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这些信号非常敏感,竹崎晃气势上默默地有些退缩。
“桃子,我来晚了一点。”
“没关系。”
两个人都自顾自地往里走,忽视杵在门口的男人,他也不出声,跟在他们身后,只不过听见桃子这个称呼的时候挑了挑眉。
竹崎晃在客厅支起来小型的补光灯,然后看着凛搭好的背景有些欲言又止。
凛歪着头看他示意他直说。
“今天躺着拍可以吗?”
竹崎晃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长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全部眸光,整个人高挑但瘦弱,看起来有点像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在学生时代只会被霸凌那一类型。
他这番姿态让站在厨房的男人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但是到底是没有出声。
凛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走上前把背景布收了起来,毕竟是谋生的手段,有时候由不得她提那么多要求。
竹崎晃松了口气,拿出凳子站在上面,把光打在那张铺了白床单的床上。
竹崎晃调节了一下灯光的柔度,拿出他的尼康相机,开始专心指导凛做出他满意的pose。
纪实风格的少女私房照是照片的主题,他们倒是心无旁骛地贯彻摄影师和模特的角色。
旁观的男人越来越不爽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他撑着脸坐在导台旁,难得的安安静静等着这两个人收工。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竹崎晃就完成了拍摄,在凛看来他一直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摄影师,但是母亲重病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拍摄风景照的理想,开始拍人物,去参加主题比赛并获得奖金。
临走前他从包里拿出来上一次比赛获得的奖金,分给她了十万日元。
凛心满意足数着钱送走了他,时间已经差不多要十二点了。
回过头来,就把钱放在那个男人鼻子底下,说:“给你,离开我家。”
他还凶狠地瞪着她的眼睛,余光却落在光滑细腻的胸口上。
他想起来她刚刚躺着时交迭的双腿,趴着时凹陷的腰线,跪坐时抚上胸口的芊芊玉指,清透滋润的嘴唇,粉嫩的脸颊,晶莹的眼睛。
除了咋咋呼呼的短发不像清纯的少女,洁白的床单衬得她美得要命,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符合主题。
他没有动作,心里有一些莫名的火在烧。
凛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颗退烧药,放在这一迭钱上。
“吃了,拿着钱离开这里,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然后她走到床边,把之前被他们沾湿的床单扯了下来,扔进洗衣机。
累了一天的凛直接卧倒在床上,不再动弹。
她听见喝水的声音,她听见拉开抽屉钱币被放进去的声音,她听见重心很稳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
她感受到属于男人的躯体朝她倾斜。
他躺在这张小床上,和她挤在一起。
他没有再冒犯地贴着她,但是床小得可怜,两个人还是紧紧地挤在一起。
凛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力气再与他争执,她比谁都了解他的固执。
两个人都保持背对背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凛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轻轻说:“你叫桃子?”
“嗯。”
“姓什么?”
“桃子……”
男人轻咳了一声,沉默了。
窗外的雨小了许多,水滴落在铁皮雨棚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关上的窗户也没能隔绝那些让人烦躁的声音。
“你呢?”凛装模作样地问。
“甚尔。”
“就只是甚尔吗?”
“只是甚尔。”
凛闭上了眼睛,身后的呼吸逐渐绵长,而她久久不能入眠。
她想起来1994年她第一次见甚尔的情景。
那是个东鹃刚刚盛开的季节,匍匐在走廊旁枯山水造景周围的粉色东鹃嫩得晃眼。
凛的眼中,花团锦簇的虚化背景紧紧包围那个穿着黑色和服,黑发黑眸的少年,只有一张脸清秀娟丽得一如那一簇簇东鹃。
但是他的目光和神情,却能把人拉入深冬的冰窟。
甚尔的名字她从来都很熟悉,那是禅院家的耻辱。
然而第一次见他,确是她牵着五条家天之骄子去会客厅的时候,走廊上小少爷突然冷静地停下脚步,漠然回头望去。
凛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跟着回头。
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少年人立在他们身后,表情是实打实的愕然。
他嘴角的伤疤和他稍显稚嫩的白净小脸格格不入,他黝黑深邃的瞳孔从小少爷身上逐渐移到凛身上。
清秀的面容难掩惊艳之色,他就这么固执地印进她的瞳孔里。
她的失神在乳母眼里是最严重的无礼,跟在一旁的乳母见她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外男,手立刻就扬了起来,她逆来顺受的低下头。
被她牵着的小少爷,瞪了一眼乳母,才没有挨那一巴掌。
然而她顺从的低头遭到了还站在那的少年人的嘲笑,他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收起眼神里的讥讽。
手中柔嫩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她,把她从无地自容中拯救了出来。
小小的身影固执地牵着她往前走去。
锐利得像刀锋一般的目光还粘在她的背上。
凛知道他的目光范围都是他嘲讽的内容:那身繁复花哨的和服,象征着高门贵女的身份,满头叮铃作响的珠翠,木屐艰难走出的小碎步。
她的脖子越发僵硬,她展现出来的逆来顺受却被一个御三家的耻辱狠狠嘲弄。
她在那样不礼貌的目光中走得愤懑不平。
她对甚尔的第一印象是厌恶。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甚尔还在睡,窗帘缝隙处挤进来的光晃得凛皱了眉头。
她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凛的工作是十一点开始。
两个人都拘束地保持着昨晚入睡的姿势,甚尔更是一动不动。
她轻轻的晃动,旁边的人立刻醒了过来,呼吸一瞬间变得谨慎。
凛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凛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开始用牛奶浸泡发硬的面包。
跪坐在坐垫上,小口小口咬着不太好嚼的面包。
甚尔躺在床上,侧着脸看着她。
她坐在那里,脊背笔直,穿着最舒适的现代服装,仍然给人一种她束缚在和服里的错觉。
手指捏着面包的一角,嘴巴张开的弧度非常小,再硬的面包她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在咀嚼。
啜饮牛奶时,头颅仰起的弧度也非常优雅有分寸。
甚尔看着她这副贵族教养出来的礼仪运作在这么一个破败不堪的出租屋里,只想发笑。
即便是昨天晚上那一份照烧鸡饭,她吃得极快,但仍然没有摒弃多年来五条家烙印在她身上的礼仪。
她擅自离开他三年,他满天欢喜地去找她的时候,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常年跪坐在地板上的身影消散而去。
她就这么不带走一草一木地失踪了,就这么不留下只言词组地逃离了五条家。
他翻遍了京都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原以为她这么个被五条家约束的庶女跑不了多远,结果他远远没有想到,她一逃就是三年。
如今甚尔把她逮了个正着,她却一副不认前尘的姿态假装不认识他,眉目中看不出任何对他到来的惊喜和期盼,甚至也没有惊慌和害怕。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私闯民宅的陌生男人,她的任何情感都与他无关。
这令甚尔发狂。
她多半觉得自己没有认出她来。
男人灼热目光中的讽意让凛再也无法忽视,她恶狠狠地侧头瞪了回去。
甚尔只觉得她的目光搭配这么一张小小的圆脸,完全算不上狠辣。
心里复杂的情绪让他变得躁动,似乎觉得身上的衣服束得他难受,就在她嫌恶的目光中,撕掉了唯一的T恤。
“?”
凛愣住了。
属于成年男性的身姿在清早的阳光中展现,逼仄的小房子让凛退无可退。
光线充足,除了那一身完美的肌肉让凛有些脸红心跳,凛才看清他身体上有各种各样的伤疤,有深有浅,有些只是淡淡的痕迹。
甚尔大方地让她打量自己的身体,在女人面前,这或许也算他的资本。
凛抬起头,看到他揶揄的眼神,耳根有些红,她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了一下他肩头像抓痕一样的淡淡痕迹。
满不在乎地说:“女人的痕迹。”
甚尔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身体完全把她罩在黑暗里。
“我不介意留下桃子小姐的痕迹。”
第3章 肝脏
凛看着他侵略意味严重的神色,坏坏的笑容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要脸这件事上她始终敌不过甚尔。
甚尔欣赏着她努力按压慌张的表情,心里简直心满意足。
她扭开头,拿起包走到门口。
“离开这里,你也不想和警察打交道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凛上班的路上会路过一个警察局,她掐着点去报案还能准时上班。
警察局门口碰上了才办完案的便衣警察,留下了她的地址告诉她他们会先去查看一番,凛松了口气就打工去了。
展会的工作不太忙,凛整天都因为甚尔的到来有些心不在焉。
老板町原春奈小姐见她实在是不太在状态,就让她晚饭时间就回去休息了。
凛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但是三楼的窗户黑漆漆的,她觉得甚尔可能已经被警察吓跑了。
她咬了一口打包的可乐饼,又开始思考警察是否能吓跑甚尔。
走着走着就在楼下碰上了早上警察局门口的便衣警察。
两个警察穿着皮夹克,斜靠在出租屋楼梯上,两个人叼着烟有说有笑,见她过来才掐灭了烟。
“小姐,我们来的时候房间里似乎没有人,总之没人开门,等到现在也没人开灯。”
个子略高的那个人走上前对她说。
“麻烦警察先生了。”
“那个……为了安全起见,能否让我们搜集一下房屋里罪犯留下痕迹?”
凛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这个警察,眯眯眼,山羊胡,脸型瘦削。
旁边站着的那个要强壮些,脸上挂着讪笑,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街道的路灯还没到打开的时间,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还剩一点天光,空无一人的街道让凛和他们的对峙显得有些荒唐。
凛把咬了一半的可乐饼放在地上,笑着说:“麻烦给我看看你们的警察证。”
两个人面色如常,从夹克的内包里拿出来警察证,在她面前一晃就收了起来。
“我没看清。”
“这种证件不能让你详看,快些吧小姐,协助警察办案。”
凛不可置否,带着他们开始爬铁架子楼梯。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皮鞋踩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声音,一如她咯噔咯噔的心跳。
凛的后背有些冒汗,这一瞬间她开始期待甚尔还在房间里。
她离开五条家后从来没有懈怠锻炼,但她的术式更像咒术界的学者,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不擅长武力的。
她摸摸索索打开房门,快步走到房间中间拉亮了房间的大灯。
还没等她走到床边,她听见房门被关上且上锁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
“小姐,说不定入室的强盗还在房间里,谨防他跑了。”
强壮一些的那个警察,锁好了门就蹬掉了鞋子,一步一步朝房间内走来,抬起头东张西望。
另一个装模作样地蹲下来看着地板。
凛看着他们这副滑稽的样子,想笑但笑不出来。
甚尔不在房间里。
甚尔身上有很陈旧的血腥气,是那种常年受伤浸泡在血缸里的气味,即便没有新伤,凛也能闻到那股不太好闻但让人上瘾的味道。
这个房间现在没有那股味道。
只有两个臭男人让人作呕的气息。
并且凛趁手的棒球棒,放在床边的棒球棒似乎被甚尔拿走了。
慌张之下,她没有看到在哪里。
两个警察一边搜集所谓的证据,一边朝站在床边有些拘谨的凛靠近。
他们眼睛里的那点精光,和嘴角忍不住的笑意让凛开始反胃。
但是凛站得笔直。
强壮一些的男人忍不住了,突然一个猛冲。
手指接触到凛的肩头的一瞬间,凛矮身躲过了。
他的同伴从另外一边拦住凛的去路。
凛慌张的瞳孔里倒映他的面容,他胜券在握。
凛敏捷地起身,一拳揍上他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
他没料到这个身板单薄的女人在惊慌失措的情态下,还能有这么大力气,这一拳正中鼻梁,他捂住鼻子连连后退。
凛没能把他击倒。
之前扑过来的男人拉住了她的手腕,想把她往床上拉。
她半蹲时,另一只手从床底下摸出卡在下面的匕首,想也不想就往他手臂上划去。
“啊!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他捂着手臂退到一边。
两个吃了瘪的男人被激怒。
凛冷笑着站了起来,不足二十公分的匕首活生生被她握出了太刀的气势。
她吸了一口气看着两个毫无章法朝她接近的男人,眼神坚毅锋利,掩藏在她的碎发之下。
纤细的胳膊握住的短刃,没能吓住这两个人,他们还在不知死活地接近凛。
凛突然一个扭胯,长腿以中扫的标准姿势击中男人的腰腹,看着长腿纤纤实际上这一击她用了十成的力,眯眯眼没有防御直接被摔了出去,躺在地上喘气。
另一个男人稍微有些愣神,这个瞬间,凛冷笑着把反拿的刀刃插进他的右肩,在他的惨叫声中朝前一掼,匕首穿过他肩膀下方的软组织钉在墙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刺耳的喊叫声中,凛压低了眉毛,杏眼搭配如此狠戾的目光,看得这个男人心生畏惧。
突然凛撤出了匕首,转身刺进从身后扑上来的人。
凛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咒具制作家,当然这个“家”是她自己封的,她的家族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才能,离开家后她制作的咒具都以无名的形式流进市场,虽然备受好评但没人知道出自谁之手。
这把行凶的匕首是凛亲自雕刻的花纹,赋予了它增加疼痛的能力,她无比清楚这一刀能让这个男人有多痛苦。
同样也是肩膀的位置,凛把他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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