言何意?”
-
霖乡已存在多年。
伊始,这里生活的人家有很多,各户安居乐业,互不干涉。
直到一天,庄上来了位蒙面黑袍,个头不高,声音稚嫩的人,听着似乎是名年轻郎君,年纪并不大。
霖乡的人谈不上乐于助人,可却并非是骨子里冷漠无情的人,若有人求助,也会竭力相帮。
然而,此人来后没多久,整个庄子忽然闹起了蛇灾。
起初范围不广,大家便以为是王家那户养了蛇作药引子的,没看好笼子。结果往后几日,陆续有人家发现了蛇的踪迹,这才开始注意起来。
“那时候已经晚了吧...”阿凌犹豫着道。
守村老头点点头,道,“是,已经晚了。这东西若不能在最开始就控制,便只会愈演愈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整个庄子都沦陷了,各家闭门不出,只因那蛇疫之下,受难者均并未丧命,而是浑身长满了麟,奇怪的是触碰时却依旧是肌肤的感觉。”
“所以,那不是真的蛇鳞,而是类似于幻觉?”
“嗯。再往后,症状更为严重的人,形态与行为都慢慢变得似蛇,譬如趴在地上爬行,喜好阴暗的角落,更有甚者长出尖锐的獠牙。”
听到这儿,席承淮敛了眸,没有作响。
守村人继续道,“至于那个黑袍人,在爆发蛇疫后便不见踪影,直到沦陷后的第七天,他才再次出现,并拿出了一样东西,说是能治好他们的病。没人信,就强迫他们服下。结果,服下不久,原本暴躁不断的人却真的渐渐平复下来,并恢复了神智,且对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了然十分。”
“他们记得自己那时....发生的一切?”
“是。都记得,因为那时他们的意志还在。”
阿凌顿住。若不记得也还好,可如果记得自己被控制时发生的一切,那其实是很残忍,也很屈辱的。
“后来...所有人都前仆后继地,上赶着要那人给的东西,有的跪地哭泣,有的磕头哀求。当然...大家最后也都确实恢复了。后来那人也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当人们欢喜之余,却诧异发现,王家原本养着的蛇全都不见了,再后来,有一人偶然在河边发现堆满了蛇蜕...这才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吃下的,正是由那些蛇制成的东西,其名为,蛇川。”
故事到此为止。
守村老头闭上眼,似乎有些疲惫。
元汀禾站在一旁始终在仔细听着,只是有一疑处,待老头说完后问了出来,“蛇川是药材,这东西很久以前便有了,后来,也就是几年前出了事后才被禁...”
也就是长安城城外,那个商人残蛇自焚的事情,可是那是几年前,而非十年前,所以蛇川这一味药,难不成在这时便已经出了事?
守村老头没睁眼,摇摇头说,“他们那时候吃的蛇川可不是残杀蛇得来的,不过,总归也不是什么正当手段。”
他语气多了分讽刺,“毕竟,吃了那些以后,所有人都变得冷血无情,自私至极。”
“阁下可是王家人?”
就在这时,席承淮忽然出了声。
此话一出,守村人却猛地睁开双眼,此刻里面再不混沌。
“还有,您一开始就知晓我们是骗您的,根本没有什么男女错判,又为何不拆穿?”
“为何,要单留下女子?”
席承淮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淡淡的,却无形给人一种威压。
“是否因为,若女子入内,便会产生幻觉?”
元汀禾突然便想到了前两日自己的异常,诧异抬眸。
第45章 破阵
王务沉默了, 神情依旧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
“你们不用担心,那是我阿娘。”
他没有否认, 只是静静地说了下去。
“徐大娘的宅子里有禁制,若女子闯入,便会生出幻觉。”
“十年前, 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将蛇疫的爆发归于我们王家。起初, 我阿爷也曾以为是养着的蛇发了病,可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又一遍,喂养的东西没有问题,小蛇的来源更没有问题。”
“甚至, 在这以前, 庄子里其他的人也有服用过来自于我们王家的蛇川。”
“如今因一次意外, 便翻脸不认人。可这场灾难的确源自于蛇, 源自于我们王家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东西, 即便心知无罪, 却也抵不过众人自认既定的想法。我们认,没有说什么。”
“可这群人不乐意,不死心,偏要我们王家为莫须有的罪名付出代价。”
王务仰首,一只飞鸟经过, 在他雾气满布的眼眸中留下一道痕迹。
“他们要了我阿爷的命还不够,竟是对我阿娘也要痛下杀手。只是,阿爷与蛇捆绑了一辈子, 也不知是从何知晓的法子, 总之,最后阿娘的魂魄被锁入了那只自小跟着我们长大的小蛇的身子里, 而她自己的躯体则被那些人强行夺取,在徐大娘的宅子里焚烧化烟。”
“所以,那道禁制便含有我阿娘的一丝魂,故而禁制便会自动对霖乡外的女子发起攻击。”
听到此话,在场的人心中无一不流露出几分同情来。
顿了顿,阿凌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道,“王老伯,所以你院子里的那只其实不是狸猫...?”
怪不得他从未见过那猫儿露出整个身子,且看它身躯过分细长。只是那样的大小作为狸猫便是细瘦,可若为寻常小蛇也显得大为宽厚。
然而,若是作为一条载有人魂的蛇,那便就说得过去了。毕竟即使蛇有灵性,可生性霸道,若与人共存,势必会渐渐吞并对方的意志、心念,最终自我意识被侵蚀的一丝不剩。
也难怪那条小蛇瞧着一点不似人。
闻言,王务没说话,只是默认着点了点头。
人非草木,元汀禾对王家的遭遇亦是十分同情,可王务这个时候忽然把这些告诉他们,究竟是为何意?
她有些踌躇,而一旁的席承淮则直接问了出来。
王务的神情中的愤慨已经藏了回去,听罢,他只平静地解释说,“我方才告知过你们了,如今因这位娘子入了徐大娘的宅子,于是阵眼完整,封锁阵开启,霖乡已经出不去了。只有一个法子可以破解,然而这个法子可以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只是,我看你们几个不似常人,把这些告诉你们,就算希望渺茫或许也能找到一丝出路。”
说完,他似有所感地看向一旁的元汀禾,又道,“你也不必内疚,即使当时你老实留下,跟着我走,也无济于事。毕竟,徐凤已死,蛇卫破开禁制逃出来,而你们就恰恰动了它。”
元汀禾晃了晃眼,没出声。
王务继续说,“蛇卫受到威胁,蛇源之主降下大怒,阵眼自补,封禁启开。所以,还没等你身为阵眼被同化,封锁阵实际已经展开。”
席承淮皱眉问,“蛇源之主是?”
“每个蛇窟都有一主,而霖乡的蛇源,是一条修行了百年的大蛇,俗称,量人蛇①。”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皆是惊诧不已。
阿凌惊道,“这东西竟然还在世?”
王务说,“不,量人蛇百年前确实是被镇压,且蛇念受损,几乎不可能再复世。然而十年前,我阿爷到旧识那里取来新蛇时,却偶然听见这东西再次出现的消息。当时没深想,哪成想原是到了这里来。”
王务眸色渐深,语气有藏不住的恨意,“我当时同这东西也算是打了个交道,也是因此我中了微弱蛇毒,现今分明三十年岁,却变得如此模样。”
元汀禾诧异不已,“量人蛇强大至极,您是如何从它手下逃出来的?”
王务道,“说来幸运,当时偶然遇到一位高人云游至此,见我陷入困境便出手相助,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阿凌跟着说,“若只是微弱的毒素,我倒是可以助你恢复。”
王务顿住,双眸透出一丝光亮,不过很快便又黯淡,他说,“多谢。只不过如今外貌如何于我而言已是不甚重要,便也不劳麻烦了。”
阿凌道,“不麻烦,只是一颗丹药而已。”
王务没再说话。
这时,沉默已久的席承淮却忽然开了口,“量人蛇本体被封印,如今逃出来的应当是残缺的蛇念。蛇念可侵人身,也可入蛇体,所以,阁下当时是如何认出那东西就是量人蛇的?”
王务摇头,“不,那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量人蛇的体型模样。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我并不知晓。”
告别王务前,席承淮又问了一个问题。
“阁下可是有其他兄弟?”
王务没否认,“是。”
至此,席承淮确定了王确便是霖乡被迫残害了双亲的王家人之一。
-
方才路经时,徐大娘的宅子前依旧围着那群人,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好像一幅幅没有灵魂的躯壳,唯一晃动的只有火把上的火苗。
绕路而行,几人根据王务的指示去到了十年前发现蛇蜕的那个河岸边。
此时,河面被清风吹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岸边的草微微晃动着。
仔细寻过一周,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于是便决定先坐下理理思路。
席承淮:“百年前实际上有两条量人蛇,而后来被镇压的那只在那之前将另一只杀害,留下了尸体。师公知晓后恐酿下大祸,于是找了很多年,然而始终没有踪迹。我猜王务所指的那条见到的量人蛇,便是那只被封印的量人蛇冲破封印后,以一丝残破蛇念进到了另一只的身体里之后的东西。”
元汀禾点头,“如果王务没有说谎,应当便是如此。不过我想,他应当也不会说谎,毕竟他同王确的心思一样,都是想借我们之手报了霖乡的仇。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到王务所说的那个阵到底是什么。”
“王务因作王家人,故而已经多年未与霖乡的人有所交流了。而他不愿离开此地,也是因他阿爷阿娘的灵魂尸首皆在此处。”
“也正是因此,他并不知晓那个阵具体是在何处,毕竟在最开始,那个阵还是霖乡初建时有位道长留下,用以护佑霖乡的。”
自从十年前蛇疫后,不知庄里的人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东西的阵眼改以用他阿娘的身体作引。
以身祭阵,向来残忍,所以,原本予以护佑之意的阵法,竟也变成了害人的东西。
元汀禾想了下,“那阵法挺厉害的,如非启动了,我们自也探查不出。不过这类有隔绝外界之力的阵法往往很好破,只要能找到阵眼。”
阿凌道,“应该就是在徐大娘的院子里。不过现在外头围了这么多乡民,恐怕很难进去,也施展不开拳脚。得找个法子把他们引走,或者.....就让我去吧,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的。”
话落,席承淮便笑道,“行啊,现在学会主动承担起任务了。”
元汀禾犹豫道,“这事儿不一定轻松,毕竟霖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保不准还有什么东西没被我们知道,阿凌只身一人去,恐怕不太安全。”
阿凌摇摇头,笑说,“阿汀姐不用担心的,我有分寸。再说了,师兄也不会见我陷入危险而不出手,对吧,师兄?”
席承淮哼笑道,“行了,快去吧。结束后回来这儿等着,顺便布个破清阵。这群人混沌了太久,是时候叫他们回想回想过往。”
破清阵主要是用以激起人内心深处最为澄澈的记忆,一般是道家人施以死前罪孽深重,满腔仇意的人,借此缓解他们的恨意,好在其亡故以后顺利上路。
不过此法并不常见,只因施展其有一定条件,需得譬如阿凌这样的八字五行皆适宜的玉童子作阵眼才可。
阿凌心里头下意识就有些不愿意,因为这阵法实在是太烦人了,须得不断确认情况,以免阵中人中途清醒过来。
不过,现下情况紧急,他也只好点头应下。
阿凌出发后,元汀禾同席承淮也立马朝着徐大娘的宅子奔去。
到了地方以后,果真,外头依旧乌泱泱地围着一圈人。
二人悄悄挪到后方,踩着树头跳到屋檐上,俯身朝前放轻步子行动,最终在无人可见的墙角处跳了下去。
不知是否是靠近阵眼的缘故,席承淮怀中的乾斤袋有了微弱的动静,正是先前收入的蛇卫。
另一只在元汀禾这儿,她自然也是感知到了,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决定靠着蛇卫晃动的动静大小判断阵眼的方向。
一路辨别,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院子门口。
元汀禾脚步一顿,随即视线一路落到了那个有些磨损的门槛上,渐渐明白了什么。
原来,王务顾及的不是徐大娘,而是这个院子的门槛。
阵眼就布在那儿!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动静,随即哗啦一片声响,接着便听到有人终于惶恐地喊道,“走....走水了!!快来救火阿!!!”
“庄稼...庄稼!!!我的谷子!!!”
此话一出,院子门口的那些霖乡人才终于从魔怔的状态中缓过来,纷纷回首看去,先是一缕黑烟直直朝上,接着便见大片的浓雾。
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竞相朝外奔走,人群散开,各自神色焦急而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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