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啊,她以为两人是真爱,是互相珍视,是灵魂共鸣,结果到头来,他对她不过是利用。
一段从利用开始的感情,不要也罢。
“谁稀罕你娶!”
卢筠清哭着跑回家,将门紧紧反锁。殷玄在外面敲了又敲,求了又求,始终无人来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条缝,卢筠清见外面无人,将门开大了些,把两样东西一股脑朝外丢去。
沉重铁器落在地上发出钝响,是一个硕大的铁皮人,与此同时,稻草人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软软地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已经哭哑的嗓音带着无限委屈愤怒,“这些破东西,我再也不要了!”
门“咣当”一声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从里面打开。
卢筠清又缓缓走出来,将那断了手的铁皮人和歪了头的稻草人拖回院内。
门再度关上,西边树下的阴影深处走出一个人,走到紧闭的门前,站了许久。
第42章 真相是真
早起梳洗过后,卢筠清便呆呆坐着,桃叶叫她吃饭,喊了几遍只说就去,就是不起身。
姑母一着急,亲自来喊她,见她神情恍惚、不思饮食,便知她这是有心事,当下屏退左右,姑侄俩说些体己话。
怎知卢筠清开口第一句,便是不想成亲了。
姑母一惊之下,立刻反应过来,拉过她的手问道,“可是那殷小侯爷欺负你了?”
卢筠清先摇摇头,后又点点头,咬住下唇,颇有些委屈道,
“姑母,他并不是那么喜欢我,他只是利用我,为组建东洲兵造势。”
她从前读钱钟书的《围城》,读到钱老写忠厚老实人的恶,就像饭里的沙粒,有种不期而至的痛。
眼下她对殷玄的感情就有些类似,若一开始便是利益导向,日后生出几分真心来,反倒可以接受。
如今却是倒过来了,她以为是纯真无暇的感情,以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喜欢自己,毫无保留的捧上一颗心,结果却被告知,对方的感情起点,并非心动,而是东洲兵。
一路走来,甜蜜酸涩的点点滴滴,如今回看就变了味。
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若她不姓卢,若她没有迭上“东洲兵缔造者后人”这个buff,殷玄大概率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把自己放远些,更可以看清殷玄这个人。他有北伐的雄心壮志,有守护河山的坚强意志,唯独缺少风花雪月的闲逸。
唯一的绯闻,就是跟柳季景为歌女打架,都是他精心设计、刻意为之。
歌女也是他的眼线。
姑母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落月,你还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能得一人相敬相守,已是幸事。”
“可是姑母,倘若有一日,他遇见更能助力他的女子,他会不会停妻再娶?”
“到时候,我又该如何?灰溜溜地回来找您吗?”
正说着,书剑在门外通报,说是殷小侯爷来拜见,正在院外候着。
卢筠清沉了脸,当即说道“不见。”
“好好好,落月不愿见便不见。别把自己气坏了,好歹先吃些东西。”
这边书剑领命而去,正要去院外回殷小侯爷,被严延之拦住。
“我去吧。”
“是,大公子。”
严延之到了门外,殷玄见是他来,立刻拱手行礼,恭敬唤一声“宣明兄”。
严延之也回礼道“从风”。
简单寒暄数句,严延之先直入主题。
“从风不必在门外枯等,可随我进来,饮茶下棋,我都可奉陪。只是若想见落月,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落月是我家唯一的女子,虽比不得皇亲勋贵金尊玉贵,到底未让她受过一丝委屈。我说这些,小侯爷可明白?”
“多谢宣明兄提点,相处日久,我亦知落月脾气禀性。既然落月不愿见我,那我便在此等着,等到她愿意见我。”
殷玄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严延之长眉微挑,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但很快便露出微笑。
“既如此,我也不便勉强。”
说完,转身回了院中。
两人这次矛盾,他已知晓七八分内情,深觉此事外人不可置喙。
“小姐,殷小侯爷已在外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桃叶忐忑地开口。
“不去。”
卢筠清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视线迅速落到新一段文字上。
“又不是我叫他等的,他愿意等多久便等多久,不用管他。”
“……是。”
手边的茶喝到第三盏时,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变大,天空滚过几道隆隆雷声,卢筠清再也无法假装平静了。
也不知道他带伞没?是上了马车,还是……
端起茶盏连喝两口,又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书上,可是努力了半天,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于是霍得起身,拿了一把伞向外走,桃叶立刻撑开伞举到小姐头顶。
一开门,就见殷玄在雨中直直站着,全身已被浇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始终看着门口。
两双眼睛撞到一起。
他清冷的眸子瞬间变得柔软。
卢筠清走到他面前,将伞递给他。
殷玄接过伞,视线却始终盯紧她表情。
“落月终于肯来见我了。”
卢筠清板起面孔,“即便是普通朋友,我也没理由叫人白白在这里淋雨。”
“嗯。”
卢筠清有些诧异,他一贯矜贵,气质清冷不易接近,何曾有过这般乖顺模样。
不过,她始终绕不开心中那份难堪。
“听说陛下已下诏命你组建东洲兵。如今目的即已达成,你我的婚事也没必要了。”
是了,她本不过是游戏里的小小NPC,又怎么能奢求一份纯真的爱情降临在自己身上?
昨日听说此消息,恨不得叫裴云舒和柳季景当即拜堂成亲、修成正果,给游戏一个good end,造物主将她送回原世界。
最好叫殷玄再也见不到她,心头覆悔恨,余生意难平。
“明日我就将聘礼送还贵府。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打着爱的幌子来欺骗我。”
殷玄瞳孔深处猛然一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他眉头紧锁,眼中流露痛苦之色,她胸中也觉酸涩胀痛,同时闪过一股报复般的快意。
“当日有斐馆借伞之恩,今日已经还了。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便要走,未及转身,殷玄已伸手拉住她。
“落月,”他声音急迫,“你我之间尚不算两清,我还欠你五文钱,你可还记得?”
卢筠清呆呆看着他,片刻后才想起,他曾在庙会上借她五文钱,为她买了一碗蔗浆山楂球。
她垂下眼眸,盯着他脚边的雨水,淡淡道,“总归是我吃了,花在我身上,不算欠…”
话未说完,已被他打断,
“借钱是一回事,请你吃东西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落月,最开始对你存了利用的心思,这是我的错,我承认,我认罚,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对我说退婚。”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若我早知今日对你用情至深,当日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他眼眶泛红,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倒像是他的眼泪。
卢筠清轻轻道,“我已不敢再信你。”
“我会用余生让你重新相信我,落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卢筠清眼中泛起泪水,视线也变朦胧。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有不舍,更有被欺骗的痛和怒。
就在这时,雨帘中忽然冲出一人一马,来人穿内侍官服,现在是宫里的人。
那人从马上滚下来,顾不得撑伞,冒雨便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原来,瑞王在越州起兵,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集结七万大军北上,剑指京城。
陛下命殷玄为大将军,持节,都督纪州、曾州二州军事,率西洲兵征讨,即刻点兵出发。
只一瞬间,殷玄的眼神就起了变化,眸光深处风起云涌,周身气质凛然一变。
宦官凑上来,“大将军,陛下还在殿内等您。”
殷玄仿佛没听见,一双眼眸只注视着卢筠清。
“落月,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给我一个机会,我来弥补你,好不好?”
他执着地看着她,势必要等一个答案。
那宦官看出问题所在,转头去求卢筠清。
“我的卢小姐,快些应了大将军吧,天下就要乱了,陛下可还在等着呢!”
言下之意,她若不应,便是羽朝动荡的罪人。
她一向不喜欢被人强迫,心头瞬间升起不快,但眼下的情形,到底是局势比人强。
遂低了头,轻轻道一声,“再说吧。”
见她语气已软,殷玄握住她的手终于一寸寸张开。
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再深深看她一眼,他决然转身,一个箭步冲到马边,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单手持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如出鞘的利剑劈开雨帘,向皇宫奔去。
“大将军,等等老奴,等等老奴。”
宦官在雨中追了两步,一人一马早已没了身影,殷玄的侍从将马车牵过来,将宦官扶到车上。
卢筠清望着漫天的雨帘,尚不知,这一别,再见已是经年。
第43章 关进水牢
冰冷刺骨的水,泛着灰绿色的泡沫,淹过她大半个身子。
粗大的木栅栏从四面围过来,栏杆上的木刺扎进她手心,鲜血滴落在水中,混入浑浊水面,消失不见。
卢筠清却丝毫不在意。
她握紧那栏杆,盯着岸上的盛念纯,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兄长在哪里?”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盛念纯拨弄了一下新染的指甲,不紧不慢地说,“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能救他啊?还是觉得你在水牢里也能召唤救兵?”
盛念纯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卢筠清拼命晃动眼前的栅栏,连带着脚上的铁链也哐当作响。
“你们到底把我兄长怎么了?他在哪里…… ”
“够了!”
盛念纯高声打断她,“还能去哪里?你都看出了他们是迟国人,自然是被掳到迟国境内。运气好呢,为奴为仆,运气不好,杀了也是有的。”
一想到长兄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沦为下人,卢筠清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无耻,你…… 你身为羽朝人,竟然勾结迟国,残害同胞,你…… ”
“得了吧,我父亲已经被殷玄杀了,羽朝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不把未来的驸马交出去,我要如何在迟国立足?”
“你……”
愤怒到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来,卢筠清连牙齿都在发抖,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咬牙切齿。
“真是笑话,卢筠清,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去找你兄长?还是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吧,你见过哪个被埋进坟墓的人,又爬出来的?”
“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墓穴,怎么样?”
卢筠清垂下头,无力再与她理论,脑中只疯狂重复着一个念头。
若不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兄长为了让她开心,带她去修理铁皮人,或许一切就不会落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殷玄走后的第三日,长兄即将返回白石城,见她情绪低落,便提出一起去找铁匠修理铁皮人,顺便外出散散心。
同行的有桃叶,书剑,墨闻,还有小白。
谁知那铁匠铺已被迟国残兵暗中偷梁换柱,铺里所有的铁匠都是迟国残兵假扮,他们趁卢筠清等人不注意,发动突袭。
她记得晕倒前,看见桃叶被手刀砍晕,小白被摔到墙上,书剑受了伤,墨闻将长兄护在身后……
再然后,她就昏了过去,醒来已在这水牢里。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卢筠清低着头,暗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引起回声。
盛念纯笑了,笑得妩媚而肆意。
“杀了你?那多没意思!若你恨一个人,一刀毙命可就便宜他了。见过猫怎么吃老鼠吗?抓来以后先不吃,慢慢玩弄、戏耍、折磨,到最后,猫享受完折磨的乐趣,觉得无聊了,才会把老鼠吃掉。”
“今日,你便是老鼠,我便是猫。不尽情折磨你一番,我又怎么能尽兴!”
“只可惜啊,我还有事要离开这里,否则,我必定要每日来这里看望你,看你全身的皮肤一日日烂掉,看你身上的肉被虫鼠一点点啃食,看你一寸寸烂在这里,无人问津。”
盛念纯说着,便吃吃得笑起来,两边肩膀都抖起来。
“这个水牢,我第一次见就喜欢,如今送给你,做你的葬身之地,你可喜欢?”
“念在咱们姐妹一场,我可是护着你,没让迟国兵糟践你,你呀,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岂不是很好?”
卢筠清冷冷回道,“何必说得这般好听,你也不过是怕我暂时委身于迟国人,日后伺机逃走罢了。”
盛念纯嫣然一笑,“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如今倒是变聪明了。是啊,我可不想再有差错。男人都是好色的,若不巧有人被你迷了心智,将你收了,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就自己在这里,尽情享受这份孤独,品尝死亡降临的滋味吧。”
盛念纯转身离开,厚重的石门从外面缓缓合上,卢筠清眼睁睁看着两扇门间的缝隙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一切都暗下来,只有门两侧的石壁上,各燃烧着一簇火焰,待火烧尽,一切都归于黑暗。
饥饿寒冷害怕这些感觉交替袭来,最终,她陷入了混沌的情绪,甚至有些困,她记得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也曾看见幸福的幻境,此刻,她是不是也要进入那种状态?
水中忽然传来震动,那是水波一圈圈向外扩散的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
难道是水蛇?
她焦灼地看向四周水面,可是这里太暗了,实在看不清,只能看到水面上似乎有个模糊的黑影,不大,始终在靠近。
若是水蛇,应该隐身于水下,了无痕迹。
若是人……
卢筠清的心砰砰跳起来,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瞬间,这希望又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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