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干活!”小二脑海中上演某些“绮丽片段”的当儿,冷不防被掌柜正义凛然地巴了一下头,缩着脑袋去楼上收拾房间。这下换掌柜站在门边窥探远去的二人,撇撇嘴下了断语:“世风日下!”
第十三章 定亲
江金坐在望江茶楼二楼,看见楼梯那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急忙迎过去。
“殷少爷,您可来了——咦?您昨晚没睡好?”好大的黑眼圈啊,是为了去落实《十八派集团保护野生滚滚条约框架》,才故意弄的吗?
予樵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江金是崇文堂少主呼延礼的贴身随从,呼延家老爷和少爷都对这位冷漠的殷公子礼遇有加,他自然也是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伙计将茶点端上来。伙计离开之后,他瞄见予樵身后站着一个圆不隆咚的年轻姑娘,才想着殷公子什么时候收了侍婢,就被两人交握的双手吓得眼睛都快掉在地上。
确切说只不过是那姑娘拉着殷公子的手而已,可他自殷公子两年前出师就认得他,从没见这位跟谁有过一尺以内的亲密接触,谁沾上去都得被甩飞出去两条街,就算是呼延少爷亲热地搭他肩膀,也是马上被格开,全然不留半点情面。这姑娘容貌最多只算中等,也不像身怀绝技的样子,凭什么能巴着殷公子却没有被痛揍?
“你来这里吃早饭吗?”眼见着清茶与精致的小糕点一一端上来,春晓放开拉着予樵的手,大摇大摆坐到桌前,自然而然地狼吞虎咽起来,就像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为她点的。
“殷少爷,这?”江金只等殷少爷一声令下,就把这姑娘扔出去。
谁知予樵却道:“添副碗筷,多上点吃的。”她早上向来胃口奇佳,再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饥民般的吃相可以宽容。
江金满心疑惑地下楼去吩咐小二,予樵看着春晓不变的风卷残云架势,有一丝笑意被遮掩在浓密胡须中。
“你也吃!”春晓嘴鼓鼓地向他推荐血糯糕,也不害臊慷他人之慨。
予樵依言夹了块来吃,意外地并没有想象中甜腻,刚嚼了一点下肚,楼梯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黄二小姐,我家公子在用早餐,您看是不是过会儿再……”
“闭嘴!”随着中气十足的娇叱,一名身着杏黄色绸衫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两人跟前。这女子腰悬一柄长剑,显然是江湖众人。
只见她快步走到予樵面前,大声道:“呼延少爷!我要嫁给你!”
春晓一口茶差点喷出,慌忙用手捂住嘴。只听予樵依然用那种淡淡的嗓音道:“我不是呼延。”
“你就不要再骗我了,络腮胡,三十岁上下,武功了得,身边跟着个叫江金的贼眉鼠眼小厮,不是崇文堂的呼延礼少爷,还会是谁?”
春晓转头看看悲愤莫名地摸着脸的江金,憋笑憋到快要内伤。
她却不知道更想摸脸的是予樵。虽说躯壳不过臭皮囊,二十三岁的小伙子被当作三十上下,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受伤的。
“我不是。”
那黄二小姐有些不耐烦地道:“不要随便糊弄人了!我自信长得不丑,父亲又是武林盟主,崇文堂如果能和我们翠柏山庄结为亲家,不也是美事一桩?你为什么要拒绝?”
春晓愕然地看着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才是江湖儿女敢爱敢恨的光辉典范吗?会不会强人所难了一点?
江金则是万般庆幸这位大小姐没有找对正主。要是被他家少爷碰上,心软一答应,真把她娶进了门,他江金未来的大总管人生必然一片愁云惨雾。殷公子当初肯接替少爷巡视各地的这单生意,真是功德无量啊!
予樵睨一眼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春晓,不甘心就她置身事外,因此道:“我已有未婚妻。”
此言一出吓到了所有人,春晓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悄悄猫起腰,盘算着偷偷逃走,却被予樵一脚踩住了裙裾。
黄二小姐大怒,“是谁?你与谁定了亲?”
予樵顾着和春晓大眼瞪小眼,没理她。
黄二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仿佛是现在才发觉春晓的存在,美丽的脸顿时扭曲,“就凭她?”根本翠柏山庄随便哪个婢女都比她好看,“这是你的侍婢吧?”
予樵问春晓:“你是吗?”
春晓赶紧摇头,“才不是!我又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予樵在背上轻拂,点了哑穴,拆台的言辞只得烂在肚子里。
黄二小姐为了表示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把脑袋摇到简直快断掉,“不可能!你骗我!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予樵实在不明白作为一个腆着脸逼婚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如此嚣张,不过因为欺负了春晓心情正好,他也不介意那么一点无礼,亲切地道:“她是癸亥年十二月乙亥日亥时三刻生,已与我合过了八字,旺夫益子,大吉之相。”
春晓真不明白这个她莫名觉得亲切,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了解的人,怎么会那么清楚知道自己的事情,而且说什么旺夫益子……喂,曾春晓你在脸红什么啦!
江金则是笑翻了:不愧是爱吃的小胖妞,连生辰都是猪年猪月猪日猪时,殷少爷不会是随口编来玩的吧?
“你、你太过分了!”黄二小姐一跺脚,泪奔。
松了口气的三人不约而同想着:到底是谁在过分啊?
春晓被解开穴道,马上气鼓鼓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予樵蹙眉。果然这个少根筋的家伙到现在都没认出眼前的是谁。虽然也知道自己如今容貌大改,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他却依然觉得很不高兴。纾解不高兴的最好办法,当然就是——
“呜哇!晃嗨偶!”春晓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到最后只能认命被掐。
江金不停揉着眼睛——眼前这位真的是那个不苟言笑、到处给他家没出息主子树立好名声的冷面殷公子吗?他怎么好像看见殷公子去掐那个贪吃小妞的脸,还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正在笑得很可怕?我的妈呀,是马上要天崩地裂,还是武林面临浩劫了?
遭受完蹂躏的春晓,眼泪汪汪要求再多端些点心上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在予樵的利眼扫视之下,江金乖觉地找伙计上来报点心名。
这家算是城内顶级茶楼,春晓这么一路点下来,伙计是笑逐颜开,江金则愁眉苦脸,心里盘算再盘算,他还是鼓足勇气对予樵道:“殷公子,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我老实跟你说,公子开给我的交际经费里,请您吃饭的那部分,现在已经超支了,所以这桌点心……”
予樵看也没看他一眼,就道:“从我薪水里扣。”
江金大是放心,春晓好奇起来,“你是在为他家公子做事?”
“嗯。”
“薪水多吗?”
“够用就好。”
“早上店小二说你睡的通铺?”
“差旅费只报销通铺的。”
“你很穷?”
“嗯。”他当年出门之后就没再回畏武山庄,出师后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打理,确实也没存下多少钱。
“那你要赚多久,才能把聘礼的钱赚够?”
在予樵惊讶的注视下,春晓笑盈盈的表情未曾一改。
“刚才是拿你做挡箭牌,知道?”这醉鬼昨晚麻烦了他这么多,稍微拉她帮下忙,也不算过分吧?
春晓用力点头,“我知道啊。”
予樵皱眉,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可是我觉得嫁给你蛮好的!”
江金石化——以往殷少爷只有在代替崇文堂少主处理事情时,才会遭遇女人们的猛烈求婚,这姑娘应该弄明白内情了,看上他啥?还是说这姑娘知道自己嫁不掉,随便拉个人对付过去算了?
“好在哪里?”予樵没好气地问。
“你明明只住得起通铺,却没有用我的钱去付客房的账;雇主赏识看重你,说明你工作出色;我喝醉的时候你尽心照顾,没有半点不耐烦——爷爷说踏实上进又对我好的男人,就值得托付终身。”
还是“爷爷说”。予樵气不打一处来——她什么时候才能用自己的脑子想事情?
“既然如此,叫你爷爷给找。”
春晓专心把玩着汤匙,头也不抬地道:“爷爷不在了哦。”
予樵望着她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某处柔软蠢动,本想要询问她父母的事情,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你自己怎么觉得?”
“什么?”
“你自己……想嫁吗?”
“想啊!你身上香香的,我闻了就觉得很喜欢。”而且闻了之后心跳会变快,虽然变快有点古怪,心里面却又有隐隐约约的喜悦……哎呀说不清楚啦。
予樵放弃和她争辩,看向江金,问:“我身上香香的?”
江金满脸黑线地摇头。什么呀,殷公子是胡子男又不是香香公主!他不小心想到了满脸胡茬的殷少爷做公主装扮——呕,好恶心。
春晓难以置信地大声道:“这么浓的香味,你真的没闻到?”她把江金拉到予樵跟前,拼命把可怜的小厮推到予樵胸前,“你闻闻看,很好吃的味道啊!”
江金深知凑过去会被殷公子甩出两条街,当然抵死不从,眼看她如此坚持,江金突然灵光一闪,求饶似的喊道:“会不会只有你闻得到啊,这位姑娘?”
春晓停下推搡动作,和予樵面面相觑。
第十四章 圈养
时间轴拉回当下,春晓二十一岁这年的八月十五武林大会。
最近几年江湖上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所以所谓的武林大会,已经成为各门派赏月聊天嗑瓜子交流感情的联谊会。各派重量级的人物都会出席,目的无非是向大家展现一下“老子身强体壮得很你们别打我家主意”,也就只是个走过场的仪式而已。而江湖八卦之王飞来轩主以及被公认为最有前途后起之秀的林梢的缺席,使得大会的星光更是暗淡几分。
好在大多数人最感兴趣的都只是“第一美人”的评选结果,倒也没有人因为太无聊而开始叫嚷着要比武要拼酒。不然的话,身为主办方的泰山派,大概会被请来打扫卫生的附近大婶们狠宰一笔。
评选结果出来,第一美人果然很美,虽然不满意奖品而哭得山崩地裂,“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秀色,还是让一众大老粗们极是受用。
而年轻女子们的视线,则都集中在仲裁席一位姓殷的青年身上。
虽然从没见过,但大家都认识这张脸。就是因为附上了他的画像,上个月《飞来月钞》销量激增二十万册,本来还有人怀疑是飞来轩主笔下生花的结果,看到本人才感叹这世上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这男子气质冷冽,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笑容,唯一开口说的话就是“畏武山庄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你们莫再妄想”。那声音与他的气质也是相配到极点,也无怪乎一心以为第一名奖品就是畏武山庄少夫人宝座的第一美人,会哭得难以自制。
而这位殷姓青年的身份却没人说得出来,本来根据《飞来月钞》的暗示,大家猜他是畏武山庄少主,但是听他口气,那少主另有其人。而根据少林弥生方丈的介绍,这位殷公子是代替没有办法参会的飞来轩主列席,那么说来,就应该是飞来轩主的手下。可崇文堂的当家呼延禧,丝毫不顾自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老头一名,一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副巴结的样子,可见他的身份绝不止飞来轩雇工而已。
美女侠女剩女们无不摩拳擦掌,就等他的身份确定,只要家里或者师门名头稍微有点响亮,立马冲上去先占先赢。
可是没有飞来轩主在场,确定身份竟然成了一道难题,交头接耳半天,众说纷纭,也没个准信。各家美女侠女剩女无不踌躇,现在冲过去得手的几率比较大,可要是这殷公子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就算成了好事,她们也不甘心啊。
就在这么僵持间,武林大会开始。各门派弟子在自家地盘上嗑瓜子喝茶,长辈们则到处找人寒暄搞交际。
“世伯,我说了不介意。”被人偷看无数眼的殷予樵,正在致力于摆脱呼延禧的纠缠。
“你不介意世伯我介意啊!当年真的是被你爹逼迫,我才不得不骗说你学武资质差,其实世伯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多谢世伯。我没有损失什么,您不用挂怀。”予樵口气疏离。说不生气是强人所难,小时候因为不适合练武伤心了多久,哪里是他们这些大人能够明白的?
“你没损失我损失了哇!你爹为了把畏武山庄搞成世袭,说什么都不准你练武,我也没理由阻止,只能放弃你这么好的胚子,可是现在存雅都已经认祖归宗,答应执掌畏武山庄,你也学了武,就让我当一下你的师父,好不好?”
“不必了,我有师父。”
“乔发那老小子哪里比世伯我强了?我跟你说……”
他接下来要说哪些话,予樵都已经能背下来了,“世伯,师门恩重,我不愿改投别派门下,失陪了。”他颔首为礼,扔下咋呼不停的呼延禧离开。
“师姐,他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冯涓兴奋地扯着春晓的袖子,春晓快到口的小核桃肉,就这样掉到了地上。只迟疑了一瞬,春晓飞快地把那半月形的果肉拾起,放进嘴里猛嚼——唔,真香!
“师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啦!”
春晓低着头剥另一半小核桃,敷衍地道:“嗯,嗯,你说得对。”
“你——”冯涓还要再抱怨,却被出现在面前的高大身影打断,她马上双眼冒红心地望着这名冷漠男子。
“阿弥陀佛,殷施主,幸会幸会。”上缘师太走到他面前,合十行礼。
予樵不敢怠慢,抱拳鞠躬。
上缘师太看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爱徒尹听竹,对予樵道:“不知施主来到本派营地,有何贵干?”
予樵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道:“在下受飞来轩主之托,想要给峨眉做个专门访谈,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专门访谈?就是在《飞来月钞》上用十页以上的篇幅介绍特定门派,专拣好的说,杀人放火都能编派成除暴安良的那个“飞来专访”?
峨眉子弟们个个兴奋,要是被《飞来月钞》一登,峨眉派本来良好的声誉必然更上一层楼,要求入门的徒弟也会跟着滚滚而来吧!另外畏武山庄的统计显示,上过“飞来专访”的门派,门下弟子两年之内都是相亲市场上的抢手货,十分容易娶到好妻子或者嫁个好丈夫。可以想象要是峨眉被专访,俗家女弟子的行情必然会上升不少。如果运气再好一点,能够在《月钞》里直接出现自己名字,比如“正在专心纺织的俗家弟子某某某说:如何如何”、“正在抄写佛经的比丘尼某某动情地道:如何如何”,就是让人迅速名满江湖的最佳途径啊!
面对弟子们殷切期盼的眼神,上缘师太也没有让她们失望,“承蒙青眼,贫尼荣幸之至。不过峨眉是佛门清静之地,施主身为男子,恐怕行事有些不便。”
“在下会在山脚觅一处居所,每日如蒙惠赐一顿中午斋饭,予樵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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