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宴清似乎终于肯放过她了,再没有说任何的话。
但是不出片刻,被褥就被掀开。
有人在为她擦拭身体,动作慢且温柔。红肿的地方被抹了膏药,凉凉得却很舒服。
许嘉想看一看对方是谁,却始终无法睁眼。身体不再粘腻,被褥里有阳光味道,她几乎要昏过去,却听见很悲伤的声音。
“许嘉。”
是邵宴清在说话,“火灾那日,补给站的门被人反锁。我实在出不去,兄长才会冲进来救火。”
“但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兄长也就不必死去。父母......大概会比现在更幸福。”
似有风过,邵宴清的声音越来越低。
“‘守护邵氏’是兄长的理想,现在也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做到,为他也是为我自己。”
......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许嘉想问,却始终无法开口。
邵宴清仿佛猜出她的想法,喃喃道:“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话落时笑,声音融于风里,“或许我也想得到一些理解吧。”
困意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许嘉已经无法分辨邵宴清的话是真是假了,她根本无力思考,仅在话音结束的瞬间就昏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正听见翻页的窸窣声。
许嘉有些昏,垂眸却是怔住:贴身衣物是干爽的,小腿也回复力气,看来昨夜发生的事不是梦境。
“醒了?”
邵宴清低声问。
许嘉一颤,恍然抬头看。
邵宴清坐在桌前翻阅资料,右手握住的钢笔于纸面勾画:“我已经差人送早餐过来,你洗漱完就趁热吃。”忽想起什么,笔尖一顿,“啊,仪式一小时后开始,你不用着急。”
许嘉:“好......”愣住,啊啊啊了半天,也没找回正常的声音。
嗓子哑得不行,看来最近两天都要避免说话了。
许嘉有些窘,又想起邵宴清后背的抓痕,在心里算了算,感觉好像也没太吃亏。
洗漱完,用胶布遮住颈边的吻痕。
许嘉一推开门,就看到摆在桌旁的海鲜粥,走过去,又瞧见两颗润喉糖:“......”
邵宴清扬唇:“别担心,这是我要的。”抬手摘掉眼镜,合上书,“家里人多眼杂,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许嘉打量着他的脸,彻夜过去,原本红肿的地方已经散开:“看来恢复的不错。”
邵宴清笑:“这就说明你的土豆疗法很管用啊。”
邵宴清似乎想要缓解气氛,语调都比平常轻快许多。
许嘉依稀记得他昨夜所说的话,心里闷闷得,总感觉喘不上气来,拿起小勺喝了口粥,借机道:“糯而不失鲜甜,果真是三星厨师的手艺。”
邵宴清说:“看吧,我确实没有骗你。”
他们谁也没提昨日的事,仿佛那场激烈的性/爱只是存在于梦中的幻想。
许嘉缓慢地喝完粥,胃部的疼痛稍有缓解。
邵宴清抬头瞧她:“不舒服吗?”
许嘉下意识捂住小腹:“没有。”
邵宴清狐疑:“可是你的脸色很差。”磨搓着手里的瓷勺,轻声说,“仪式结束后就回去吧,今天先别练舞了。”
许嘉急道:“不用,我可以继续。”
邵宴清皱眉,语气更生硬:“结束后刘科会送你回家,多休息两日,练舞的事暂且不急。”
许嘉:“可是我—”
“行了。”
邵宴清沉声道,“就这样决定,刘科会帮你请假。”
他不再是商量的口吻了,俨然是在下达命令。
许嘉更觉得气恼:“现在已经是21号,圣诞节前就要进行公演,我哪有休息的时间?”
邵宴清:“如果你再坚持,我就会换掉李渝江。”
许嘉愣住。
邵宴清勾唇,缓而用丝巾擦拭手指:“国内不止他一名舞蹈演员,我可以另请更优秀的人去演齐格费里德。”下颚微昂,像坐在皇位的王,“或许换一个搭档能磨合出不同的火花,许嘉,你觉得呢?”
许嘉深知舞蹈演员的辛苦,更见证了李渝江日夜未歇的付出。他只是个普通的舞者,没有背景,没有资本,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往上爬。
李渝江没有任何错,不该成为她与邵宴清斗争的牺牲品。
许嘉无法接受用旁人的前途,来换取自身的自由。
“我会听你的话。”
许嘉垂眼说,“换演员的事且放一放吧。”
邵宴清咬牙问:“你就这样在乎他?”
“对。”
许嘉坦率地承认,“我在乎每一个为舞蹈献身的人。”
邵宴清唇线紧抿,小臂泛起青筋,他大概在克制愤怒,而许久得没有言语。
许嘉想,邵宴清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她的心思,男女之间并非只存在爱情,她维护李渝江,就是在维护过去的自己。
屋外有人敲门。
邵宴清:“什么事。”
对方是冷冰冰的语气,说邵平北先生正在二楼等他。
邵宴清起身,正欲往外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你再睡一会,谁来都别开门。”
许嘉:“我需要和你一起去吗。”
邵宴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柔和许多:“不用。”
是错觉吗。
许嘉竟然从他的眉宇间看出温柔。
邵宴清站在门边对她说话,仿佛是将要远行的丈夫在安慰于家等待的妻子:“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许嘉避开他的视线,在加速的心跳声中轻轻颔首:“嗯,我知道。”
大概不是错觉。
与之前相比,邵宴清的确对她体谅许多。
许嘉腰酸,小腿亦有些发颤。邵宴清就搂住她的腰,用手掌支撑起她的身体。
许嘉渴,邵宴清就将温水递给她;刚一咳嗽,龙角散就被递于唇间。
有邵氏的长辈调侃,说真真想不到,宴清竟会如此疼爱妻子。
邵宴清始终陪在许嘉身边,闻言只是点头,或微笑着说一两句附和的话。
邵平北面色阴沉,专注地长久地看向长子的遗相。
冉凤华将细香插入香台,抬手抹去桌旁的灰尘,偶尔侧目时,总会瞧着邵宴清的方向。
闹哄哄一场,满地是白菊与燃尽的烟灰。
仪式结束,邵宴清将许嘉送出门。
刘科站在车旁等待。
邵宴清勾起那根藏入许嘉衣领的细长银链,将戒指拿出来:“就放在外面,好看。”
许嘉垂在身侧的手一颤,问:“这是必须做到的要求吗。”
“嗯......”
邵宴清蹙眉沉吟着,片刻才回答,“并不是。”笑,凑近她耳旁,“这是我的私心。”?
第29章 天鹅
◎“你我都很清楚,现在的温存不过是逢场作戏。”◎
许嘉明白,邵宴清对自己的占有欲无关爱情。他只是乖张任性的孩童,不愿让旁人触碰喜欢的玩具。
风很静,似乎能听见邵宴清的心跳。
即使主人在说着调情的话,那声响依旧十分平稳。
许嘉迎上他的视线,缓而开口:“你老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扬唇,调侃道:“就不怕我会当真吗。”
邵宴清眯眸,指尖按住遮盖吻痕的胶布:“怕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夫妻?”
许嘉笑,报复似地说,“你不爱我,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你我都很清楚,现在的温存不过是逢场作戏。”
婚姻是假的,性/爱可以用冲动做借口,事后的体贴仅能证明邵宴清还有良心。
身体已经被他占有,万不能再将心也赔进去。她宁愿揭开伤疤,也要以疼来保持清醒。
许嘉扯高唇角,仰起脸看他,“你如果想要这具身体,那就再多加些钱吧。我记得当初的合约里,没有陪/睡这一项。”
邵宴清用力攥住戒指,一字一顿地说:“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想法。”
许嘉懒懒地开口:“我的想法重要吗。”纤细的指尖抚过他的腕,低声道,“‘既然知晓合约的重要性,就务必要做到公私分明’,宴清,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啊。”
邵宴清望着她的眼睛,良久都没有再言语。
有脚步声渐进,是宾客朝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邵宴清微笑,将许嘉脸侧的长发撩至耳后:“你如此聪明,怎么会听不出那只是玩笑呢。”指腹磨搓着她的后颈,像在逗弄慵懒的猫,“许嘉,昨夜你也很快乐,不是吗。”
许嘉一怔,残余的感觉再度袭来,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邵宴清凑近她耳旁,笑不及眼:“我会考虑你的提议,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松手,对旁侧喊,“刘科,送她回去。”
刘科颔首,替她打开车门。
静默中,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她出糗。
许嘉攥紧手里的挎包,挺直腰,仍像骄傲的天鹅般提步向前走,正要迈入车内,脚步忽而一顿。
心脏在狂跳,寒意从瞬间脚底蹿至胸口。
许嘉侧目望去,不期然地撞上邵平南的视线。
目光触及时,邵平南笑了,掩于胡须下的唇张开,仿佛在轻声说着。
“许小姐,我等你联系。”
周围不见风声,正午的阳光将大地晒得滚烫。
可许嘉依旧感觉冷,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一时竟怔怔地站在原地。
邵宴清驻足,正要顺着她的视线朝林间看。
许嘉惊,忙用力地,死死地抱住邵宴清,不让他回头。
邵宴清的肩膀一颤,而后才放松下来:“.......这是怎么了。”笑,握住她的手,“难道舍不得我了?”
树林深处,邵平南依旧站在那里,蛇一般地眼睛径直望来。
许嘉盯向邵平南,轻声对邵宴清说:“你要记得,同父亲讲些好听的话,千万别惹他生气。”
邵宴清笑:“放心吧,我只是向他展示下个季度的影视项目。那个电影你也知道,就是—”
话未说完,许嘉已经推开他。
邵宴清忍不住啧:“许嘉,你有听我说话吗。”
许嘉一愣,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啊,电影是吧,你想投资哪个项目?”
邵宴清蹙眉,仔细打量着她。
许嘉的脸色依旧泛白,似乎瞧见某个恐怖的东西,至今都惊魂未散。
邵宴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树林里空荡荡的,唯有泛黄的枯叶在随风晃动。
邵宴清问:“方才有人在那里吗。”
许嘉极快地否认:“没有。”进入车内,关上门,“快回去吧,别让父亲久等。”
邵宴清顿了顿,只说:“你路上小心。”
一阵嗡鸣后,古老的庄园消失于道路的尽头。
许嘉忍不住望向身后,似乎仍能在空荡的树林间瞧见邵平南的身影。
那位年逾半百的男人如鬼魅一般,阴暗的眼神令许嘉心惊。她自认方才的表现已十分自然,却依旧担心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邵家就是处在荆棘丛中的牢笼,周边尽是用权利与金钱搭成的网。
人们则是困在笼中的木偶,出不去,逃不掉,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刘科没有将车开回别墅,反而驶入医院的停车场。
许嘉:“来这做什么。”
刘科说,这是邵宴清的意思,得让她做完全部的检查才能回家。
许嘉有些烦了,她不想被人看见虚弱的模样:“我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吗,我没生病,不需要看医生。”
刘科为难:“只是做个体检而已,顶多半小时就会结束。”又掏出镜子,低声劝,“许小姐,你现在的脸色很差,最好还是去做一下检查吧。”
不可以。
三天后就是圣诞节。按照冉凤华的话推断,邵平北大概会将25号定为演出日。
如果这时候身体出现问题,王海绝对不会让她登台,那么她所有的努力都将成为泡影。
许嘉咬着牙,坚定地说:“我只是累了,睡一觉就会好。”
刘科见她始终不松口,挠挠头,叹:“那我就送您回去吧。”
许嘉皱眉催促:“请你快些,别再浪费时间了。”
刘科只能抄近道往回赶,也顾不得什么行车礼仪,一遇见路堵就按喇叭,终于提前二十分钟驶入别墅。
许嘉下车,昂首挺胸地朝前走,手一抬,‘砰’地关上院门。
刘科望向许嘉纤细的背影,又想起她覆于颈边的胶布,忍不住叹:“这可真是造孽......”
忽而有风吹过,堆积的云层随及散开。
许嘉取出两粒布洛芬,就着水咽下,直到胃部的疼痛缓而消减,才脱力般地靠在床边。她刚给手机充上电,微信就弹出新消息。
邵宴清:“为什么不去医院。”
许嘉:“因为我很健康。”
过去半晌,没有收到回信。
许嘉快要睡着了,手机却再次响起铃声。
邵宴清:“如果连身体都照顾不好,就别去参加演出了。”
许嘉一怔,气得咬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将手机关掉,无论邵宴清再发什么消息,皆一律不回了。
发出去的文字像往外撒的水,连个回音也听不见。
邵宴清敲点着屏幕,瞥向站在旁边的刘科:“你确定将许嘉送回家了,她真的没有再出门。”
刘科:“确定,没有。”话落时扶额,感慨,“祖宗啊,这是你问的第十二遍。”
邵宴清皱眉:“既然她没出门,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刘科:“许小姐说她很累,大概已经是睡觉吧。”抿了抿唇,小声试探着,“你......是认真的?”
邵宴清的指尖一顿:“什么?”
刘科咳嗽,点了点自己的脖颈:“那个,你毕竟是第一次,许小姐应该受不住吧。”
邵宴清轻啧:“闭嘴,关你什么事。”
刘科愣住,急得耳朵都红了,一个劲地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调侃的意思。我是说你要体贴点,别把许小姐逼得太紧。人家本身练舞就辛苦,哪里能经得起你折腾。”
邵宴清眯起眼,双手交握于胸前,直勾勾地看向他:“你在向我提建议?”
刘科的唇直哆嗦,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虽然与邵宴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二十八年过去了,依旧摸不清这位发小的性子。他先检讨自己话多,而后又担心会被开除。以他对邵宴清的多年了解,这个性情乖张的家伙现在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好,骂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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