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靠着壁炉说会话,这样你就不冷了。”
“嗯。”
卢筠清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在他怀中睡去。
第93章 明修栈道
“我们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落月若不放心,便来试试,扯不扯得掉。”
千里明亮的眼睛隐藏在刘海后面,他用力扯了扯下巴上的假胡子。
“你看,这样就放心了吧?”
脱下帝王长袍,换上粗布麻衣,站在王城喧嚷的街头,他又变回那个天一坞的流民帅千里。
落拓不羁、潇洒恣意。
卢筠清好奇地扯了扯他的假胡子,又薅了下他那灰白的假发,“不错,不错,足以以假乱真。”
千里捉住她的手,顺势一转,牢牢握在掌心,牵着她走进涌动的人潮。
“这位朋友,还有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炉饼刚烤好,新鲜出炉的最好吃,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拿出来。”
在灰白色半人高的石砌炉子前,包着头巾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招呼他们,他裂开嘴大笑,被晒黑的脸孔笑得皱缩成一朵菊花。
中年男人说完,抬脚爬上了石头炉子,卢筠清这才注意到,圆锥形的炉子外侧有两个脚蹬一样的东西,一上一下。
男人踩到高处的脚蹬上,一手抓着炉子边缘的把手,一边把大半个身子探进炉子。
卢筠清紧张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千里,悄声问“他不会掉进去吧?”
“放心,绝对没问题。”
正说着,中年男子已经出来,手里的铁夹子里夹着烤好的饼,手一甩,热乎乎的饼就精准得落到了学徒捧着的木盘里。
男人重复着这个动作,接连把十几个饼都拿出来。
卢筠清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饼,掰开酥脆的外壳,露出层迭油润的内陷,咬一口,沙葱的清香和麦香重迭交织,让人食指大动。
她接连吃了好几口,才意识到千里压根没动口,只是一味看着她吃,眼里写满笑意。
“干嘛一直看我?你不吃吗?”
“吃,我也吃。”
千里说着,拿起手里的饼放到唇边,张嘴咬下一口,咀嚼起来。
全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卢筠清。
“落月,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正在大快朵颐的卢筠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在羽朝,次兄就常批评她,吃得太快、嚼得太用力,不够优雅。
可是千里从不这样要求她。
他笑眯眯地,戴着欣赏的眼光看她吃东西,甚至在她吃完第一个饼时,说了句,“我们落月,吃得真好。”
一抹红爬上她的脸,心头却溢满快乐,卢筠清悄悄伸出手,勾住他的尾指。
千里迅速反客为主,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她仰头看向他,阳光暖暖的洒下来,给他的面容镀上朦胧的金色柔光,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坚定和从容。
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踮起脚,亲一亲他。
“千里。”
她唤他。
“嗯。”
千里微微俯身看向她。
她按住他双手,正想踮起脚,身后传来男子的交谈声。
“……这下实在是太棒了,连陛下的王后都是羽朝人,这样一来,父亲再也不能阻止我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瘦的年轻男子,远远走过来,活像一根笔直的竹竿。
他身边是个个头矮小,却很结实的男人,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走起路来勾肩搭背,显然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
“你是说,两年前你跟家人去迟国做生意,认识的那个羽朝女子?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挺长情的。”
瘦高个男人笑着挠挠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父亲不愿意我娶羽朝女子,所以我都是偷偷写信、寄信。”
“这下可好了,有陛下做榜样,父亲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瘦高男人语气轻快,满脸笑容。
“是呀,恭喜恭喜,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个够……”
两个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卢筠清收回视线,看向千里。
“将来,羽朝人、奚族人、迟国人,都能和平相处就好了。”
千里把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为此努力。”
夜凉如水,烛火流丽。
壁炉前的乳白色地毯上,穿着舒适常服的千里慵懒地侧卧着,一条长腿舒展开,另一条腿屈起立着,卢筠清靠在他身上翻看一出话本,千里一手将她圈在怀里,指尖抚弄她垂落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捏着军中来信。
一片静谧之中,只偶尔传来隐约风声,间或夹杂几声不知名的虫叫。
就在这时,大俊和陈仲明忽然急匆匆进来,陈仲明还在行礼,大俊已急急开口。
“大哥,出事了,羽朝对迟国开战了!”
千里和卢筠清对视一眼,立刻柔声道,“别担心,先问清楚情况。”
两人起身绕到屏风前,大俊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是奚族驻守在通往迟国边境的军官写得,根据信上所写,就在一天前,羽朝集结了二十万兵力,横渡赤河,向迟国进发。
带领这支军队的,正是羽朝大将军殷玄。
听到这个名字,卢筠清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北伐是殷玄的夙愿,如今他统领羽朝兵力,再也无人能阻拦他了。
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桃汤兄弟恐怕撑不住,咱们是不是得调派人手去增援?大哥,大嫂,快拿个主意。”
卢筠清被他一句“大嫂”,叫得一哆嗦,想当年看电影《鬼子来了》,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让她哭笑不得,印象颇深。
“大俊,如今主公已登基,还是按照规矩,称陛下和王后才是。”
匆匆赶来的郭默,一进门就听到大俊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急忙纠正。
卢筠清连连摆手,“还是叫我卢小姐吧,叫落月也行,就是别叫大嫂。”
接下来,几个人就围坐在桌前,将那封书信传阅一番。
“我知道,殷侯爷一直有北伐迟国,收复旧都的想法。不过,我不看好此事。”
郭默展开手里的扇子,轻轻摇了起来。
大俊皱眉看着他,“这大冷天的,军师还扇什么扇子?要我说,甭管他为什么打,咱们增援桃汤兄弟就是。眼看着迟国就要到咱们手里了,不能叫别人摘了桃!”
千里略一沉吟,环视众人一番,缓缓道,“我倒觉得,不如让桃汤暂避其锋芒,然后徐徐图之。”
听到这话,郭默笑着点头,大俊一脸不满,陈仲明则陷入思索。
“大哥做了皇帝,怎么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大俊半是生气半是委屈道,“大哥从前最讲义气,绝不会对兄弟遭难坐视不管!”
千里深吸一口气,“大俊,带兵打仗,不能一味意气用事。羽朝横渡赤河,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战线拉得过长,后期粮草补给不足,就会不战自退,你明白吗?”
“羽朝失去旧都已经百年,就算夺回,恐怕也只是一时。如今的羽朝兵力,远远弱于百年前,足以偏安赤河以南,却无力弥合南北。”
郭默凝神听千里的话,不时点点头。
千里讲完之后,大俊脸上露出茫然和困惑,“当真是这样吗?”
郭默道,“的确如此,自从羽朝南渡,从皇帝到民间都渐渐接受了守着半壁江山的事实,殷侯爷就算夺回旧都,也只是象征意义。”
说到这里,千里和郭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有相同的疑问。
既然只能昙花一现,殷玄此时北伐的意义何在?
他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追求虚名的人。
北伐,是目的,还是手段?
还有,信中提到,殷玄坐镇前线,冲锋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将。
据说此人来历不明,却深受殷玄倚重,而他上阵杀敌时,总是带着一张面具。
第94章 暗渡陈仓
最终的商议结果,是千里带人到奚迟边境,接应迟国逃难的百姓,加固边防,同时写信给张桃汤,让他避开羽朝的军队,保存实力。
卢筠清本想跟去,无奈来了癸水,疼得下不了床,千里心疼不已,便劝她在宫里休息。
“最多三日,我一定回来。”
临走前,千里恋恋不舍得拥着她。
“不要星夜赶路,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千里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策马出城而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千里走的第二天,卢筠清收到了一封信。
“落月小妹
见信如晤。
近来天气转凉,母亲旧年咳疾复发,此次发病不同以往,来势汹汹,接连数日,夜间咳血不止,遍访名医,皆不得法。
恐是大限将至,唯念汝与兄。
速归。
兄 弘之”
卢筠清呆呆地盯着“大限将至”四个字,半晌没说话。
正在做针线的桃叶觉得奇怪,抬头看过来,见卢筠清面白如纸,双眼茫然地盯着那封信,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急忙放下针线过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信上说了什么?”
卢筠清这才回过神来,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桃叶的手。
“桃叶,姑母,姑母不行了……”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小姐,此事当真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一个月前还好好的。”
卢筠清擦掉眼泪,哽咽道“姑母确实患有咳疾,冬日常发作,可是往日再厉害,也从未见过血,如今却……”
“这确实是次兄的笔迹,不会错的。次兄写信颇为讲究,向来只用流云纸,且他写字时有个习惯,会从纸张左边的第一朵云纹下方开始写,每封信的第二个字,都比旁的字要小一些。”
说着,卢筠清已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找回理智。
她擦掉眼泪,“桃叶,咱们现在就出发,回羽朝。”
她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坚毅神色,奔到箱子里翻找千里留给她的腰牌。
黑金色腰牌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无限下沉。
郭默和大俊跟着千里离城,陈仲明留下来陪着她,千里不在的时候,王都由穆长老代理。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卢筠清给千里写了一封信,交给御用的信使,随后当面向穆长老辞行,坐着马车出了城。
陈仲明带了一支二十多人的禁卫军,扮作商人模样随行。
奚族和羽朝的关系仍然紧张,商人身份更易入境。
奚族和羽朝漫长的边境在线,只有十公里长的一段,设置了寥寥几个关卡,供双方商户往来。
其余的边境在线,整排粗大的木桩顶端削得尖尖的,刺向青色的天空,手持弓箭的奚族士兵和拿着长枪的羽朝士兵在各自的地界上来回巡视。
卢筠清一行加入长长的队伍,缓慢的向前走。
递交文书,检查身份牌,约莫半个时辰,总算顺利通过了关卡。
车外响起熟悉的羽朝官话。
她掀开车帘,看见久违的穿宽袖大领衣服的羽朝人,心中一阵感慨。
这里是纪州最北端的小城,宁城,从这里出发,不停赶路,一日一夜就能抵达鹭城。
卢筠清正想着,不知姑母现在是何憔悴模样,车身晃了一下,忽然停住。
“怎么了?阿明,为何停车?”
她掀开车帘,焦急地向外看,却见车前车后已被一队羽朝士兵包围。
是穿靛青色衣服的西州兵。
陈仲明正在与为首的头领模样的人交涉,卢筠清从行李中翻出文书,跳下车,打算帮忙交涉,好叫对方快点放行。
“我们是来做木材生意的,这里有证明文书,请看。”
她走到陈仲明身边,把文书递过去,那头领看向她,原本严厉的面孔,忽然变得谦卑,然后迅速低下头。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接过了那几张文书。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熟悉又陌生。
“我的未婚妻,何时开始做生意了?”
卢筠清怔在那里,半边身子都石化。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殷玄。
更不知道,久别重逢,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殷玄缓缓走到她面前,面对她,四目交接,他眼中翻腾起晦暗不明的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尽数敛去。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开口,语气滞涩又低柔。
他在提醒她,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说着就要拉起她的手,卢筠清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北伐吗?”
殷玄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缓缓收回。
眼睛却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北伐也好,收复旧都也罢,都不如见你,来得重要。”
殷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贪婪而霸道,仿佛要将过去两年遗漏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尽数弥补。
卢筠清摇了摇头,“大将军,我现在无暇叙旧,姑母病重,我急需赶赴鹭城。”
殷玄微微眯起眼睛,两道剑眉拧作一团。
他向前一步走近她,神情冷得叫人害怕。
“你叫我什么?”
“喂,你不要欺负我阿姐!”
陈仲明忍不住要冲过来,却被双蒙制住。
“双蒙,你不要为难他。”
卢筠清一着急,想要侧身越过殷玄,去拉陈仲明。
谁知殷玄长臂一伸,一带,她整个人就被他禁锢在怀中。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低头将侧脸埋在她颈窝,喃喃道,“落月,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放开,殷玄你放开我,放开阿明,我要去见姑母……”
一股甜腻的香味飘过来,钻入她的鼻孔、大脑,肌肉和骨头一寸寸放松,仿佛泡在温暖的羊水里,整个人轻飘飘的浮起来……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头昏沉沉的,盯着头顶陌生的雕花床板看了数秒,才找回意识。
“你醒了。”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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