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以晴穿粉色骑马装在前,崔以霏一身蓝衣在后,这般出场方式,卢筠清不觉意外。
崔以晴处处要比过异母姐姐,无论学堂还是马场,坚持在姐姐前面,彰显她尊贵身份。
倒是崔以霏会骑马这件事,比较让她吃惊,她驾轻就熟的马术和平日梨花带雨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名英俊的少年骑马跟在崔以霏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崔以霏虽未回首,却有意识地勒紧缰绳,以使两人的马保持一致步速。
卢筠清不由想起,方才曾无意撞见两人的秘密。
更衣室和净手房都在马场西侧,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卢筠清净手出来时,见更衣室外玉兰吐蕊,便绕过去看。
最远的一株玉兰树,后面是一丛半人高灌木,灌木后遍植香樟,枝叶繁茂,葳蕤清幽。
她仰头细看白瓷般玉兰花朵,耳边飘来熟悉声音。
“……母亲要将我许给肖司空家的二公子……”轻柔哀怨,泫然欲泣,是崔以霏的声音。
“你可中意他?” 一道焦灼的男声响起。
卢筠清不由立在那处,她本不想偷听别人隐私,想走又怕惊动这对鸳鸯,索性站定,一动不动。
同时竖起手指放到唇边,提醒侍女桃叶,不要出声。
桃叶是个听话的,立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灌木丛后再度响起女声,“不,我与他根本不熟。”
“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会坚持到底,你放心,我会请父亲再去府上递拜帖,求求娶你。”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之前的帖子都被退回了吗?”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我心意相通,一起坚持,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娶不到你,我宁愿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男子的声音决然有力。
崔以霏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卢筠清忍不住向香樟树间张望,隔着这段距离,只能看见一蓝一绿两抹身影,彼此之间足有一丈远。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树丛,分别从不同方向向马场走去,她才松弛下来,从玉兰花下折返。
卢筠清眯起眼睛,盯住那英俊少年。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为她解围的城门校尉,石犹耀。
无论是谁,在清爽的石犹耀和卑劣的肖别鹤之间,都会选择前者吧。
“若不是今日身体不适,我定要去驰骋一番。”裴云舒在她身边坐下,她今日来了葵水,午后便觉倦怠,在马场的厢房小睡了片刻,面上还带着倦意。
骑射是六人一组比试的,分男女,参赛者边骑马边射箭,对马术、射艺、应变的要求很高。
卢筠清马术不精,只能羡慕地看着场上的人挥洒自如。
男子组,殷玄和肖别鹤、石犹耀在一组,三次射箭,殷玄皆正中靶心,且第三支箭还穿透了第二支箭,赢得满场喝彩。
石犹耀也不差,两次命中靶心,一次命中九环。
轮到肖别鹤的时候,箭还没拿到手里,他的马却忽然向前倾身,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甩下,滚落一地泥土。
肖别鹤从地上跳起来,抢过一旁马夫的鞭子,恶狠狠抽在自己的矮脚马身上,一边抽一边骂骂咧咧,“狗日的畜生,畜生,居然敢摔本公子,本公子定将你拆皮抽骨,放血吃肉……”
前一刻还对殷玄大谈风度礼节,此刻跳起脚来,骂得比贩夫走卒还难听。
卢筠清对肖别鹤的鄙夷更加三分,崔以霏是万不能嫁给这种人的!
两个跟肖别鹤处得好的青年公子上前拉起他,半哄半拽地将他带出马场。
裴云舒以手捂住眼睛,叹了口气,生动诠释三个字,“没眼看。”
卢筠清忽然想起,平日跟殷玄形影不离的柳季景,今日竟没出现。
“肖公子贵为司空之子,何以这般?”
裴云舒扯出一抹讥笑,“肖司空样样都好,只一点,难过美人关,两任夫人去后,将一个妾室宠上天,这妾室惯会捧杀,对自己的小儿子寄予厚望,却将这肖别鹤纵成个不学无术的无赖。”
卢筠清觉得,这是个推销官配的好时机。
“这样看来,还是殷小侯爷和他身边的柳公子,更稳重一些。”
裴云舒皱眉看向她,“筠清,你跟我说实话,你莫不是看上那殷小侯爷了?还是说,你看上柳四了?”
卢筠清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裴云舒叹了口气,“你长在姑母家,环境单纯,两位表兄又都是端方君子,故而不知这些公子哥的真面目。殷玄和柳四,一个驰骋沙场,一个才高八斗,确是实情,只是咱们女子嫁人度日,还要看他个人品性。”
卢筠清好奇道,“他们二人,品性如何?”
裴云舒果断道,“一个刻薄寡恩,一个风流成性,都不是良配。”
“何出此言?”
“先说殷玄吧,自从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头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兄长赶出了侯府。虽说他这个兄长不成器,打了败仗,损失我朝数万精兵,但陛下已褫夺他袭爵资格,降为平民。听说老侯爷最疼的就是这位嫡长子,要不是他没了袭爵资格,这昌乐侯的爵位,恐怕还轮不到殷玄。”
原来,他还有位兄长。
“再说这柳四,打小就是个风流痞子,无论京城贵女,还是青楼歌姬,没有他不撩的,你若是嫁给他,这辈子就算完了,下半生就等着跟各种女人争风吃醋吧。”
“阿云对我评价之高,荣幸之至。”
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回身看去,不知何时,柳季景竟站在她们身后。
他兀自伸了伸懒腰,将一双手臂抱在胸前。
“不过,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撩过阿云,对了,还有这位卢小姐。”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裴云舒的发尾,裴云舒似早有准备,侧身闪开,抽出桌边长剑向他刺去,他身形未动,只将手中扇子合拢,以扇骨去挡剑身,面上仍是一副闲散神态。
见两人这般情形,卢筠清忽然福至心灵,他们应当是旧相识。
难怪裴云舒一直“柳四、柳四”的叫他。
剑与扇僵持不下,柳季景忽然一笑,探过身子来,凑近裴云舒。
“阿云放心,你若是嫁给我,我必不会叫外头的女人来烦你。”
裴云舒一掌拍到他胸口,这一掌用了力,竟推得他后退两步,方站住。
他脸上依旧挂笑,只说,“阿云莫气,我走便是。”
说着,便施施然向外走去,他穿一身宽袖轻衫,行走间颇有几分飘逸洒脱,不像花花公子,倒像林中谪仙人。
“阿云,你与柳公子早就认识?”
裴云舒气鼓鼓坐下,没好气道,“我祖上也是江州的,幼时随父回乡探亲,在柳府住过几日。”
卢筠清心头一喜,官配就是官配,竟然拿了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剧本,好嗑,她喜欢。
就在这时,场上传来欢呼声,定睛看去,原来又有人三中靶心。
这是女子赛回合,少有人能达此成就,卢筠清睁大眼睛去看,待看清胜者的面孔后,她震惊地站了起来。
是崔以霏。
那个总是跟在妹妹身后,看起来柔软怯懦、动辄哭哭啼啼的崔以霏。
如此反差,叫人惊异!
裴云舒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淡定,拉她坐下。
“我早就见识过以霏的射艺,其实她文章写得也极好,我虽足够努力,却始终差她一点。就是这一点,却是百般努力也难以追上,大概这就是天生的才华。”
“不过,她平日总是藏拙,大约是不想刺激崔以晴吧。”
在原来的世界,闺蜜也曾跟她探讨过这类问题,结论就是,有时候你明明没做什么、没释放恶意,但你的优秀对某些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刺激,会让她感到不安和压力。
“原来,崔以晴是嫉妒加自卑,难怪她对以霏敌意那么大。”
“我听说,要把以霏嫁给肖别鹤,也是崔以晴撺掇她母亲的。”
“肖家与崔以晴的母家王家,本就有通家之好,肖大公子已婚,崔以晴又看不上肖别鹤,就想了这么个无耻的主意。既全了她外祖家的情面,又能作贱以霏。”
世上竟有人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今日倒是奇怪,以霏竟然展示了真实水平。”裴云舒说着,站起身,“走,咱们去恭喜以霏。”
马场上,石犹耀脸上挂着自豪的笑,隔着人群与崔以霏遥遥对视,视线相触后又立刻分开,崔以霏的嘴角愉快地勾起。
这一幕落在卢筠清眼中,她忽然明白,崔以霏为何全力以赴了。
“对了,念纯去了哪里?”卢筠清忽然想起,自从骑射会开始,就没见到盛念纯。
“她说上午在溪边吹了风,着了凉,去厢房休息了。你净手那会走的。”
“烟树”,裴云舒转身看向侍女,“安排这里的厨子熬些姜汤,等念纯起来喝。”
第14章 黑衣刺客
骑射会之后,照例是宴席。
崔以晴罕见地给崔以霏端了酒,祝贺她拔得头筹。崔以霏激动的双颊发红,眼中闪烁点点泪光。
看这情形,崔以霏是真把她当妹妹来看。
酒过三巡,裴云舒嫌闷得慌,叫卢筠清和盛念纯出去走走,盛念纯恹恹的,不愿动,捧一碗姜汤慢慢喝。
卢筠清就跟她一起出来。
临近傍晚,路边开了一丛丛月见草,在暮色中愈发明丽可爱,两人边赏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僻静所在。
正欲返回,忽见崔以晴和丫鬟一边一个,架着崔以霏走来,崔以霏脚步虚浮,眼神空茫,显然是喝醉了。
日常跟在崔以霏身边的侍女,却不见了踪影。
卢筠清顿起疑惑,和裴云舒对望一眼,双双走上前。
“以霏怎么了?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裴云舒的话,崔以晴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笑着说,“阿姐喝多了,扶她去休息。”
“去厢房的路,不在这边。”卢筠清道。
崔以晴狠狠瞪她一眼,“我几时说要去厢房了?阿姐择床,不睡外头的床,只好先扶她去马车上休息。”
崔以晴说着,就要加快脚步,被裴云舒伸手拦住。
“没记错的话,崔府的马车并未停在西边。”
皇家马场共有东、西两个停车的地方,马厩、杂物间等一应俱全。
“阿云你有所不知,下午我家马车被人借用,回来就停到西边了。快些让我过去,以免阿姐吹风着凉……”
一口一个阿姐,莫非崔以晴转性了?
正疑惑间,前边停车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并粗重呼吸。
“崔以晴,快,我来接人了……”
临到近前,声音生硬止住,气喘吁吁地肖别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有些迷惑。
原本说好了,崔以晴把喝醉的崔以霏交给他,由他来“照顾”一番,就算不能真的怎么样,只要让崔以霏上了他的马车,他们的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然而眼下,情形似乎有变,裴云舒和卢筠清一个脸色铁青,一个神色冰冷,不像是要来帮他的……
“崔 以晴!”裴云舒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你到底要做什么?”
“把喝醉的阿姐交给尚未婚配的男子,你安的什么心?”
“你是存心要毁她名节?令她无法选择,只能嫁给肖别鹤,是不是?”
阴暗诡计被戳破,崔以晴索性把脖子一梗,昂首道,“阿云,我们崔府的事,你少管。”
“以霏与我有同窗之谊,她的清誉,我不能不管;你父亲与我父亲同朝为官,崔府名声,我不能不顾。”
“烟树、晴川,去把崔小姐接过来。”
裴云舒身边两个侍女皆身手不凡,崔以晴虽百般不愿,却争不过,只能任她们把人抢走。
崔以霏似乎已经睡着了,头软软地靠向烟树肩膀。
被亲妹妹这般算计,却浑然不知,卢筠清觉得她十分可怜,立刻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崔以晴,你这般算计亲姐,就没想过,万一这件事宣扬出去,亦会有损你的清誉,到时,你心心念念的殷玄会愿意娶你吗?”
卢筠清猛然抬头,是了,崔以晴对她的恶意,多因殷玄而起。
“你…… 这件事只有我和肖公子知道,只要她乖乖嫁给肖公子,就什么事都没有。她的清誉,崔府的名声,丝毫无损。”
“要怪就怪你们,横插一脚,坏我两家好事!”
卢筠清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趁着以霏喝醉,把她送到陌生男子马车,这也算是两家好事?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吗?”
崔以晴恶狠狠瞪她,“乡巴佬,不要以为有公主撑腰,你就了不起了!未来的驸马姓严,你姓卢,这关系远着呢!”
面对裴云舒,她的气焰尚有三分收敛,对卢筠清就是火力全开了。
卢筠清冷笑,“乡巴佬怎么了?我在乡下住了五年,也没见过比你更歹毒的乡下人!”
“你……你竟敢拿乡巴佬来跟我比!”
崔以晴气得直跳脚,卢筠清怀疑,要不是被身后的侍女拦腰抱住,崔以晴就要冲过来打她了。
“小姐,算了,她们人多……”侍女小声提醒着。
“筠清,咱们走,烟树、晴川,扶好崔大小姐。”
一句崔大小姐,成功地让崔以晴的脸瞬间变黑。
肖别鹤不知何时已溜之大吉,侍女小心翼翼上前劝解,被她一把推开,跌倒在地,嘤嘤哭泣。
“哭哭哭,就知道哭,要不是你走得慢,本小姐计谋早就得逞了……”
卢筠清一行人向厢房走去,崔以晴的声音渐渐模糊,直至再也听不见。
裴云舒看看崔以霏,叹一口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须得早些叫醒以霏,若是叫崔夫人知道她喝醉,又有理由罚她了。”
“烟树,你去后厨问问,看能不能做点醒酒汤来。”
一句话提醒了卢筠清,她站起身。
“不用了,阿云,我车上有绿玉膏,那东西抹在额角、耳后,提神醒酒最快。我这就去取。”
“也好。”
出了厢房,卢筠清带着桃叶向自家马车走去,马车停在马场东边,与西厢之间距离较远,最快的路需穿过一片樟树林。
林间土路崎岖,卢筠清只顾低头赶路,不想竟撞进一人怀里。
她抬头,紫色镶金边衣袍,胸前绣腾云五爪龙,再往上,一张养尊处优、白如凝脂的脸,只眼底两片淡淡青色,泄露一丝疲态。
卢筠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被他一把拉住。
卢筠清低头,看向他抓住自己小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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