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女子拉了拉粉衣女子的袖子,低声劝道,“晴妹,莫要着急,有话好好说。”
谁料那粉衣女子猛然甩开袖子,横眉怒目道,“我可是尚书府嫡女,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黄衣女子被她一推,险些跌倒,幸亏盛念纯离得近,伸手扶住了她。黄衣女子不再说话,只是抬起袖子抹掉眼角的泪,盛念纯低声安慰她。
粉衣女子仍然喋喋不休,“哭哭哭,又不是在府里,做这副娇弱样子给谁看……”
上学堂第一天,就要见证京城贵女“扯头花”名场面?
卢筠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穿到这游戏里之前,已经二十多岁了,小女生互相撕扯的游戏,她真的没兴趣。
“崔以晴,又在欺负你姐姐?”
一道明媚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周围几个人却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那穿粉衣的崔以晴,立刻收起张牙舞爪之态,一边笑着,一边上前挽住来人的手。
“阿云,你来了,方才我跟阿姐闹着玩的,你也知道,她胆子小……”
那人缓缓从门口走近,待看清了她的面容,卢筠清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出现了,出现了,这个乙女游戏的女主,裴云舒!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曾在游戏纸盒背面看过她的介绍,当今国舅爷裴绍的独女,裴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亲表姐。
游戏纸盒上的平面美人变成活生生的立体美人,竟比游戏中还要美上数倍。说来也是,乙女游戏的女主哪有不美的?
卢筠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粉腮乌发,明媚娇艳,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裴云舒走到漆几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我的位子。”
“好。”
卢筠清点点头,立刻起身让出这个位子。
“慢着。”
见卢筠清要离开,裴云舒叫住她。
“你一直看着我笑,是什么意思?”
“我……”卢筠清嗫嚅着,“我想跟你做朋友,对,做朋友!”
她总不能说,我一看见你就笑,是想到要是让你和攻略对象在一起,这游戏圆满结束,没准我就能回原来的世界了。
“切!乡巴佬也想高攀!”
崔以晴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卢筠清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算了算了,不跟一串代码一般见识。”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跟你那表兄倒真是一样的作派。一个第一天来,就上赶着巴结我们阿云,另一个更可怕,为了尚公主不惜退掉未婚妻……”
“住口!”
“若再敢胡言乱语污蔑我兄长,我定不轻饶!”
身体先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等她回过味来,自己已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崔以晴,面前的漆几被带倒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入戏,对这游戏世界中的亲人,生出了亲情。
崔以晴似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又将下巴高高抬起,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以为你那表兄是怎么当上白石城太守的?真是凭一首诗吗?笑死人了,还不是沾了北宁公主的光,未来的驸马爷,官职太低可不好看。”
“崔以晴,差不多就行了,别人的家事你少管。”
一直站在一旁的裴云舒淡淡开口,崔以晴似乎很是听她的话,立刻就住了口。
卢筠清和桃叶一起扶起倒下的漆几,盛念纯也过来帮忙。
“谢谢。”卢筠清小声说。
“别介意。”盛念纯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击掌声,卢筠清循声望去,见廊上正站着一名男子,一袭华贵的暗红色长袍,一张风流倜傥的脸,他不像寻常男子那样束发戴冠,反而披散着一头长发,瀑布似的青丝越发衬得面白如玉,又透出几分谪仙人的洒脱写意。
他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却依然美得摄人心魄。卢筠清是先感受到他的美貌,才意识到他的年龄。
“先生。”
“先生。”
“……”
身边响起高低不一的问安声,卢筠清也跟着低头行礼,心中暗叹,没想到名士范寔竟是这样一位美男子。
“我的学生真真是懂得尊师重道,知道为师爱看戏,一大早就这么激烈,来,继续继续,接下来是文斗还是武斗,为师好奇得紧。”
他的声音低而软,带着笑意,屋中众人却都不再说话,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他依旧笑眯眯地站在窗外,直到所有人都坐好,才慢悠悠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酒瓶,他斜卧到榻上时,那酒瓶就窝在他胸口。
好家伙,名士讲学竟然是躺在榻上的。
“以晴,你既爱品评世事,为师便问你一题。”范寔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崔以晴慢慢站起来,双手紧张地蜷握起来,面上全不见方才的得意之色。
“先生请讲。”
“若遇饥荒之年,流民入京,当纳还是不纳?”
“自然,自然是不纳。自古贵贱有序,京都乃社稷重地,流民粗莽无礼,恐引起骚乱、冲撞皇室宗亲,必须及时清理。”
“好,你坐下。谁有不同见解?”
“先生,我有不同看法。”
裴云舒声音清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范寔。
“阿云来说。”
裴云舒落落大方站起身。
“‘京’本有高大之意,若不能容纳众人,又怎称得上是’京都’呢?人皆怀恋故土,若不是遭遇饥荒,谁又愿意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呢?”
范寔微眯着眼,把玩着手中一把麈尾。
“以晴担心的骚乱,又该如何化解?”
裴云舒朗声答,“不存小察,宏以大纲”。
范寔从榻上坐起,拎起酒瓶喝了一口,赞道,
“好,好一个’不存小察,宏以大纲’,这正是老子无为而治的精髓。”
“阿云是不是读过我朝前丞相严道之的《静论》?”
“是,先生,严丞相说’镇之以静,群情自安’,弟子的’不存小察,宏以大纲’正是化用自严丞相的’务存大纲,不拘细目’。”
范寔摆摆手,示意裴云舒坐下。
“阿云有此见地,是为师之幸,亦是羽朝之幸。”
裴云舒脸上漫上一抹薄红,崔以晴气得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
用过午膳,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有人选择睡觉,有人选择散步消食。
崔以晴那句“尚公主”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卢筠清左右睡不着,索性带着桃叶到静嘉堂后的小花园散步,行至一处假山,忽然听到山后传来又急又厉的责骂声。
“……没用的东西,都怪你,要不是你搜错资料,说应当清理流民,我也不会在大家面前丢脸……”
接着响起几声响亮的巴掌,再然后,是拼命压抑的啜泣声。
不消说,这是崔以晴在责骂侍女。
卢筠清忍不住摇摇头,自己不认真做功课,还要把锅都甩给别人,这种人真是游戏内外都不少见。
“筠清,过来。”
盛念纯从廊柱后露出半张脸,悄声叫她。
“你也没睡?”
“嗯,中午吃多了,睡不着,来消消食。”
“今天上午的事,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崔以晴跋扈惯了,大家都不喜欢她。”
“无所谓,我跟她本也不熟,以后不做朋友就是。不过我不明白,她怎么连自己的姐姐也欺负?”
崔以霏、崔以晴,一听就是嫡亲的姐妹俩。
盛念纯叹了口气,“说起来,以霏才是个可怜人,她母亲是崔尚书的原配,陪着崔尚书从一介寒门起家,逐步走上了尚书这个位子,可惜崔尚书上任不过三年,她就去世了,留下六岁的以霏。”
“崔尚书后来又娶了庐江王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就是崔以晴和崔以安姐弟俩。”
“以霏的生母虽是原配,但出身低微,是商人之女,新夫人王氏看不起这位前任,对以霏也不冷不热的。你看崔以晴对以霏那跋扈的样子,肯定在府里也没少欺负她,这背后定有王氏的纵容。”
“偏生以霏性子又软,受了欺负也只知道哭,唉。听说当年崔尚书高中前,是以霏的外祖家出钱出力,供养他读书……”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边走边聊,一抬头,就看见崔以霏正在一株大榕树下抹眼泪,她的侍女昙云正在一旁安慰她。
“以霏,发生什么事了?”
崔以霏抬起朦胧泪眼,指了指树上,“我也不知怎么了,睡醒一觉起来,我的包袱被人丢到了树上,文房四宝全在里面,这午后的课,我……”
她说着又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不用说,又是崔以晴干的,上次以霏的书就莫名其妙跑到了池子里,她还不承认是她丢的。”
盛念纯愤愤不平地说,“这样吧,我去告诉先生,请先生叫人来取。”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吧。”
卢筠清说着,撸起袖子,又将直裾的下摆卷起至腰间,也不顾露出月白色的绸裤,三五下就爬到了树上。
卢筠清踩着一根粗壮的树杈,弯下腰,拼命伸出手,终于够到了那只包袱。
把包袱挂在肩上,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她吓得立刻抱住树干,方才被她踩过的那根树枝摇晃了几下,终于落到了地上。
卢筠清惊出一身冷汗,直到爬到树下,还有些惊魂未定。
崔以霏感动得不行,掏出自己的锦帕给她擦汗,对她谢了又谢。
“没事,别放在心上。”
卢筠清方才听了崔以霏母亲的故事,正在感动中,又见她被欺负哭,一时冲动就爬树帮她取了包袱,此时也有些后怕。
“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爬树这么粗鄙的事也做得出来,真给我们静嘉堂丢脸!”
不知何时崔以晴也来了,她身边的侍女脸颊微肿,眼睛发红,显然是刚哭过。
卢筠清放下缠在腰间的下摆,正色道,
“我爬树是为了帮人,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崔以晴冷笑一声,凑近她低声说,“再努力也没用,你们卢家,早就败落了。”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崔以霏,用甜甜的声音喊道,“阿姐,走吧。”
崔以霏为难地看看卢筠清,又看看崔以晴,卢筠清不忍见她为难,对她笑了笑,她也勉力一笑,这才低头跟着崔以晴离开。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宅院中,阁楼上一抹红色身影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道。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听闻京中贵女高傲矜持,没想到这静嘉堂中,竟有小姐能爬树。看来传言不可信,亲眼所见方为实哪。从风,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摇椅上的紫衣男子微阖双目,他就那么放松地坐着,通身却是掩不住的矜贵威严。
“阿季,我们此行瞒着陛下,不容有失,你最好收敛起风流的老毛病,低调行事。”
“是是是,我的小侯爷,敢不遵命。”
“前曾州太守谋反之事,调查地怎么样了?”
“不过一年时间,相关证人却是死的死,逃的逃,可见有人哪,做贼心虚。”
第6章 小侯爷
两日后,学堂放假,卢筠清大清早就起来,匆匆吃过早饭,带上桃叶前往白石城。
白石城离京都约半日路程,明日还要去学堂,她要赶在日落前回来。
马车还没在太守府门口停稳,卢筠清已经迫不及待跳下车,问清楚了府中侍卫,便直奔书房而去。
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严延之正在批示文书,抬头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只是一瞬,随即便是她熟悉的温柔笑容。
“落月怎么突然来了白石城,事先也不来信告知?墨闻,去泡一壶小姐喜欢的玉露茶,书意,带小姐坐下休息。”
“落月,稍等片刻,待为兄忙完手头这份文书,再同你聊天。”
“是,兄长。”
卢筠清乖乖坐下,喝了新沏的玉露茶,又吃了几块点心,严延之便从书桌前起身,到她面前坐下。
“落月来地这样匆忙,所为何事?”
“兄长,你……”卢筠清看了看他身后的墨闻,有些迟疑。严延之会意,立刻命两名仆从退下。
书房中只剩兄妹二人,卢筠清清了清嗓子,“兄长,你跟宜姐姐退婚了?”
她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但在看到严延之忽然僵硬的表情后,立刻明白,这是真的。
卢静宜算是卢筠清的堂姐,两人的父亲互为堂兄弟,两人的曾祖父都是前司空卢循。
卢家与严家前两代皆联姻,到了这第三代,卢静宜和严延之在襁褓中就定了娃娃亲。两人幼年曾见过面,日常也有书信往来。前年卢静宜随父亲路过海西城,还专门来府中见过他们。
虽只见过一面,卢筠清却对这位堂姐颇有好感,她生得窈窕美丽,个性柔顺大方,与严延之正是一对璧人。
“为什么?我不明白,兄长,你真的要娶北安公主吗?宜姐姐怎么办?”
严延之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历历可见。
“我已退还与卢家的婚书。是我对不起宜儿,严家对不起卢家。”
说着便低下了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落寞和无奈。
她忽然记起,长兄被任命为白石城太守的诏令送到府中时,姑母哭了好几次。每次问她,她都说是高兴的,如今看来,高兴是真,痛惜儿子和侄女的婚事也是真。
“兄长,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记得堂姐看向长兄的眼神,那是一眼万年,是将一生交付的缱绻,可是短短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严延之摇头,“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又怎能收回。此事虽还未昭告天下,皇室宗亲和京中大臣都已知道。”
是了,这是古代,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没人能反抗。
临上马车前,卢筠清问了严延之最后一个问题。
“兄长,你不喜欢宜姐姐了吗?”
严延之沉默了片刻。
“落月,这件事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半年后,京城最繁华的飞鸾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两边的路上、沿街的阁楼上全是人,甚至还有半大小子爬到屋顶上,举手搭在眉前,不停向西城门张望。
“来了,来了,殷小侯爷来了。”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人群激动起来,所有人都想挤到最前排,推推搡搡,好不热闹。
卢筠清在云来馆的二楼被挤得连转身都困难,她开始后悔跟着盛念纯来凑这个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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