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黑影太小了,不会是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栅栏间钻进来,她低头,努力地睁大眼,终于看出水面上漂浮着一颗小小脑袋。
那小脑袋见着她,发出“呜呜”叫声。
卢筠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颤声道,“小白,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白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它只是游到卢筠清身边,不停地用身体靠近她,蹭她,喉咙中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自己一路跟过来的?是不是?”
卢筠清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抬手给自己擦泪,手腕上的铁链发出钝响。
接着,她向小白伸出手。
“来,小白。”
小白立刻游到她手中,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
小白浑身湿透,毛发紧贴在皮肤上,显得整个小了两圈,过去圆滚滚的肚子干瘪下来,薄皮肤下凸起的骨头硌得她有点疼。
她吃力地往上托举小白,让它的身体离开冰冷的水面。
狗虽然会游泳,可若是一直在水里扑腾,总会有力竭溺死的时候。
“你真聪明,知道刚才不能出声,等她走了,才来找我,是不是?”
“小白真乖。”
说着,歪头,用脸颊在小白身上蹭了蹭。
“你这么小,是怎么从京城一路跟过来的?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很久没吃饭?”
“我被关在这里,只能等死,我倒宁愿你没找来,被别人收养就好了,哪怕在野外游荡,也能有一线生机……”
一人一狗,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眼看着石壁上的火快要燃尽,卢筠清知道,至少已过去了两日。
最初,她觉得又冷又饿又累,短短的铁链将她固定在水牢门边,她只能站着,累到极点了,反而超脱了,冷、饿、累的感觉全部消失不见,整具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
仅剩的一点力气,用来托着小白,小白如今也没有力气叫了,只偶尔从嗓子眼发出一丝呜呜声。
就这样葬身在这里吧,有小白陪着她,似乎也不算太坏。
也不知死后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到时候小白会在她身边吗……
意识涣散之际,一声巨响生生把她拖回。
门右侧的石壁忽然破裂,几块半人高的石块滚落在地,有些碎石块还落入水中。
朦胧视线中,卢筠清看见三个人从破掉的石壁口爬出。
其中一个一落地,就骂了一声操,“他娘的,白费这一天功夫了,根本不是陵墓!”
另一个劝慰道,“未必,人说干千年、湿万年,这水里没准就埋着前朝皇室的棺椁,咱们下水找找。”
“找个屁,你没看见这里是水牢吗?”
“没准是伪装成水牢的样子,下面还有一层才是真正的墓室,这叫灯下黑!”
又一道声音响起,“慢着慢着,这水牢里好像关着人,我游过去看看。”
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没几下就游到水牢边。
岸上的男人冲他喊,“看清楚了,要是个女的,活的,就给兄弟带上来,兄弟还没娶媳妇……”
听他们的语气,应该是盗墓的,卢筠清迷迷糊糊地想着,无所谓了,就算是盗墓的,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也打不开这么粗的铁链。
那人游到她身边,啪得点起一根火折子。
太久没见过光了,卢筠清的双眼条件反射般紧紧闭起,接着就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夹杂着不敢置信和惊慌失措。
“阿姐,阿姐是你吗?”
在这个世界上,会叫她阿姐的,会是谁?
卢筠清缓缓睁开眼,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阿弟,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仲明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和水一样凉,顿时心疼不已。
“先不说这些了,阿姐,我先救你出去。”
卢筠清摇摇头,“没用的,这铁链这么粗,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来,你把小白带走,好好养着它,它很乖的。”
说着就要把小白交给陈仲明,小白好像听懂了,挣扎着不过去。
“阿姐别担心,我有办法,一定能救你出去。”
陈仲明抹一把脸上的泪,转头哑着嗓子喊岸上的人,“郑麻子,过来,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快把这铁链给我打开。”
水面上又传来“扑通”一声,很快,又一个人游了过来,也不知那人从怀里掏出什么工具,三下五除二竟把铁链都打开了。
先是手上的,再是腰上的,脚上的。
终于获得了自由,不再被禁锢在水牢门上。
下一刻,卢筠清的身体就向后倒去。
她的身体早就没有力气站立,完全是被铁链拴在门上,此刻没了铁链,自然沉入水里。
陈仲明立刻游到水下,将她托起来,带出水面,奋力向岸边游去。
身后的郑麻子念叨着,“阿明,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姐姐,你姐姐能给我做媳妇吗……”
“你闭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也不许肖想阿姐,谁都配不上阿姐!”
第44章 前狼后虎
橘红色的火苗在眼前跃动,耳边传来风翻动树叶的沙沙声。
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毛茸茸触感,仿佛某种毯子。
双眼猛得大睁,视线向四周逡巡,入目尽是数不清的高树,影影幢幢。
“呜呜,呜呜”,正在啃骨头的小白最先反应过来,抛下啃了一半的骨头,围到她身边,不停摇尾打转。
“阿姐,你醒了!”
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猛得扑到她面前。
火光中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尽是激动之色。
“阿姐,是我,我是陈仲明啊!”
卢筠清仔细看他的脸,幼时圆圆的面孔已不见,脸型拉长,变得立体,面部轮廓清晰,只一双眼睛,像过去一样黑白分明,笑起来右脸颊有个小酒窝。
“阿弟。”
一开口嗓音暗哑,像破旧的老风箱。
“阿姐先别说话,快喝些水。”
陈仲明扶着她坐起来,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起身拿了一只水袋,双手捧到她面前。
“阿姐,快喝。”
卢筠清也不客气,接过水袋,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才停住。
陈仲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放下水袋,立刻伸手接过。
喝了水,卢筠清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视力也更好了。
这时她终于看清,篝火对面的地上躺着两个人,正在呼呼大睡。想来正是跟陈仲明一起救她出来的人。
“阿姐,快吃,我给你留的野鸡腿,还温着。”
陈仲明从地上的火灰里扒出树叶抱着的鸡腿,送到她手里。
卢筠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太久没吃东西,都快忘了怎么咀嚼。
吃到第三口时,才渐渐尝出野鸡肉的鲜美味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
“密林。”
“密林?”
卢筠清重复着这个词,陷入思考,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见她低头不语,陈仲明急急解释,“那天一上岸,阿姐就晕了过去,我就把你背到了这里,这里离水牢只有三里地,遍地都是参天古树,不易被人找到。”
听到参天古树四个字,卢筠清眸光一凛,看向陈仲明。
“密林,是迟国境内。”
她十来岁时,曾听长兄说过,密林位于赤河对岸的迟国,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去就会迷路。
陈仲明点点头,脸上露出心疼,“阿姐还不知道自己到了迟国?”
是的,若不是陈仲明解释,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羽朝境内。
盛念纯居然趁她昏迷,带她渡过赤河,关到了迟国水牢。
见卢筠清陷入沉思,陈仲明霍然起身。
“阿姐遇到了什么事?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一定要为你报仇,将他碎尸万段!”
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变高,睡在地上的一个人翻了个身,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卢筠清就将自己在京城被劫持、打晕,醒来后就关入水牢的经历讲了一遍。
陈仲明越听越心疼。
“我原以为阿姐到了严大人家,会富贵安逸,一生顺遂,没想到……”
“姑母一家待我极好,只是天下动荡,京城尚且被攻破,又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
“阿姐放心,我就算是拼劲最后一口气,也会护阿姐平安。”
卢筠清心头涌上一阵感动。
“傻阿弟,若真有危险,做姐姐的该护着你才是。”
“不过,陈仲明,你不在家乡读书,跑到迟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是怎么回事?”
卢筠清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陈仲明立刻蔫了下来。他记得,从前阿姐生气时,就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我……我原本是到曾州去参军的。”
他知道父母和卢筠清都想让他读书、考取功名,但他偏偏向往戎马人生,终于在一个夜晚,留下一封家书,收拾包袱去投军了。
家书里还特意嘱咐父母,不要告诉卢筠清。
曾州在羽朝对峙迟国的最前线,既然要从军,就要去那里。
“然后呢?”卢筠清继续追问。
陈仲明叹一口气,“原以为凭军功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谁知盛刺史任人唯亲,只提拔有家世背景的人,上阵杀敌再勇猛,功劳也都是别人的。”
说到这里,陈仲明的语气无限低落。
“后来发生了一起军官谋反案,那位被指谋反的下级军官押赴刑场时,被原下属救出,刺伤盛刺史后逃走。原本这事跟我没关系,好巧不巧事发那一日,我负责在刑场维持秩序。”
“因为发生了这种事,盛刺史勃然大怒,认为是我们玩忽职守,要将我们论罪处死。”
“既然留下必定要死,倒不如搏一搏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时情势很乱,那位被救出的军官过去屡立战功,在下级兵士中很受爱戴,很多人都不相信他通敌,说是被人诬陷。我就瞅了个机会逃出来了。”
“曾州是不能待了,索性渡过赤河,到这边来。密林周边虽说属于迟国,但在迟国和奚族之间,又临近赤河,算是三个国家的中间地带,有很多流民团体,还有山贼出没,迟国军队根本管不了。”
“路上认识了这两位兄弟,彼此互相照应,已经相处了半年有余。他俩一个叫郑麻子,擅长开各种锁具,一个叫王万春,自称世代盗墓。先前我们都不信他,他为了证明自己,坚持要挖出一个古代陵墓叫我们瞧瞧,这一挖,就挖到了阿姐在的水牢。”
“说起来,倒是该谢谢他,要不是他误打误撞,我和阿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卢筠清点点头,“我得谢他救命之恩。”
“姑娘要谢我,就嫁给我做媳妇吧。”
原来,那王万春早就醒了,一直假寐听两人交谈,听到说要谢他救命之恩,一骨碌爬起来,兴奋不已。
陈仲明立刻挡在卢筠清身前,不客气地呵斥,“想什么呢?你可配不上我阿姐,以后再敢提这事,我就打断你一条腿!”
“凶什么凶,我王万春虽没读过书,却也听人家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正说着,另一个叫郑麻子的忽然坐起,喊道“糟了,山贼来了,快躲起来,人数还不少,快跑!”
一边说,一边起身踩灭篝火。
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在这黑暗中,一只手拉住她站起来。
“阿姐,跟我走。”
说着,陈仲明背起她就跑。
她辩不清方向,只知道小白跟在陈仲明身后。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空地,没了树叶遮挡,月光洒下来,借着月光,她看见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幸好我在此处放了马车,阿姐快上来。这里是密林的东边,咱们向东跑,进了城镇马贼就不会追了。”
陈仲明说着,就把她放到车里,转身又把小白提上来。
接着,他翻身上了马车,一甩鞭子,马就哒哒哒地跑起来。
卢筠清身上本就是半干的衣服,刚才一吹夜风,更是冷得直打哆嗦。从车厢里胡乱摸到了一床被子,也顾不得脏不脏,先拉过来裹住身体。
她还穿着原来的衣服,陈仲明一定是考虑到男女有别,不好给她换衣服,给她简单擦拭后,多穿了一套粗麻布衣服,又盖了毛皮毯子。
刚才在篝火边捂了半干,现在衣服又凉凉地贴在身上了。
“阿弟,咱们就这样走了,你那两位朋友怎么办?”
“阿姐放心,他们对密林地形十分熟悉,藏起来山贼根本找不到。”
他们是死不了的,危险的反而是他们俩。
因为今晚来的不是普通的山贼,是臭名昭著的阳山马贼,他们是骑着马来的。
卢筠清也看到了,扬起的车帘后方,五六个山贼正骑马追赶他们,手里似乎还提着刀剑。
若是被他们追上,恐怕不是死,就是沦为奴隶……
女奴的命运是什么,只要想一想,卢筠清就觉得头皮发麻。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偎在她怀里的小白,用头蹭了蹭她。
马贼和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卢筠清的心渐渐被绝望填满。
终于,有两匹马骑到了他们的马车前面,然后掉转头来,和后面的四匹马形成合围。
陈仲明驾着马,左右突围不成,对方的包围圈却在逐步缩小。
终于,在对方的刀剑胁迫之下,陈仲明勒绳下马,他害怕若是再迟一点,对方刺中马腿,翻车伤到卢筠清。
阳山马贼恶贯满盈,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必须拼死一搏,若是能遇到迟国军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忖间,对方已经持刀砍过来,陈仲明立刻拔剑迎敌。
对方虽是马贼,却已在附近盘踞了几十年,战斗力不可小觑,陈仲明虽在军中历练过,勇武有力,到底双拳难敌四腿,寡不敌众,很快就落了下风。
三个人围住陈仲明,另外三人则从不同方向逼近马车。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口哨声划破黑夜,让这些马贼也为之一惊。
很快,四五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露面就向马贼发动攻击。
卢筠清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了看,只见十余人混战做一团,夜色浓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刀剑碰撞声,撕打声,咒骂声混在一起,但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卢筠清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说,“可惜跑了三个马贼,不过缴获他们六匹马,收获也不小。张桃汤,你去搜搜马车,看里面有没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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