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挺直腰,唇线紧抿,表情严肃中带着紧张,像是站在甲板上迎接海浪的船夫。他不敢看邵宴清,咽了咽吐沫,等着对方先开口。
许久,听见木椅蹭地的响,随及有脚步声来。
刘科的左眉一个劲在颤,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拳,将头昂得更高些。
他已然是做足了挨踢的准备,却听见邵宴清说:“把会议推掉。”
刘科愣住:“诶?”
邵宴清整理着风衣的领口,斜眸看他:“连话也听不懂了?”
刘科仍在磕绊:“不是,我说,全部的都推掉吗。”
“嗯。”
邵宴清哼出个回答,随手捡起物件丢给他,“你开车。”
刘科双手捧着钥匙包,像只握着番薯的土拨鼠,呆愣愣地问:“去哪啊。”
邵宴清笑:“我夫人家。”
‘我’字咬得极重,俨然是在向他宣誓主权。
刘科不禁在心里打个寒颤,先手推开门:“好的,我这就将您送回您夫人家。”
一路无人说话,唯有音响内的广播在嗡嗡作响。
车绕过山道向别墅驶去,终于停在红棕色的铁门前。从外往里看,所有的窗户都关着,屋中黑漆漆一片,瞧不见半点的光。
邵宴清蹙眉,敲点膝头的手指顿住,面色比方才更沉。
他没有等刘科开门就径直下了车,脚步匆匆地奔向许嘉的卧房,临到跟前却又放轻动作,指尖抵住门,缓慢地朝里推。
好安静,漆黑的房间像是空无一人的密室。
邵宴清走至床边,看见躺在被褥间熟睡的许嘉,莫名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许嘉睡得很沉,浅棕的长发散于脸侧,羽睫交叠成的线将眼形勾勒得更细长。她像是陷入梦乡的猫,习惯性地双手蜷缩于胸前,眉头微皱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
邵宴清笑,忍不住托腮打量她,视线从那饱满的额头滑向小巧的鼻尖、嘴唇,最后停留于白皙脖颈间的痕迹。
那抹红像是落入雪中的梅花,鲜艳,耀眼,勾人心魂。
邵宴清抬手,食指按压那朵吻痕,仔细磨搓着,不知怎么就想起刘科的话,缓而蹙眉:“应该要体贴些吗。”转眸看向许嘉的睡颜,喃喃问,“可是我该怎么照顾你呢。”?
第30章 天鹅
◎“许嘉,你会背叛我吗。”◎
邵宴清没有照顾过宠物,以前只在兄长的卧室里见过一次猫。
那猫是邵宴铭在庭院外捡的,说是要挽救无辜的生命,非要带到家里养。邵平北在外地出差,冉凤华又对猫毛过敏,可二人耐不住邵宴铭喜欢,只能让长子将猫养在自己的房间。
那猫又乖又聪明,似乎能明白邵宴铭的难处,而从不乱跑乱叫。每日除却在屋里睡觉,就是趴在窗台发呆,听见有人喊它,还会喵喵喵地答应。
印象里,邵宴铭十分喜爱这只猫,吃饭时谈论,出去玩也在讲,每次回家都会给它带零食。
邵宴清不懂这巴掌大的毛团子有什么好,但见哥哥提起猫时总是一脸幸福,心里直痒痒,就问能不能让他也摸一摸。
邵宴铭边点头答应,边小心翼翼地将猫抱给他。
那只狸花猫大概有三个月大,玻璃珠似的眼睛圆溜溜得,正专注地舔爪子旁的毛。
邵宴清咽了咽吐沫,大胆地去尝试。
可还没等他碰到猫脑袋,那小家伙竟忽地炸了毛,仰起脸冲他龇牙:“哈!”
邵宴清一惊,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地,愤然地表示他最讨厌猫,以后再也不要来玩了。
跑出门,越想越委屈。
他杵在外面没回屋,怎么也想不通,那讨厌的猫为什么会怕他。
后来,是邵宴铭出来安慰他,“你如果想对猫好,就不要着急,慢慢来。”
邵宴清问:“到底怎么才算对它好呢。”
邵宴铭或许曾经给过回答,但是邵宴清已经不记得了。
兄长于火灾逝世后,那只猫就开始不吃不喝。冉凤华很担心,找了三四家宠物医院给它救治,可它后来还是在装满食物的小盆旁活生生地饿死了。
可猫和人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办法回来。
‘咚咚’两声响,似乎有人在敲门。
邵宴清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疲惫地按揉额角,又垂眼看向许嘉。
许嘉依旧在昏睡着,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到来。
刘科进门,走到他身边。
邵宴清起身问:“什么事。”
刘科将手机递来:“是那位的电话。”
邵宴清蹙眉,抬手掩好卧室的门:“嗯,出去说。”
睡梦里,依稀能听见细碎的谈话声,无法辨认具体的内容,却始终环绕于耳旁。
许嘉觉得吵闹,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像只将身体埋入桑叶里的蚕。
直到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覆于她的额头,那谈话声这才终了。
许嘉想感谢对方,可当睁开眼时,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
根本不见人影,先前的全部触感似乎都是幻觉。
胃已经不再疼了,脑袋却仍是昏沉沉得。
许嘉下床,缓步朝客厅走去,推开门,却是忽地愣住。
橙黄的灯亮着,桌上放有只土色的砂锅,凑近嗅,隐约能闻到米粥的香味。
砂锅旁压着张字条,其间用黑笔写着:“睡醒给我打电话。”
刚劲有力却嚣张的笔迹,即使没有署名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许嘉给邵宴清打电话,接通后却听见刘科的声音。
刘科说邵宴清正在与导演团队开会,等结束之后就会给她回电。
许嘉打开砂锅,见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心中一暖:“谢谢你。”
刘科怔住:“谢什么?”
许嘉用小勺舀粥喝,尝了两口不禁皱眉。
粥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糊了,米粒又有些半生不熟。海鲜却炖得软烂,她观察好久才勉强认出里面有鲍鱼和虾。
许嘉看着砂锅,嘴唇轻抿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这碗粥口味如何,归根到底都是刘科的心意。她没办法直接讲难喝,又不想让对方再次上当,稍作思索后,轻声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以后还是不要去这家粥铺了。”
刘科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嘉:“有淡淡的糊味,米也不太熟。”抿唇,努力斟酌着措辞,“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这粥的口味确实欠佳,既然上过一次当,之后就别再去了。”
刘科:“......这粥不是我买的。”
许嘉松了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刘科““是先生亲自做的。”
许嘉手一松,小勺‘啪’地掉入砂锅里:“你说的先生是邵宴清吗。”
刘科:“没错。”
许嘉的唇颤了颤,似感慨又似喃语:“我没有想到邵宴清会做饭。”
话落,是短暂的安静两秒。
刘科叹气:“切实来说,先生的确不会。但他给厨师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从如何淘米到下料,再到调整火候,已经通过了系统得,全面得学习。所以现在,先生掌握了做饭的技能。”
刘科不再是一板一眼的口吻,倒像是在和朋友吐槽无良的上级。
许嘉微怔,忍不住笑了:“邵宴清的脾气很差吧。”
刘科沉默片刻,十分中肯地说:“如果他能改变说话的方式,大概会交到更多的朋友。”
许嘉笑得更开心了。
电话挂断后,心情依旧十分愉悦。
许嘉看着这锅海鲜粥,清清嗓,再次舀一小勺送于唇间。
真的好奇怪,原先还带有苦涩糊味的粥,此刻竟变得香甜起来,缓慢地咀嚼着米粒,也逐渐能尝出软糯的滋味。
许嘉想,她大概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因为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海鲜粥就动容?
儿时,父母总是偏心弟弟。
10年前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苹果滞销,大批大批的果子烂在地里。许荣成天喝酒,张秀琴则唉声叹气,两人成天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喊,尖叫,似乎在比拼谁的音量更高。
许嘉坐在角落里,边看书边择青菜。许耀一回家又嚷嚷着要吃肉,说他学习太辛苦,再不好好补一补的话,是连翻书的劲儿都没了,又说和同学约好,周末要去镇里看新上的电影,问张秀琴要五十块的零花钱。
许嘉读初三,许耀则刚升六年级。
许嘉穿着洗到泛白的夏季校服在做饭,许耀则踩着新款的耐克与母亲撒娇,说妈妈给我钱吧,那电影很好看的,而且大家都去,我怎么能落单呢。
张秀琴被儿子磨得没办法,塞给他六十块,第二天还去买了两斤排骨。晚饭时,一向抠门的许荣只顾往自己嘴里塞肉,张秀琴是一口也没吃,将排骨全部放进儿子碗里。
没有人理许嘉,她就坐在靠墙的小桌上吃水煮白菜,白菜很老,咬也咬不动,只能拼命地往肚子里咽。
许嘉从未期待过得到别人的关爱,所以更要坚强,要独立,要成为最优秀的人。
而今天,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甚至早前还同邵宴清发了火,但却得到了一碗为她而做的粥,一份独属于她的偏爱。
许嘉没有想象过邵宴清做饭的模样。
他也会带着小熊的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忙东忙西吗?他没有做饭经验,淘米的时候肯定会漏掉许多米粒吧。最重要的的是......他能分清楚糖和盐吗?
许嘉如此想着,似乎就看见了邵宴清挺拔的背影,心里忽而有些痒,却是扬唇笑了。
晚间六点半,许嘉接到邵宴清的电话。对方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有没有见到桌上的海鲜粥。
许嘉在看《天鹅湖》的芭蕾舞电影,闻言将音量调低:“嗯,味道还不错,好像和在本家吃的差不多。”
邵宴清:“只是还不错吗。”
许嘉磨搓着手机壳:“不,应该说非常好。”垂眼,声似喃语,“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和对方道一声谢。”
话落,是短暂的安静。
许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贝齿咬住唇,稍用力地攥住手机。她背靠沙发,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握住遥控器的左手搭着膝盖,指尖反复拨弄着音量键。
11,10,9......
电影的音乐在降低,褪去,直至完全消失。
这时,许嘉终于等到邵宴清的回答。
邵宴清:“你想对他说什么。”
许嘉张了张口,轻声道:“感谢他为我准备晚餐。”
邵宴清笑得更开心:“他知道了,他说不客气。”
许嘉问:“工作还顺利吗。”
邵宴清在翻书,听筒内传来簌簌的声响:“在要等最新的剧本大纲。邵平南—”
许嘉一愣。
“因为邵平南的干涉,项目筹备得较为困难。”
邵宴清停顿片刻,又问,“许嘉,你会背叛我吗。”
“当然不—”
许嘉下意识要否认,话至唇边却冷静下来,“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没有必要背叛你。”
邵宴清:“如果有人向你提出更高的条件呢。”
碗里的粥早已经凉透了,虾仁夹着米与鲍鱼混在一起,软趴趴地黏在锅底。
她与邵宴清的关系就如同干掉的米糊,看似纯真得像透明的纸,实则只是冷掉的剩饭残羹。
金钱,交易,他们起缘于‘利益’,也终将归于‘利益’。
既然选择以婚姻做交换,就别因为对方的猜忌而伤心。许嘉,不要做丢掉真心的傻瓜。
在心里反复地,长久地告诫自己。
理智试图挣脱感性的牢笼,逐渐融化的冰层却仍在消退。
许嘉放下遥控器,慵懒地靠在椅背:“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邵宴清沉默。
许嘉笑,慢悠悠地说:“既然我签署了合同,肯定会遵守职业道德。”垂眼,勺子搅弄着粥,“但是邵宴清,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邵宴清:“你说。”
许嘉垂眼,低声道:“我们现在......是盟友吗。”?
第31章 天鹅
◎“要现在做吗。”◎
盟友是比朋友更熟络的词,代表他们谁也不会背叛对方,于彼此而言都是最值得信赖的存在。
可邵宴清仍觉得这称呼太过生疏,他与许嘉分明是更亲密的关系,而不该只停留在需要合同维持的层面上。
邵宴清陷入沉默。
等待的时间就变得更加漫长。
许嘉却是先一步笑出声:“行了,我不为难你。”深呼吸,足尖磨搓着地面,“演出的日期订好没有。”
邵宴清:“二十五号晚间七点,集团将配合王海宣传,届时的观众只会比初演时更多。”停顿,语调放缓,“父亲与邵平南都将前来观看,所以这次的演出不能出错。”
许嘉:“放心,我不会丢邵氏的脸面。”
时针与分针交错行进,哒哒的响残留在屋内。
许久,邵宴清才问:“你只想和我说这个?”
许嘉抓住桌沿的手在用力,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今天回来吗。”
邵宴清笑了:“大概要晚一些。”
许嘉低头,轻声回答:“嗯。”
邵宴清似乎在逗她:“然后呢。”
许嘉的耳尖发烫,将头埋得更低:“祝你工作顺利。”跟蚊子哼似得,声音越来越低,“......路上注意安全。”
许嘉说完就将电话挂了,邵宴清仍捧着手机发愣。
刘科敲门进来,见他呆坐着,忙上前去问:“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邵宴清抬眼看他,声音有些飘:“你猜许嘉刚才说什么。”
刘科默默地侧过脸:“我猜不到。”
邵宴清扬唇,指尖愉悦地敲点着文件:“她让我回家注意安全。”
刘科惊,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许小姐可真是善良的人。”
邵宴清翻一页书,提笔在右下角签名:“你记住,晚八点后的会议全部推到明天。除非是非常要紧的事,否则不必找我。”
刘科张了张口,舌头与牙齿仍在艰难地磨合着,许久也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以往,邵宴清总是要工作不要命,恨不得把一天当做48小时来用,然后再将每小时扩展成120分钟。他像是只永远没法停歇的陀螺,无休止地工作着。
公司的情况虽在逐年转好,但名为‘邵平南’的山依旧挡在他们身前。近来的项目大都进展缓慢,邵平南更是到处挖坑,手段之阴险,仿佛恨不得让他们明天就破产才好。
刘科本以为邵宴清会再次化身为拼命三郎,将生命的所有全部共享给公司。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主动推掉工作,甚至还说出‘非必要,不联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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