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忽然记起来,昨夜在后厨见到主家时,他们曾进行过一次对话。
那时主家的手就背在身后,面上笑盈盈的,在对话结束后,元汀禾便往外走。
路过门边时,有个小二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抱了一摞的碗,晃晃悠悠的,也没看见前面出来的人,就这么直愣愣地往上撞。
这个距离元汀禾完全可以自己躲过去,与此同时,小二手上的碗掉下来一个,元汀禾眼疾手快接住,谁知掉了一个还有一个,一旁的主家伸手往后拉了她一下,元汀禾抬手不及便被那后来掉下来的碗砸到腕骨上。
说实在的,确实有些疼。
然而也正是这点儿疼,令她指尖上同时传来的刺痛感显得不那么明显。
原来是那时候下的手。
元汀禾冷冷一笑,又想起了做梦的那日,主家并未现身,而她亦被小二端着一摞碗撞上过。
原来如此明显,只是她没有发现。
元汀禾迅速将二指并在手腕上,然而什么也未能探查的出来。
没有毒....所以,主家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圈在腰上的天机绫忽然紧了紧,接着自己落了下来,元汀禾伸手一捞,将它抓在手上。
抬头再看,原本皎洁的圆月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乌云密布,厉风四起。
天象有变。
元汀禾后退一步,不再往前奔跑,很快,一旁的密林里走出来一个阴影,极矮极胖,浑身黑黢黢的。
她眯了眯眼,渐渐看清了那东西的相貌――庙鬼。
怎么会...元汀禾有些错愕,然而下一秒,却又是一惊。
不对,那东西哪里是什么庙鬼,那是山和尚!
第63章 相生
这里怎么会出现山和尚!
元汀禾诧异之余, 往后又退了半步。
倒不是惧怕这妖物,而是面前这山和尚,恐怕不止是山和尚。
黑云往后落了落, 于是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元汀禾看的更清楚了些,眼前这东西着袈裟,戴佛珠, 半张脸是人形, 半张脸如被挤作一团,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似的,就那么摇摇欲坠地挂在扭曲的眼眶边上。
元汀禾眸色沉了沉,很显然, 眼前的这只山和尚身体里还融了其他东西的魂。
至于是什么, 答案很明显了。
“不好好地做你的庙鬼, 跑来跟这东西混为一体。”元汀禾眯着眼, “总不能――”
她忽然笑了下, “是来寻我的仇的吧。”
在霖乡时, 元汀禾将那只庙鬼收下后,临走前想了想。其实阿凌有些话说的也并无道理。
有些东西并非生来就想要害人,或许是本能,但这种本能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过往,捉妖途中每每遇上庙鬼, 若不顺手的话,她也不会将其抓来。
庙鬼胆子很小,几乎不会主动与人触碰。
所以, 在得到席承淮的同意――毕竟那东西坑过他。
以后, 元汀禾封了庙鬼的妖穴,便离开了。
谁曾想, 失去了妖身后,庙鬼竟然同山和尚联起手,甚至合为一体。
山和尚虽非真和尚,可到底沾了点儿边。
而庙鬼生于破庙,吸收其中“真气”。
“庙”与“和尚”二者之间本就相联甚重,如今合体,实力到了哪种地步,元汀禾一时也摸不准。
说来奇怪,今年遇上的种种妖邪,身上或多或少似乎都有异变,与往日所知存在偏差。
一个两个是巧合,那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呢。
就在这时,山和尚抬起一只手,手指并拢,放在唇前,动作称得上标准,开口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这位檀越,可是认错人了。”
元汀禾嘴角带笑,配合一句,同时往前一步,“哦?那敢问阁下名号为何?”
山和尚闭着眼,摇了摇头,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贫僧无名无姓,在这世间苟且偷生罢了。”
元汀禾一手悄悄翻动,再往前一步,“原是如此。”
下一刻,手腕起,符纸出,笔直地打向那山和尚的身上去。
山和尚一动不动,似暗叹一句,“檀越过于冲动,此乃不详。”
于是,原本飞速疾驰的符纸到一半时忽然停住,接着,元汀禾眼睁睁地看着那符纸由头至尾断作两半,风一吹,便了无声息。
这东西煞气为何会如此之重。见此,元汀禾的神色凝重起来。
她不是打不过这东西,而是这类邪物并非妖力强大,而是其煞气极重,就算现在给它打散了,很快便又能重新凝聚,总之十分难缠。就算她现在暂时降伏,不久后又会出现,为非作歹,霍乱附近的住户。
元汀禾正想着,往后退了一步,在脚落地以前,一道煞气忽从距她不过半步的地方倏地喷发而出。
她愕然,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数不胜数的煞气自四面八方从地里喷发而出。
元汀禾没有躲,只因这些煞气本就不是冲着她而来,而是自四周往中心包围,将她彻底禁锢在一个圆周之中。
此时此刻,元汀禾几乎已经完全确定,这里便是三才相生阵的阵眼,以及布下的方位中心。
她没有自乱阵脚,从怀中又取出一道符来,单手捏决。
接着,周遭刮起一阵风,远处隐约传来呜咽声,渐渐逼近。
声音来源并非只有一道,而是数以百计,树林里传来的动静愈发的大,下一刻,一道黑乎乎的,有一丈宽的东西喷发而出,与围绕着元汀禾的这些煞气一模一样。
元汀禾冷冷勾唇,低声道,“以煞破煞,起!”
话音一落,那道煞气便直奔而来。
果真,周遭那些原本还在往上喷发的煞气流似乎晃了晃,紧接着,原本匀称的形状逐渐扭曲,甚至从粗壮变得细小。
元汀禾一边控符,一边寻找煞气微弱之处,时刻戒备着。
对面,山和尚本盘坐在地上,摇头晃脑,胸有成竹。然而,煞气阵忽变,他猛然一惊,随即一双眼瞪大,再静坐不得,于是站起身来。
面对如此局面,他竟还垂首煞有其事地理了理宽袖,再抬头,忽临一阵风,接着脖颈一空。
待反应过来时,他才怔愣地抬手摸了摸,那串佛珠早已不见。
抬眼去看,煞气阵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先前的攻击力似乎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直觉左半张脸隐隐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上移,又伸手摸了摸脸,再放到面前一看,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那是什么呢。
他走到河边看,河水清澈,夜里月光下,倒映着他此时的模样。
原本便逼仄的无所适从的眼珠子要掉不掉,脸颊像泥巴灌了水一般不断往下坠....
啊,原来在往下流的东西,是他的脸啊。
元汀禾冷眼看着,手里拿着的一串珠子在月色下依旧黯淡无光,手指微动,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算明显,但山和尚听得一清二楚。
他僵硬着,慢慢地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元汀禾手上抓着的一串珠子。
终于寻回了魂儿似的,踉跄着往前走,走着走着便往下坠,半条胳膊就这么垂着,一点一点地往地面上贴,很快便够着小腿了。
紧接着是大腿,亦逐渐变得扭曲,于是山和尚只能一瘸一拐地行动,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速度也不能再往下降,然后就改用另一只手完好的手支撑着地,往前跌跌撞撞地挪。整个动作看着好不怪异。
快至跟前时,元汀禾忽然将那珠子往不远处煞气阵里丢掷出去,落在一道煞气口前。
果不其然,山和尚立马跟着奔了过去,正巧一道煞气积攒已久,预备喷发而出。
熟料,就在这时,有一样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咻地一声窜过去,将那串珠子又从里面带了出来,躺在了阵外。
山和尚的身子下一秒覆在其上,手忙脚乱地把珠子往脖子上套入。
元汀禾眼底闪过一丝可惜,下一刻飞快看向方才那东西跑出来的方向,然而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当下立断,回头朝那东西离开的方向追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地上陡然又窜出一道煞气,这并不在煞气阵内,而是平白冲着她而来的。
元汀禾轻巧避过,接着往前迈一步,脚落地时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方才上空有什么东西疾速飞过。
这次她看清了,那东西是一条如绿蔓一般的小蛇。
再次转过身,只见百米外,定身站着一个人。
他将兜帽摘下,露出那张被白布包扎着的脸来,然后朝她蓦然一笑。
肩上依旧盘踞着一条昏睡中的小蛇,黑袍加身,眼神阴冷。
一时间,元汀禾竟是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猛地甩了甩头,在有什么东西悄然想要控制住她的思绪前清醒过来。
接着,便看到对面那人眼中闪过的明显的可惜,不过,他的嘴角反而上扬,仿佛志在必得。
“是你。”
元汀禾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那人身形一闪,很快便将彼此间的距离缩近一半。
然后,怪异地说,“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们人类。”
元汀禾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愿意给你下毒,却又不全部下完,留了半剂丢掉,就好像能将自己自以为是的良心拾回来些似的。”
“可毒已经下了进去不是吗。”他说,“那么只下一半,和尽数投入又有什么分别呢?为了可笑的良心?”
元汀禾听他说着,心中此时已经明了大半。
她猜想,客栈主家与眼前的人做了交易,主家负责给她下毒,面前的人则将她带到这里,趁着她意识混沌而沉睡之际,启动三才相生阵。
是的,作祭品的“生灵”在被放血时不能有自发的意识,否则很可能会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元汀禾低头看着依旧留有一个小孔的指尖。
只是,毒似乎没有下全,于是仪式在半途因为她的苏醒而被打断,面前的人只好先行离开。
此时,说不准心底的复杂具体出自于什么。是因为被背叛了吗,她暂时不清楚。
“难道,他不怕自己身边的人的命都会被我夺走吗?我向来可是说到做到的。”那人又开了口。
元汀禾神色一凝,“你威胁他?”
那人笑了起来,“当然。所以我说,我不明白你们人类到底在想些什么。先自以为是地拒绝我,然后稍稍施以利害因果,便立马点头答应。真是奇妙。”
元汀禾淡漠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段太过于卑鄙了?”
那人并不在意这个评价,甚至点头附和,“我确实卑鄙,不过还不够。否则百年前我的主上也不会因此丧命!”
听到这些话,元汀禾眸光登时动了动,“百年前?”
那人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过很快又变得坦然,毕竟,在他眼里,面前的人很快就要死掉了。
死人的嘴巴最严了。
所以,他反而心情颇好地点了头,“不错,百年前。怎么,你也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不过,大概需要一点报酬。”
那人笑的愈发怪异,眼底疯狂的光若隐若现。
“很快,这世间便要大乱。”
第64章 调虎
席承淮被一道阴影引出客栈后, 便一路追着寻去。
那东西逃遁的速度极快,被掩护在夜色下,跃身钻进林子里。
只是, 很快,席承淮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那东西始终在他的视线以内,然而却怎么也靠近不得。
于是他试探着, 不经意地放慢了些速度, 果然,那东西的速度也跟着放慢了一点儿,生怕他追不上似的。
席承淮心中冷笑,果断停下步子, 扭头便往来时的路奔去。
果然, 方一回身便看到了灌丛里来不及躲闪的一道阴影, 朝着更深的地方藏去。
席承淮脚下步子略缓, 抬手拉弓, 一道银光闪过, 瞬间照亮了四周。
而火光也跟着骤然变大,强势无比地朝着那一块儿地侵蚀,很快,便听见一声哀鸣。
席承淮循着声音探去,竟是发现一只躺在地上痛苦喘息的小鹿。
那只小鹿浑身是血, 看起来已是到了即将撒手人寰的地步。
他皱起眉,很快便想到,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只鹿, 漫山遍野, 不论是待在哪一处都比这里要安全的多。
席承淮觉出不对,取出符刚要点燃, 借着火光却忽然瞥见地上草丛间藏着的一点血迹。
那只鹿浑身残血,而从鹿身至此却并无血迹衔接,显然这里的这点儿血非是出自这只鹿。
心脏莫名其妙跳的快了些。
席承淮直起身,开始朝四周望去,寂静一片,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
可越是寻常,便越是显得不寻常。
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机,可即便是在夜里,也应当不会如此一片死寂。
席承淮闭上眼,开始回忆曾见过的阵法与妖术....渐渐地,曾在午后翻阅过的一页纸上记载的东西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想起来了,很久以前有个叫做三才相生阵的可以复活怨魂的阵法横空出世,只是没过多久便被列为禁术。
此阵以生人换怨魂之命成名。
分为主、副二阵,主阵以献祭“生灵”为阵眼,副阵为任意被放干了血的牲畜为阵眼。
生灵之躯体换为怨魂,自此坠入牲畜道,其为此阵沦丧之其中一缘由。
此时为丑正,主阵即将开启,副阵无人问津,说明主阵那边基本已经控制住情况了。
不安愈发明显,席承淮几乎是下意识便想到了那个所谓“命劫”。
他没再停留,拿出金弓再次射出一弹,小鹿的尸首即刻被火光包围,发出滋滋的声响。
顷刻间,耳边传来一道东西破裂的声响。
――阵破。
席承淮没再犹豫,转身奔向客栈。
...
――
-
“什么意思。”元汀禾冷静开口。
那人怪笑两声,“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百年前那场浩劫可是还没结束呢。”他笑的愈发诡异,“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露面了。”
元汀禾平静地说,“既然当年没有彻底结束,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重新跳出来作祟?”
那人笑哼一声,“愿意等,那就等,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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