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一样?”二公主侧头看了看六公主,声音淡淡道:“她的身份早在出生时就已注定比我们高贵。当初女子不允参军入仕,父皇为了她名正言顺,让当朝女子都可出仕为官,仅凭这,若你是嫡出,你有能力让父皇为你改变现有的一切规则吗?何况你还不是嫡出。”
六公主哑口无言,不回看其他,只看身份,容清越与她们除了多出一层嫡出身份其他并无分别,可若加上父皇没有任何理由的偏袒和偏爱,这就有所不同。即使她换一个嫡出身份,也不可能如容清越一样得到父皇完整的爱,就如大皇姐一样,同一个母亲同样的嫡出身份,她也不曾拥有。
***
梵南城属边关城池,一年里几近全部的时间都在与敌军抗衡,见到军队集结可以平淡面对,只在军队路过时递上自家都没有多少的米粮,但没有士兵会接手,他们虽有时刻丧命的风险,然他们有军饷,吃穿上要比百姓好一些。
大军集结完毕,容清樾身着乌黑玄甲利落翻身上马,身边马蹄声声,一匹红棕烈马停在身前,容清樾侧身瞥向骏马上的人,那人驱着马又靠近了些,她才缓声开口:“阿厦见到乔连以,切记活捉,我有话要问他。”
“好。”子厦顺从地点头。
本次行军骑兵不多,士兵皆行走前行,容清樾等骑马者距离樵岭还有五里地时停下,下马与士兵一同上山。
马蹄的重量和人脚步的力量终是不同,以防打草惊蛇,须得降低任何能给鹰师军提示的情况。
樵岭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高大得遮天蔽日,进入山里只觉一阵潮湿,阳光透不进来,视线受阻。
容清樾抬头往上看了看,再看前方,湿气过重导致的迷雾重重,对身边的石青昂叮嘱道:“让将士们捂面,小心脚下。”
鹰师军来攻北晋主要路径就是通过樵岭,他们熟悉樵岭早有准备。但他们以防守为主,鲜少需围剿至此,就怕这里面常年积累,使得迷雾有毒或已形成瘴气而他们不知。
“是。”
石青昂即刻让传令兵将话传了下去。
两天一夜,他们这一路在第二日傍晚有惊无险抵达樵岭东北与东南交界山头,赵浒页和廖科带领的两路兵力皆因毒瘴损失不少士兵,容清樾听了士兵来报,他们两路兵力皆折损数千人,剩下的士兵状态也并不好,因此速度放缓不少还需明日晨才能抵达。
陆伯良咳嗽两声,他自幼肺里毛病多,樵岭雾瘴湿气重,激得他几度支撑不下去,容清樾担忧的看了过来,陆伯良摇手以示无事,待喘得过气来,才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将军,恐乔连以已经算好,西北、西南两侧的毒瘴会延缓行军脚步,不论今日是谁先抵达此处,乔连以都会安排人今夜夜袭。”
子厦此时脚步轻点,手里提着淅沥往下滴血的人头走了过来,到了近前,随手一扔,脑袋在地上囫囵滚动,都是沙场见过无数鲜血的人,谁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子厦道:“发现三个探子,另外两个见我们到这里就回去报信了,只留这一个继续盯着。”
容清樾扬了扬眉,以子厦的功力,既然知晓还有两个探子,不可能拦不下来,轻笑一声道:“阿厦现在也学坏了。”
陆伯良不放心的问:“另外两个可发现此人被你杀了?”
子厦摇头:“他们三人不在一处,此人死时没有发出动静,那两人隔得远,不会知晓。”
***
入夜,狼嚎呜呜,飞鸟停在树上咕咕叫,时而振翅起飞,俯身而下,再停在树梢时嘴里已多了一只老鼠。
安排多数兵卫装作放松姿态,令箭手上树,以便伏击以及观察敌军位置。
容清樾背靠树干倚坐假寐,身边一直叼草观察的子厦脚踝轻轻动了一下,忽听远处细碎的声音,容清樾睁开眼但未起身,埋伏在暗处的士兵早已蠢蠢欲动,就等鹰师军强攻而来。
她抬眼与子厦对视,很快撇开,她信任子厦的能力,但不知乔连以今夜会不会随军而来,夜黑风高,子厦万一上头杀错了人可不好。
子厦点点头,不发出一点声响离开她的身边,再现身已与箭手同在高处。
樵岭东南与滩遖平地接壤处,鹰师军军帐。
乔连以人高马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转动一截没了血肉的骨头,一双浓眉蹙得能夹住纸张。
他的心里很不安。
明明计谋都没有问题,容清樾手底下最得力的名为赤火的军队已分两路往两峰出发,只要登上两峰,赤火必遭拦截,北晋兵力定元气大伤;至于今夜前去夜袭的不过他鹰师军的千人不到,一命换一命,能将北晋军队换了同等数量的人就算赚。
乔连以总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合理,但一时间想不出来。
天空一声闷雷,没一会儿噼啪大雨落了下来。
乔连以一时还有点高兴,在樵岭那难行的地方对战已是艰难,加上雨水的加持,北晋就算有准备,也会更为困难,还能拖延他们另外两路兵马的进程。
脑海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乔连以终于找到是哪里有问题——
探子来报,樵岭西北、西南是赵浒页和廖科领军压境,东北便是有容清樾带石青昂亲自领军,三路近四万人,但都不是北晋与南启对抗中最主要的兵力,而是前往两峰的赤火。
此次战役北晋明显要直攻曲津城,不应该以赤火为主,增加胜算么?
选择赤火前往两峰,除非……
除非赤火并不是前往两峰。
中计了!
乔连以顿时冷汗涔涔,紧急召集各部下前来,却得不到有效解决之法。
此时若抽身往后退,便是滩遖平地,以容清樾的聪明,不会给他们时间退回曲津城,没了樵岭这个天然保障,他们鹰师军就是任人宰割的牢中羊;若不退,北晋兵力已从各处包围过来,就算常年出入樵岭,识得樵岭的地形,也不见得就能将北晋军拦下,他们终究要退到滩遖平地。
乔连以看着部下个个充满慌乱,闭了闭眼,决定道:“樵岭我们比他们熟悉,先在此与他们争斗,就算无解,也要化作狼咬他们一口血肉,让他们知道痛!”只要能让北晋大受损伤,凭曲津城的优势,北晋就算能攻下也得脱一层皮。
“是!”
“一切为了南启!”
部下随着高呼:“一切为了南启——”
“一切为了南启!”
这一夜过得极其不平稳,鹰师军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以及雨夜的干扰,致使他们足足有两千将士阵亡,一千将士重伤,才将鹰师军前来夜袭的人灭尽。
子厦欲将最后一人斩于刀下,容清樾呼声让他将人放走给乔连以报信。
容清樾还箭入鞘,被保护在后面的陆伯良也靠了过来:“这次伤亡不小,乔连以得了消息应会得意几日,认为我们不敢即刻往前逼近,不如让弟兄们修整两日再起进攻?”
容清樾眼睑低垂,火把的暖光投射过来,使得长长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几息后冷然开口:“乔连以能成为鹰师军的主帅,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蠢,只要他得知去往两峰的是赤火,不用多久就能想明白我们的计策,两日的时间只要顷刻不停,足够他们退回曲津城,一旦他们进曲津城,我们再想攻下就难了。”
陆伯良:“所以待赵将军和廖军与我们汇合,我们需即刻进攻。”
容清樾点头:“对,此次兵力充足,虽各有损伤,但总体还剩三万余,再有毕亚和张烙从后方围剿,足够了。”
翌日晨雾朦胧时,赵浒页和廖科连夜赶路,总算与容清樾他们汇合,兵力齐到,容清樾即刻让传令兵抄道去给赤火军传令,让他们从双峰方向转道往樵岭东南后方而来。
晨光穿破层层叠盖的树叶,一点点亮光透过打在地面时,容清樾他们刚到樵岭东南的山脚,上空传来尖锐而响亮的破空声,是鹰师军提前埋伏在山腰的弓箭手,盾牌手以最快的反应持盾上前还是不抵,伤亡较为惨重。
以低对高不是明智之举,步兵一轮一轮往前,战亡一排又一排顶上,最终抵住将弓箭手处理完,留了一地尸/体。
容清樾低头看一眼左臂,穿着黑色战甲,也分不清自己的血与敌人的血。
子厦挨过来,眉头紧皱一句话不说,容清樾动了动没有太多知觉的手,安抚道:“擦伤而已。”
整顿好往山顶行去,从高处往下望去恰好能望到军帐一角。
鹰师军早有防备,他们如今将士折损九千余,正面开仗终将是恶战一场,但没有一人退缩。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若不将鹰师军拿下,不将南启蠢蠢欲动的心压回去,北晋则永无宁日。
兵刃相接,厮杀声漫天,眼前血雾飘散,所有人都只奔着一个目的——
打赢这场战,将南启军队压回他们境内。
容清樾手持长剑,与士兵们同生死,一步一步将鹰师军击溃。
樵岭之战,以北晋胜为结局。
***
清理战场后,就地驻扎军帐,等待剩余援军,一同攻打曲津城。
军医一刻不敢放松地帮容清樾缝合手臂半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樵岭潮湿的环境,让伤口有了腐烂的迹象,生生刮下一层肉,将军咬着白布一声不吭。
乔连以被子厦从帐外压了进来,容清樾正好穿上里衣,端坐在上方闭目休息。
子厦压着他跪下。
乔连以满口鲜血,下颌脱臼不能自主开合,眼前也是血红一片视物不清。
他的下颌被一双冰冷带茧的手抬起,轻轻一推将骨骼复位,让他能开口说话:“容清樾,这次怪我棋差一着,但能让你痛失那么多能将,也算值了。要杀要剐痛快点!”
容清樾口中净是血的铜臭味,哑着声音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乔连以愣怔一瞬,很快讽笑一声:“你这万事顺意的人居然有求于我——问!”
“你可知我阿兄,当年为什么会死在西佑?”
乔连以原是西佑的将军,十四年前叛逃至南启,被南启皇帝重用,后忠心耿耿留在南启成了鹰师军的主帅。他离开西佑那年,正巧是阿兄死在西佑被送回的那一年。
乔连以似是一时间没有想起她的阿兄是谁,过了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容清樾期待着,他却只说:“北晋悯宣太子啊,他的死,和你们北晋的好多人都有关系。北晋那些人啊,都知道西佑那个老皇帝,男女幼皆喜,悯宣太子容貌甚美,他们却还是让悯宣太子去了。悯宣太子聪慧,世无其二,容将军你同样聪明,你说这想要掌权北晋的人,他会希望有一个能力卓越的君王登极,会希望这个人有命回北晋吗?这样说,你当明白他是因何而死。”
容清樾本就因失血惨白的脸,此刻已然变得白而泛青。
阿兄遗体被西佑送回,陛下当时不许她看,那时年幼,即使知晓阿兄已经离开,也不愿不见他最后一面,趁着夜色,宫人皆困倦,仗着自己身小绕过所有人的视线,她趴到了灵柩上方。
阿兄的脸上,脖颈,手背都是青紫的痕迹,鞭痕、火烫,还有一些当时她不明白的痕迹。
西佑皇帝的喜好,是西佑皇族秘辛,极少有人能知晓。
“你可知道是谁与西佑合谋?”
乔连以笑了一声:“这是你们北晋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容清樾久久不言,乔连以不想和她耗下去,说:“我已叛逃过一次,这次不想再叛,容将军不必浪费时间,将我脖子一抹,这次战事也就了了。”
子ῳ*Ɩ 厦板直的站在一旁,等候她发令。
“阿厦。”容清樾眼眸抬高,说,“杀了吧。对外就说,乔连以至死不降,忠南启之心可见。”
沙场将领,有惜命者,愿投降留后身污名也要活下去;有忠国忠君者,只愿战死,不愿降。
乔连以两者皆有,他已成为被西佑君民唾骂的叛逃者,今不能再为南启的,他宁愿战死。
容清樾并非没有人情,他请求,她愿给他一些清名。
刀起刀落,子厦干净利索,没让乔连以受什么罪,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人很快咽气。
陆伯良坐在一旁,对十多年前的朝堂不是太清楚,但也知晓她与悯宣太子的感情之好,劝道:“许这乔连以不曾知晓内幕,临死前故意在将军面前胡诌,让你乱分寸。”
她一言不发,陆伯良静静等她想通,过了约莫一刻她才挪动一下,看乔连以的尸体,像是喃喃自语般:“朝臣不是期望我回去么,待南启事毕,我回去几年又何妨?”
第03章 叁
樵岭一役,以北晋胜利为前提,但容清樾等人将战场处理干净也没等来赤火军。直到刺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赤火方向,再回来,才知晓乔连以在清楚他们计策后做了最后的挣扎,给曲津城传信,请求支援。
曲津城的支援来了,与赤火遭遇,没能赶到给乔连以提供帮助。
不,或许拦下赤火就已是帮助,让鹰师军与他们厮杀时基本是一比一换血。
解决了鹰师军攻下曲津城的过程并未变得简单,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双方不间断的援军,没有喘息时间的进攻与防守。
于容清樾他们来说,穿过樵岭之后的曲津城面前就是平地,他们只能做到猛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曲津城。
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倒下,曲津城城墙前硝烟浓密,血流成河。
云梯搭建,将士们爬上顶端,被镇守在顶端的南启士兵砍杀,生命尽失坠落在地。
攻城锥锤击曲津城城门发出闷沉的声响,待城门被撞开,这场战终是他们北晋的胜利。
容清樾站在城墙,看因为战乱而导致的墙面破损、人员伤亡。
战争从不顾惜生命的流逝。
石青昂等人带着去清理战场,容清樾吩咐道:“不可伤城中妇孺,我军若有犯者处死。降者一律拘押。”
“是!”
陆伯良过来,拿出地图,指了指曲津城后方:“鹰师军全数阵亡,曲津城攻下,南启后方多数支援与西佑一侧,于我们威胁不大,是继续进攻,还是?”顺利取下曲津城,收服曲津城剩余兵力后,他们的实力也得到质的提升,若想猛攻,取得胜利并非难事。
容清樾摇头道:“此次险胜,受伤将士太多,南启后方既无太多压力,先修整一段时日罢,不若贸然不顾往前冲,将士们的状态不能坚持。”
“好。”
陆伯良望着站在阴影里身穿藏青紧身束衣的女子,身为女子,她杀伐果断,随时保持理智,没有身为高位者的压制感,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
两月后。
南启国眠京,皇城。
皇帝李正犴一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则,心里一股烦欲升起。
内监低着头躬着腰从门外快步进来:“皇上,振国将军高大人求见。”
皇帝掀起眼皮,眼里尽是压不下去的凉:“宣。”
高如惟进来,单膝跪地:“臣高如惟,见过皇上。”
2/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